有情者成双对。
而我孤家寡人,摔了个结结实实,七荤八素。
感觉全身上下骨头都裂了……头也好晕……
还在无限循环播放那一声爆炸的轰鸣声的脑子格外的迟钝,我呆呆地困惑:这不应该啊。
明明上次对着斑先生用这一招摔得没这么惨的。
很快,又或者过了很久?我感觉到被一双手捞了起来,像孩子一样地拍了拍后背,摸了摸额头,好像还有大声的呼唤声……
声音好远,还隔着厚厚的杂音,听不见。
全凭着感觉将脸转向呼唤我的人的方向,可是眼球无论转到哪里都是大块的色斑和亮块。
我异常困惑地张了张嘴,似乎说话了,又似乎没有发出声音。
紧接着,一只带着厚厚剑茧的手包拢着托住我发沉的后枕,有什么东西递到我嘴边,干渴到满是血腥味的嘴唇被一阵清冽的凉意掩盖,本能促使我大口大口地吞咽下缓缓倾倒进口里的液体。
凉凉的,涩涩的,像是以前在手术台上喝的生理盐水的口感。
刺痛的嘴角有水渍顺着下巴滴落,喝的太急,我没忍住呛了两口,大口喘息。
于是嘴边的液体被移开,我有些不满地皱眉,也顾不得喘气,气哼哼着向前凑去。
后背又被那双手安抚地拍了拍,暖烘烘的手格外的有安全感,于是,放弃思考的我又乖乖地安静下来。
这一次送过来的是甜甜的,黏黏的液体。
我砸吧砸吧嘴,品出来,嗯,是高浓度葡萄糖的味道。
丢失的水分得到有效补充的我满足的蹭了蹭头上的手。
结果头更晕了。
这一次换成了一双相对柔和的手,带着药香和花香,盖住了我的眼帘,扶着我向后……还是向前?
定位似乎也出了点问题的脑袋完全无法确定现在是什么个方向,直到后背隔着衣服触碰上了焦热的土壤,我恍然大悟——这应该是把我放平了。
脑袋的胀痛和无处不在的眩晕总算是好点了。
我眨了眨控制不住涌出来的生理泪水,水珠汇聚在外眼角,盈盈颤动,被上睫毛一碰,便不堪重度地落了下来,划过太阳穴,没入鬓角的发根。
……稍微有点点痒。
于是在第二滴泪珠脱离眼眶的时候,一只指腹带着厚茧的手将它擦去了。
这个属于剑士的手看起来没做过这个动作,我感觉我的眼尾被擦得火辣辣地疼,绝对是红了。
所以另一只手歉意地抓了抓我的发丝。
感觉像是在搓狗头……
可恶,你们到底谁是谁啊!
好像又过去了很久,耳边隆隆作响的声音终于放到了尽头,开始换碟,演变成了嗡嗡作响的耳鸣。
脑子已经开始恢复正常运作的我愁上心头。
唉,咋整。
此前被我锁定气息的,属于猗窝座的存在并没有消失。大致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坑位,从刚才到现在,一动不动的。
假设我的时间观念没出大病的话,就这一段时间,足够他再生完毕了才对。
这么一想,我顿时支棱……试图支棱起来。
扑腾的双手被牢牢扣住,额头被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我被拎了起来,塞进了谁的怀里?
嗯?这下手和脚都动不了了。
堪称完美的行动限制。
我超级不满的拱了几下,放开我,我还能再打——让我打到天亮嘛——
“乖一点哦,花花。”
包含着森森黑气的警告穿透了层层干扰,我一个激灵,接收到了。
嘶——蝴蝶小姐好像快要气炸了。
我偷偷地掀起手边的羽织,试图将自己埋进去。
……被克制地压着肩膀推了出来,原地旋转,贴……贴上了小小只的,冰凉的脸。
哦……这个我知道,是花子。
遗憾的是,一开始和岩融定下的约定期限,是到日出截止。
大薙刀也在嗡嗡嗡地叫,很快,我又被转了回来。
这么说起来……这几个人果然没有好好停在原地,一个一个都拖着伤体过来支援了。
渐渐地能思考更多的我板着一张脸,循着感觉握住了最近的那只手,细细把脉,嗯……
很好,窦性心动过速。
我冲着这手哼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都是逞强人士,咱俩半斤八两!
那只手缩了回去,不见了。
……
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我终于摆脱了盲人摸象的世界。
然而,早在我逐步恢复听觉的时候,三个人竟然陆陆续续地都坐远了,好似围着什么绕了一个圈。
当我总算可以开眼看世界的时候,我——
我依旧不知道此前的谁究竟是谁。
可恶。
无能狂怒的我瞪着他们抱着刀围起来的那个坑。
……那个坑。
坑里有鬼。
漠然地后靠在坑壁上,看起来一动不动的,毫发无伤的鬼,不正是我打到一半掉线了的对手吗?
对手感知到了我的视线,抬头向我这边看过来。
那一双冰封了两百年,只余无尽战意的鬼之眼,属于“上弦之叁”的字样被刻意隐去了。
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是在等天亮吗?”
“——那太好了。”我弯起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太好了,不是幻觉啊。
当光覆盖,而轰鸣声还没有冲击到达鼓膜的时候,我听到的这个鬼的声音——
“已经……够了……”焦土废墟之上,能照亮一切的白光中,几乎是微不可查的喃喃自语:“停下来……不要再生了啊……”
他想起来了。
愧疚,自责,自厌,歉意……伴随着人性的苏醒重返人间。
所以,我才能感知到,他一直在坠落的位置一动不动。
从那时候起,属于鬼的痉挛的,经络鼓胀的右手,那个饱饮过不知多少流星一现的天才们的心头血的不义之拳,被肉眼看不见的什么拉住了。
既然这样——
那就算了吧。
打也打了,揍也揍了,该出的气也够了。
愤怒的火焰渐渐平息,我清了清嗓子:“喂!”
在引得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后,我硬着头皮,顶着蝴蝶小姐核善的目光,再次沉肩,缓缓地摆出了起手式:“你还没有给我回复。”
对着那双过于死气沉沉的眼睛,大概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我显得有些暴躁。
“我们之间的仇怨,我对你的愤怒和不满,已经在刚刚平了。”我耸了耸肩,清醒,却也很残酷地对他挑明,“但是其他的——你这两百年来做的,对不起的人,犯下的罪,我无从置喙。全部,全部都需要等你下地狱一一偿还。”
我提高音量,几乎是用吼的:“但是现在,天——还没亮啊!”
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白的质问他:你要作为一个胆小鬼悔恨着,等待无所谓地消融;还是作为一个人,在新日升起时,堂堂正正地迎接自己审判,战斗至死?
——根本不用选不是吗?
这个鬼正色,肃容,抓着身侧焦黑的树木站了起来。
学着人一样……或者说回归人的方式——
沉肩,吐气,握拳的右手摊开,掌心向上向前推出,正视属于他造下的灾厄,也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惩罚。
但是在一切结束之前……
他的周身释放出了与这个少女一致的,纯粹的战意。
这一次,他没有辜负这一份期盼。
而我也终于等到了迟来的回复:
“素流道场,狛治!”
“——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