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瓜瓜患有抑郁症。
它抑郁难眠的时候,会闷在被窝里伤心落泪。
它常常感到难过,为什么自己不是飞鸟,不是大鱼,而是一只青蛙呢?
而且还是一只又丑又胖又矮的青蛙。
它有尝试过改变,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它是青蛙的事实。
瓜瓜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实现梦想。
但是一次次地鼓起勇气,然后又轻而易举地被击倒。
瓜瓜逐渐发觉,上天让它成为一只青蛙,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让它成功的打算。
瓜瓜常常感到孤独。
想起儿时时光,那时它和家人住在枯井里,每逢秋天到来,井口会飘来金黄的秋叶,厚厚的一层盖在屋顶上。
到了冬天,白雪落满会井底,只露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烟囱。
那时的瓜瓜,很爱唱歌。
而每到夜晚,瓜瓜就会把歌声,献给唯一的朋友——一颗星星。
这颗星星,在瓜瓜有记忆的时候便出现,除了阴天下雨以外,几乎每晚都会对着井底闪闪发光。
星星有时候听瓜瓜唱歌,有时候听瓜瓜讲心事,有时候则听瓜瓜哭泣。
就这样,春夏秋冬,在每个漆黑的夜晚,因有星星的陪伴,瓜瓜不再感到孤独。
它时常感到幸运,能够和一颗独一无二的星星做朋友。
但瓜瓜始终也只是一只青蛙,连叫几声都会惹得厌烦。
路过的小动物,会指着井底说,你看,这就是井底之蛙。
瓜瓜一开始非常高兴,原来自己这么受关注。
但是随着说的动物越来越多,还阴阳怪气的,瓜瓜逐渐明白,这个词,好像不是用来夸赞的。
于是,瓜瓜更加卖力地唱歌,它觉得可以通过唱歌,来证明自己的才能。
咕呱咕呱,咕呱咕呱。
瓜瓜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住在井底的歌星,附近的小动物,会跑来蹲在井口,听它唱歌。
这时,瓜瓜会得意地炫耀歌喉,一会高调一会低调,一会高调一会低调……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句爆喝,把瓜瓜吓了一大跳。
大约有半米这么高,直接撞在了天花板上,愣了片刻,瓜瓜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井口。
它生气地回道,“青蛙本来就是要在夜晚唱歌的,你凭什么管我?要睡觉你去别的地方睡!”
然后它提高了嗓音,可还没唱几句,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砸在了屋顶上。
瓜瓜吓坏了,连忙躲进床底下,等周围安静下来后,才爬出来查看。
凌乱的房间里,多了一块顽石,房顶破了一个洞。
瓜瓜很是生气,刚想冲出去理论,却被急忙赶来的父母拦住,并训斥了一顿。
瓜瓜很是委屈,它不理解为什么是自己的错,想要再辩驳几句,却被爸爸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它感到愤怒,惊恐,悲伤。
这些情绪不断扭曲膨胀,最后在瓜瓜的心口处,炸开了一个小洞。
洞里吹来寒风,冷得瓜瓜躲进被窝,缩成一团。
石头风波过去后,瓜瓜学会变得小心,它经常呆在房间里哑唱,有几次不小心唱出声,便很快用干咳掩饰。
可这种方式,并不能满足瓜瓜。
它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做到沉默的,它从未听过它们的歌声,即使瓜瓜问起,它们也只是说,等你长大就会明白。
可瓜瓜还是小孩子,不明白父母的意思,它想像个正常的青蛙一样唱歌。
为了防止房子再次被砸,瓜瓜只好半夜溜到屋外。
它先是小声地轻唱,然后停了停,抬头看看井口的动静。
松了一口气,又继续歌唱,再停了停。
这样断断续续,瓜瓜逐渐放下心来,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
长大后的自己站在舞台上,一只手拿着鲜花,一只手拿着话筒,激动得热泪盈眶,但似乎脸上的湿润,有些过于真实。
哈哈哈,井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惊醒了正在做白日梦的瓜瓜。
它这才察觉,脸上粘糊糊的感觉是真实的。
一下子就明白那是什么,委屈地就要落下泪来,可又倔强地把最后几个音符唱完,再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口水和眼泪。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瓜瓜开始害怕井口。
它觉得每到夜晚,井口就有双眼睛在盯着它。
如果它做错事,或说话声大了些,就会受到惩罚。
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时常让它感到恐慌不安,它会在夜晚时把窗帘拉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拉开。
刚开始,它还会先向星星告别,但渐渐地就忘了。
之后的几年里,瓜瓜都会期盼雨季的到了。
它会在夜晚,偷偷把家里的锅碗镖盆搬出来,合着雨点的敲打,将自己的歌声藏在其中。
可即使这样小心,瓜瓜还是被听到了。
半夜的雨,忽然停住,让它忘情的一声破音,传遍附近,把熟睡中的邻居们吓得半死。
结果就是,那晚瓜瓜家的屋顶,被砸了好几个洞,顺带着,旁边邻居负鼠的家也遭了殃。
当然,这笔账,要算在瓜瓜的头上。
为了不让父母和邻居为难,也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唱歌,瓜瓜决定搬去荷塘住。
那里有许多和它一样的青蛙,它在那里可以自由唱歌。
它把想法告诉了父母,父母虽然不舍,但也拿出钱来,帮助瓜瓜。
临行时,妈妈给瓜瓜包了一堆吃的,花生糖,辣椒酱,红枣馒头……
瓜瓜其实很喜欢这些,但是带太多会不方便,所以它只抓了两把花生糖,外加一个抹了辣椒酱的红枣馒头,便开始爬井了。
爬三步滑两步,直到闻见井底传来的饭菜香气,瓜瓜才意识到,已是中午了。
它不敢回头,怕遇上妈妈的目光,自己会软弱。
也不敢抬头,怕井口会突然扔下石子,将它砸落。
它太害怕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挂在井壁上一动不动,像只正在蜕壳的知了。
它觉得此刻需要些勇气。
于是鼓舞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不能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
它要出人头地,要实现梦,它要让那些嘲笑它、欺负它的动物,都后悔莫及。
到那时,就算是父母求情,它也不会给一张签名照,一张都不行。
想到这些,瓜瓜浑身充满了力量,它紧紧抓住岩壁,向上用力攀爬。
就这样,一步,两步,直到夜幕降临,瓜瓜终于爬到了井口。
它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内心却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它兴奋地真想大叫一声,但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一片广貌无垠的星空,无数繁星闪闪发光。
在繁星之中,横亘着一条绚烂瑰丽的银河,一颗星辰顺流而下划过夜空,去往遥不可及的远方。
瓜瓜震惊地好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它难以想象,在枯井之外,会有如此美丽的事物。
而这样的事物,竟然就一直悬挂在自己的头顶上。
它感觉自己很渺小,渺小的,只能用来填星辰间的空隙。
井里传来妈妈的呼喊声,瓜瓜回头望去,曾经宽敞明亮的家,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被黑暗紧紧包围。
瓜瓜向妈妈挥挥手电筒,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要准备上路了。
但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抬头搜索天空。
不是这颗,也不是这颗,它焦躁不安地确认着。
可是星星都是一样的,没一会它就头晕眼花,差点摔落井底,于是只好放弃。
它不得不承认,那颗从小陪伴它,被它视为珍宝的星星,其实也只是众多繁星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颗。
它不再是独特的,闪耀的,所以瓜瓜再也找不到它了。
……
瓜瓜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睡好觉了,它总是在半夜醒来,睁眼想事直到天明。
房间一片漆黑,又格外寂静。
瓜瓜最害怕这个时候,它的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一连串可怕的声音。
有些会大声责备它的莽撞,有些会低声数落它的无知。
这些声音,吵得瓜瓜几乎精神崩溃,它越是想要控制自己,却越是无法让声音停下,反反复复,直到在精疲力尽中昏睡过去。
曾经的骄傲,自信,乐观……
如今化成了心魔,不断撕开瓜瓜心中的黑洞,
让那些负面的声音,源源不断地被吹进来。
每当瓜瓜想要鼓起勇气,重新面对时,那些声音,便像是晃动了蜂巢。
引得无数毒蜂袭来,逼得瓜瓜连连倒退,却又无处躲藏,最后被蛰的满心疮孔,疼到麻木。
它累了,疼了,再也不想站起来。
瓜瓜翻了个身,撇了眼窗台,窗帘缝隙间,隐约透着些许亮光。
看来,已经是早上了,又是一夜未眠。
它想起刚到这里时,满心都是期待。
盛夏的荷塘,碧波荡漾,花香四溢,芦苇飘摇,歌声此起彼伏。
青蛙的合唱,群鸟的欢鸣,知了的高歌,这一切,都给瓜瓜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它真的来到了这里,而这些是存在的,比过去几年憧憬的,都要真实。
瓜瓜租住在了荷塘边的石穴里,那既靠近蛙群,又潮湿凉爽。
它不断地练习如何介绍自己,想象着青蛙们会问它什么问题,自己又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