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再回头时,便见周誉正坐在通体乌黑烈驹之上,他一身黑袍戴盔,姿态轻松自然,看着不像是两军阵前,倒像是院内闲庭漫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是……”
“我不该什么?不该病榻垂死?”
周誉被刺伤自然少不了他的手笔,他得知柳明高死了,便让他的人偷偷救下了柳明高的心腹。
柳明高这人阴私阴狠,且他还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将他们练成了杀人如麻的杀手,伪装成各式各样的身份,以便为他处理不听话的人,其中隐藏最深的便是苏柳。
苏柳等人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他只要知道周誉身负重伤,那便够了。
当时他收到的消息,明明是行刺成功,那周誉为何还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
“你倒是命大,只是不知是否回回都能如此命大。”
惠王与这个弟弟关系不算好,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在周誉出生之前,父皇最宠爱的人明明是他。
亲自教骑射的人也是他,可周誉出生后,父皇几乎就把他给忘了,匆匆将他丢去军营历练,平日更是见得少,他的大哥又防他如防贼。
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没有这个四弟,他定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周誉今日所得到的所有名声,也该是他的。
“是吗?二哥倒是多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呢。”
惠王抬眼看他,想要从他口中听出他所谓的没变化,是指什么。
便见周誉扯了扯嘴角,讥笑出声:“一样的脑袋空空。”
“周誉你到底在狂些什么,你手下之人不过五千,你以为将我困在城内便有用了?我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惠王攥紧了缰绳,四下环顾,想要看看魏长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旁的那心腹看着倒是冷静些,“王爷我们往后撤,绝不能被困在此处,只要撑到魏统领带人来,我们便能将他们拿下。”
他一面掩护着惠王后退,一面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焰火竹筒,朝着天际燃放,这是他们与魏长峰约定好的暗号,就是为了更好的传递消息。
火红的焰火在碧空中炸开,发出剧烈的响声。
而周誉却对此仿若未闻,勾着唇角冷声道:“拿下。”
跟着惠王一道被困在城中的,也就两小队的人,且不如周誉手中操练的将士来得勇武,不过片刻,惠王等人就狼狈非常地退到了城门边。
外头那些人马,见惠王被困正是焦急难耐,听到动静更是慌张地要往里撞。
一时之间喧嚣四起,嘶吼声响彻天际。
“魏长峰这狗贼,竟是说话不算数,此子阴险万分,本王若能出去,必屠之。”
惠王还在苦苦挣扎着拖延时间,可身上早已是遍体鳞伤,却怎么都看不见魏长峰的踪影。
这才想到之前有暗探来报,说魏长峰形迹可疑,需要小心提防,他确实有所顾虑,可最后还是信了他的鬼话,如今证实了他没安好心,自然怒火中烧。
他捂着伤口,怒目欲裂,手中的长刀上已满是鲜血。
正在僵持之间,周誉一夹马腹,从人群中飞奔而入,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乌金宽刀已经抵在了惠王的脖颈间。
“二哥是在等人吗?”
“住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你安枕,本王麾下不过先行五万,若本王不能全身而退,后续还有十五万大军会血洗京都。”
“哦,是吗?那二哥得先想想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可否有看见那一日的机会。”
惠王深知自己被骗,啐了一口血水要往他身上吐,但被周誉灵活地给躲开了。
他冷笑着看惠王的眼神,就像是看只丧家之犬般的讥讽。
“我给二哥准备了份厚礼,来啊。”
肖伯言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木盒子,从身后驾马而出,闻言掀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丢到了惠王的身上。
等惠王看清那是何物,顿时脸色突变,止不住地想要犯呕,疯狂地将手上的东西丢出去。
那所谓的礼物,赫然是个人头,而这脑袋不是别人的,正是惠王方才谩骂的魏长峰。
“你,你怎么敢!你到底是何时发现的。”
“从我动身返京开始,便早有所察,二哥该不会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吧。”
话音落下,城门之外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是身穿齐字军服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倾涌而出,与惠王所带的士兵相对而立,并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城墙之上站着个清瘦的书生,风吹拂着他的衣摆,让他看着好似随时会驾风而去。离得远了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朝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厉声道:“惠王密谋造反,如今尔等皆是从犯,但陛下仁德宽厚,念尔等皆是被逆贼所蒙骗,若愿放下武器归降,便可免去罪罚。”
“其内皆是我大周子民,刀剑应当对向敌寇,而非同族相残,造反乃是重罪,或将株连九族,尔等皆有家人,需得思量行事!”
士兵们跟随惠王进京,有些知道所为何事,有些是真的被蒙在鼓里,闻言皆是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先丢下了手中的兵刃,接着是越来越多人丢下了兵刃,铁器碰撞着发出震天的声响。
至此,不用周誉说,惠王也知道一切都完了,即便他不认命,也已是无力回天了。
“好你个周誉,今日是我输了,成王败寇不过如此。但你以为你为那狗皇帝卖命,能得到什么好处?他迟早会成年会亲政,早晚有一日,你也会落得我今日这个下场。”
惠王已经有些入魇了,多余的话周誉也懒得与他多说,挥了挥手自然有人上前将他给押下去。
只是他半癫半狂的笑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着,久久难消。
“王爷,城外的兵马数不足一万,惠王恐怕还留着后手。”
想来也是,他若真的带着五万兵马进京都,怕是还未进皇宫,就要被五城兵马司给拦下,他此番也是在试探魏长峰。
不过他也没想到,刚进城就会被周誉给直接拿下,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惠王被擒,他的党羽定不会善罢甘休,王爷,咱们得早做打算。”
“请赵先生来。”
赵琮被人从城墙上请下来时,手脚还有些发冰,他当初投靠周誉是不得已的无奈之措。
虽然早知道周誉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但越是枭雄就越是疑心病重,他以为周誉会不信任他,即便收下他,也只会给些跑腿的活打发他,他已经做好了长久熬下去的准备。
却没想到,那日周誉召他入府,直接问的就是可否有把握劝服上万敌军归降。
他的志向远不在此,他的身体里流着先祖的血,赵家儿郎从不胆怯,但他也实话实话,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没有把握可否做到。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周誉满不在乎地道:“我既用了你,便是相信你的能力,只管去做便是,万事都有我兜着。”
不得不说,周誉是个完美的主上,他不仅处事果决才能出众,还有种天生的统治力,让人忍不住地向他折服。
方才站在城墙之上,对着底下乌压压数以万计的士兵,让原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他,也生出了一种挥斥方遒的豪迈之感。
此刻见了周誉,依旧心潮翻涌。
“先生辛苦,方才若无您这一番话,要让他们自愿放下兵刃,恐怕还要费些功夫,本王果真没看错人。”
“琮幸不辱命。”
“眼下京城之围已解,可惠王手下仍有好几万的士兵,只怕还有后手,需将后患铲除。”
“王爷不必担忧,擒贼先擒王,只要惠王被擒,其他人不过是一盘散沙,不必风吹都会飘散东西,您若不放心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
赵琮一针见血,以他的意思便是乘胜追击,将漏网之鱼悉数劝服归降,才可无后顾之忧。
周誉与他意见一致,若说有不同的,便是对惠王的处置上。
他有了谋逆的心思与动作,到底是在行动之前被擒获,按律当诛。可父皇教养他时,说得最多的便是兄弟和睦。
他在战场杀再多的人,见过再多的血流,也从不会眨眼,唯独血脉至亲下不了手。
“本王只管抓人,会审之事皆交予大理寺,至于其他逆党就按先生的意思,悉数捉拿一个不留。”
这场还未开始便被平定的谋逆,持续了足足大半个月。
在十月的秋风中,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惠王在狱中日日狂笑不止,不论谁来都不认得,大夫诊断是得了癫狂之症。谋逆乃是大罪,他被夺去封号削为平民,押往皇陵了却残生。
周允乐的病好了,也重回了朝堂,此番之后,朝堂上的局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受此事牵累的朝臣不在少数,尤其是余胡两家,一个抄家入狱,一个辞官归家,就连贵太妃的母家郑家也受到波及,消停了不少。
蔡太傅等保皇派的大臣得以重用,周允乐也正在慢慢学着如何做个皇帝。
周誉回京已是一个月后,他去营中交代好后续事宜,来不及休息只换了身常服,便直奔皇宫。
他离开时交代过沈菱歌,哪儿都别去,就在宫内乖乖等他,许久不见,也不知她有没有想他。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多次提笔想要给她写信,最后又放下了,寥寥几笔根本无法写出他内心的相思,还不如当面与她说。
进宫之前,他在马上已经想好了要与她说什么,可没想到等着他的是空荡荡的大殿。
偏殿内干净整洁,看着许久没人居住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股淡淡的桂花香,原是窗牖外有棵盛开的金桂,桌案上还摆着本书,应是看得人忘了收起,走近一看才知是本经书。
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伏身恭敬地行礼:“叩见殿下。”
“她人呢。”
“陛下的病好后,封了沈姑娘为女冠,赐紫阳观封号玉凌仙姑,紫阳观前些日子已经修建完成,仙姑早已出宫多日。”
周誉面无表情地拨动着书页,高大的身影看着无比的落寞,他缓缓地捏紧了桌上的那本经书。
低低地呢喃了两句‘玉凌仙姑’,许久后轻笑了声,“还真是个好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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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人都已经安顿下了,衣服是干净的,等她们休息好了再一道用斋,您今日的经也该念完了。”
沈菱歌乌黑的长发挽起,头戴黄冠,身着黑色的道袍,手中捏着本经书,正挺直背脊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容肃穆,直到听见云姑的声音,她才睁开了眼。
“云姑,又喊错了,我已不是姑娘。”
“是是是,是我嘴笨又说错话了,是仙姑,人已经安顿下了,您也该歇歇了。”
沈菱歌从蒲团上缓慢站起,合上了书页,“她们有没有说觉得如何?若是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提出来,有不懂的也可以多问问慧悟师太。”
她这算是半路修道,也没有经验,自然没办法独自撑起一间道观。
紫阳观建成时,周允乐为她请来了得道的慧悟师太坐镇,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道观建成,沈菱歌原想谁都不带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回家道别父亲与姐姐后,一出门就见云姑收拾好了包袱在等着她。
“姑娘不论去哪,都不能丢下云姑。”沈菱歌这才把云姑给带上了。
这会云姑正心疼地给她揉着发红的膝盖,“您别操心,都已经打点好了。您总劝我们说一口吃不成胖子,自己却恨不得一天读一本书,便是再急,也不能这么看书,早晚伤了眼,且师太说了,经书不再于读了多少,而在于悟。”
沈菱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身在这观中,总觉得不看书便对不起自己身上这件道袍。
“多谢云姑小友教诲,玉凌受教。”
沈菱歌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也不愿她担心,便故意用轻松的言语,巧妙地缓解了凝重的氛围。
果然云姑被逗笑了,两人说了会话,云姑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王爷回京了。”
沈菱歌的眼神微微一滞,笑声戛然而止,顿了顿才道:“回京是好事。”
“听说王爷不曾停留,骑马直接进了皇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找人。
沈菱歌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淡淡地哦了声,他进不进宫与她何干。
“云姑,以后他的事,别再与我说了。”
云姑轻轻地哦了声,后面那句,‘王爷出宫后,好似就往这来了’,就生生地被堵了回去,这不是她不肯说,是姑娘不给她说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誉哥:老婆喜欢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让之前做太多的死,只能努力的追了。
云姑:我想说的,是你不让我说,这不能怪我吧?
之前被读者宝贝科普了一下,道姑和尼姑是不同的,然后重新查了下资料,当年杨玉环也是入的道观当得女冠,所以前面都给修了,应该不是庵堂是道观,也不是做尼姑是做女冠,感谢科普嗷,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