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竟敢直言怒骂本地的青天大老爷,张壮实心中不由打了个突,连忙举目望了望四周,确认左右无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甚么意思?老弟可是在说,知县老爷和任师爷他们说了谎?”
李三宝重重地“呸”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女真人兴兵来犯,夺去了盖州城,确是不假。但朝廷却并未因此而增加一丝一毫的赋税。”
张壮实惊道:“怎会如此?县衙外的告示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么,朝廷为了军饷而大增赋税,不要说是在最为富庶繁华的南北直隶,就是在贵州、云南等地也都不同程度的增税了么?”
李三宝冷笑道:“云南、贵州甚么情形,兄弟我不清楚,自然也不敢随意胡说,可北直隶不但没有增加赋税,反而因为实行了那个甚么摊丁入亩之策而减轻了咱们农民的负担。”
张壮实瞪大了眼睛问道:“老弟,你这消息可靠么?”
李三宝点头道:“当然可靠,这是我在宁晋县做捕快的堂兄告诉我的,他们县实行了新政后,农民们只需向官府缴纳往年八成的税银既可。”
张壮实越听越惊,喃喃道:“八成?”接着又问道:“那怎地咱们高邑就成了如今这副民不聊生的样子,莫非是县令大人想要向朝廷表功,这才……”
李三宝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张大哥未免将那狗官也想的太好了,你道真相是怎样?”
张壮实再也顾不得旁的,连忙凑上前来问道:“老弟请讲。”
李三宝却不回答,反而问道:“张大哥,兄弟且先问你一句,谁是咱们高邑最大的地主?”
张壮实先是一怔,随即答道:“自然是吴才高吴大老爷,他家地广田多,而且吴大老爷的哥哥还在京城里做大官,据说是个正四品的要员呢。”
李三宝摇头道:“张大哥的消息未免太也滞后,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区区一个四品官又有甚么了不起?如今咱们这最大的财主姓赵,他家的土地足足占了高邑县的半数以上!”
张壮实奇道:“姓赵?我怎地不知高邑哪个大地主姓赵?”
李三宝说到这里也不敢再行托大,环顾左右后方才悄声道:“兄弟再问一句,试问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之外,谁才是最有权势、最具声望之人?”
张壮实这次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我知道,如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最爱说的便是陆天行陆大人的故事了,陆大人巧用良谋扶保天子登基、舍命而救驾、妙计除魏阉、奇谋破后金、不费一兵一卒平福王叛乱的故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因此如果要论谁是当今天下最具声望之人,恐怕非陆大人莫属了。”
李三宝点了点头,道:“不错,但张大哥可还知晓,陆大人前些时日曾与吏部尚书**星的爱女定下了一门亲事?”
张壮实皱眉道:“不会吧?陆大人不是已经与长寿公主成婚了么,怎地又要娶吏部尚书的女儿为妻?”
李三宝道:“此事千真万确,但不是娶妻,而是纳妾。上月月底,兄弟曾去京城访亲,见一户人家正在大肆采买办婚事用的物事,我见他们买的东西好多,感到好奇便随口一问,这才得知原来是赵尚书家正在筹备与陆大人的婚事。”
张壮实奇道:“原来是这样,可堂堂尚书之女,难道会甘愿嫁给他人为妾?”
李三宝笑道:“陆大人却不是旁人,他可是天子近臣,大明的顶梁柱,随便跺跺脚就能让京城颤一颤的人物,张大哥没去过京城,因此不知京城的豪门望族里,想要和陆大人结亲的贵族,恐怕都能从这里排到咱们县城大门了。”
张壮实道:“这倒也是,可又和咱们县的大地主有何关系……”说到这里,张壮实恍然道:“莫非老弟方才所说的赵大地主,就是吏部的赵尚书!”
李三宝一拍手,恨恨道:“正是!摊丁入亩之策虽然会减少农民的负担,但却会增加地主们的税银,赵家本就位高权重,又仗着陆大人权势,不肯按照新政缴纳税银,旁的财主的家里也不乏做官之人,又有哪个是吃素的?有赵家开了这个头,他们亦不肯按照新政缴税,知县高升前怕狼后怕虎,既不愿得罪赵家与乡绅们,又不敢不向朝廷缴纳足数的税银,因此和师爷任荆一合计,便将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咱们这些劳苦大众身上!”
张壮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不知老弟是在何处听闻到的?”
李三宝咬牙道:“那个任师爷为县太爷分忧后甚是得意,因此便在醉酒后将此事对管家说了,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消息终究还是传了出来,想来还未传到你们村子吧。”
张壮实又惊又气,怒道:“欺人太甚!就算是县太爷,也不能不给咱们农民留条活路吧!”说完猛地从两个菜篮中抽出了扁担,又道:“不成!我定要去讨个说法!”可他只踏出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张壮实已想到了此去讨说法可能会带来的后果,那是他这样的普通农民所无法承担的。
李三宝问道:“怎么,张大哥想要就这么咽下这口气?让家人继续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张壮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不然还能怎样?民不与官斗……”
李三宝却道:“民,未必就不能与不给百姓活路的狗官斗上一斗。”
张壮实转过身来问道:“老弟此话怎讲?”
李三宝道:“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自然无法与官老爷斗,但如果几十甚至几百个农民聚在一起,然后再去县衙讨说法呢?”
张壮实沉吟道:“你是说再多叫上些人共同去县衙?可会不会被治一个聚众闹事之罪?”
李三宝摇头道:“自然不会,张大哥有所不知,当官的最怕的便是把事情闹大,因为到了那时,无论谁对谁错,都会被上官责备其管辖不利,必会影响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