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京城里一件接着一件大事爆发,一时间热闹得不像样。
曹国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抓了起来,对外宣称是贪腐受贿,更兼为了吞并钱财不惜买凶杀人,证据确凿,事关重大,就连皇后和太子也言明请京兆尹从严处理。
又有皇帝在上头施压,最终曹国舅被夺了官爵,抄没家产,和几个儿子一起被流放三千里,除非皇命否则不得回京。
这件事,一度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心人士更是从中推断出——皇后这是和皇帝离心了!否则,即便是为了皇后的颜面,皇帝又如何要将曹国舅一家这般处置?
虽说他并未做得太绝,只不过是处置了曹国舅一人而已。皇后家中的父亲母亲依然得到妥当安置,皇后外嫁的几个姐妹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人总是势力的。眼看曹家遭难,皇后和太子一句好话没说不说,事后竟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点消息也无,外面的人也不由心中忐忑起来。甚至,还有人悄悄传出了皇帝怕是要废太子的话。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废了这一个,又上哪找儿子来继承大统?
宗室里的人便看到了希望,隔三差五的带上自家小儿子到皇帝跟前晃悠,甚至还有人为此打了起来!
因此,以往依附太子的人也都见风使舵,不少人开始寻找更牢靠的依附对象。太子在外的行动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而已。皇帝后面的手段才是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当然,这是后话。
只说处置了曹国舅之后,皇帝便又命人张榜,封平固县主为平固公主,将她许配给天罗国三皇子。钦天监卜算过后,下半个月的二十八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皇帝便御笔一挥,在那日为平固公主和三皇子举办大婚典礼!
一时间,京城上下又热闹了起来。
不过,外面的热闹归外面的热闹,却和他们无关。
自从从城外清虚观回来后,一向热闹的平杨侯府却是一反常态的清静得过分。
里里外外的丫头小厮们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就连吸口气都小心翼翼的。原因无他,只因都已经四天过去了,他们的主子平杨侯还迟迟没有醒过来!
一开始,最令人担忧的事情都发生了。就在龙域平被抬回来的当天晚上,他便开始发烧。烧得脸颊通红,手脚抽搐。罗秋容收在他身边,指挥太医们给他用凉水擦拭身体,自己握紧了他的手,不停和他说话。
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他身上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而罗秋容这因为一直守着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这一晕不打紧,她竟是落红了!太医诊治过后,只说情况不妙。若是她再继续这般不眠不休不好好吃饭的话,腹中的胎儿只怕就保不住了。
罗秋容喜欢孩子,将腹中这团肉视若珍宝。但对她来说,龙域平一样是她的命啊!
自己的丈夫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她怎么能安得下心高床软枕安心养胎?
和太医商议过后,大家只得选取折中方案——又在他们卧房里摆了一张榻,罗秋容平素便歇在这里。晚上能陪他说说话,白天也方便照看着他,自己累了也能休息。
一晃,便是四天过去。她的情况不好不坏,但腹中的孩子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这一日,侯府里来了客人。
“阿容姐姐!你怎么样啊?宝宝怎么样?阿平表哥怎么样?你们都还好吧?”才刚进门,刚被封为平固公主的柳婉柔便拉起她的手问个不停。
罗秋容淡笑。“你放心吧,我们很好。”
“哪有?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你瘦得下巴都尖了!”平固公主低声道,一手摸上她的肚子,“肚子也平平的。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吃饭啊,我小侄子一点都没长大!”
“都才刚刚三个月呢,还不到肚子凸出来的时候。”罗秋容摇头笑道。
“啊,这样啊!”平固公主失望的低叹一声,“这么说,我是等不到他和我打招呼了?”
“等以后你回来看我们的时候就可以了。”罗秋容道。
“那可得等到猴年马月了!这次一别,天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形?我还能不能在回来这里看看都是个问题呢!”平固公主撅起嘴,原本乐天的小姑娘脸上竟也现出一抹愁容。
人活一辈子,迟早都是要长大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个一直被奶奶护在羽翼之下的小丫头也长大了,要从巢里钻出来迎接风雨了。
罗秋容心中难免感慨几句,连忙握紧她的手。“没事,若是你回不来,那我们就去看你。那时候我们肯定多得是时间!”
“真的?”平固公主立马双眼发亮。
于清瑶点头。“那是自然。我们的计划,他难道还没告诉过你吗?”
平固公主脸儿一红。“阿容姐姐,你讨厌啦!我们是未婚夫妻,哪能一直见面的?”
“那你今天只是自己过来看看我们的咯?”于清瑶打趣道。
平固公主小脸红彤彤的。“阿容姐姐,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要知道,这次或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要是让我气着回去的话,那或许这一辈子咱们都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居然还知道威胁她了?看来三皇子训妻的本事不错嘛!
“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不逗你了还不行吗?”拉上他的手,“走吧,一起去看看你的阿平表哥。”
两个女人一道在床前坐了许久,床上那个人终究是一动不动,只平静的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看着罗秋容慢悠悠的给他擦脸,喂粥,平固公主眼眶一红,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阿容姐姐,你和阿平表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人活一辈子,没谁是太容易的。至少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们还能相守在一起,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希望,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于清瑶柔声道,将一碗粥喂完,再温柔的给龙域平将嘴角擦干净。
平固公主擦擦眼角。“阿平表哥好可怜,你们俩都好可怜。要不,你们就跟我们走了吧!天罗国那边再不济,至少也能让你们衣食无忧,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活到老。”
“这话是他让你转达给我们的吗?”罗秋容问。
平固公主一滞,乖乖点头。“他是这样和我提过,我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说着,她又抓住罗秋容的手,“阿容姐姐,我舍不得你们。反正这个地方你们待着也痛苦,那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高家那丫头都已经决定要走了!”
“不,我们不走。”罗秋容推开她的手,坚定摇头。
“为什么?”
“因为他不愿意,我也不想。”罗秋容道。
平固公主一脸不解。“这两年时间里,你们都吃了多少苦了。这个鬼地方你们还有什么号留恋的?”
“你在这里生长了十几年,现在要离开了,难道你舍得吗?”罗秋容问。
“我当然不舍得……可是,我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啊!”平固公主低叫。
“没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人活一世,若是可以,谁都不愿背井离乡。我们在这里活了近二十年,早已经将根扎了进去,我们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而且……”她顿一顿,“婉柔,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就眼前这点小困难还难不倒我们,我们定会安然度过的。”
“阿容姐姐……”
“好了!”罗秋容拍拍她的脸,“马上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还哭丧着一张脸可不好。你大婚那天我怕是去不了了,还好给你的添妆礼我们早就备好了,你不如现在就拿回去吧!到了那边也记得要想我们,别再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生气,身边能护着你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奶奶已经教训过我好几次了。”平固公主一脸伤感的小声说。
罗秋容心中也难免伤感起来。
记忆中那个敢说敢笑,勇往直前的女孩子,终究还是屈从在了现实里。以后,重重枷锁捆在身上,只怕再过不久,她就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吧?
现在只盼着三皇子能多疼惜她一些,不要让她变得太快、太多才好。
“阿容姐姐。”正想着,平固公主突然抬起头来,“你说,我是不是选错了?”
罗秋容微愣。“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么说?”
“原本我总觉得奶奶老管着我,我娘也絮絮叨叨的什么都不让我干,烦得我不行,他们甚至还不许我和阿平表哥在一处,连玩都不行!我心里很是不忿,一天到晚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却又开始舍不得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去驿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半辈子都有可能再也无法和他们见面,我就……我就觉得害怕!阿容姐姐,你说我要是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你要是悔婚,长公主殿下必定会全力护着你。可是,皇上答不答应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就算勉强答应了,那你们家在京城恐怕也就呆不下去了。毕竟,这门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罗秋容淡声道。
“我知道。”平固公主咬咬唇,“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罗秋容握住她的手。“好了,都已经这样了,便一切向前看吧!三皇子能和你一起演那出戏,又托了你来看我我们,可见心中对你的信赖和情分。你只要好好的,不和他乱吵乱闹,他以后也一定会敬重你的。”
“这话奶奶也和我说过。”平固公主小声道。
罗秋容颔首。“长公主见多识广,告诫你的话必定都是对的。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以后多多回忆,遇到事情不要再只凭一时心情,万事都要考虑好了再行动。”
“我知道啦!你真的和奶奶一模一样了!”即便心中满是不舍,但一直背着这么教训着,平固公主心中还是难免不耐烦,便仰起头大声道,“奶奶还和我说呢,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叫我多听听你的话。以后到了那边也不要忘了你的告诫。今天便是她催我过来看你的!”
“是吗?”罗秋容微怔。
她和荣华长公主不过是一面之缘。还是当年高夫人带着她过去拜寿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来她虽然和平固公主交好,但心知平固公主的母亲范氏不喜自己,她大都没有往公主府去。今天却才知道——原来,那里也还有人是瞧得起自己的!
嘴角微勾,她点点头:“既然是你奶奶交代的,你便都记着好了。”
平固公主扑哧一声乐了。“世上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人嘛?”
罗秋容便也乐开了。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罗秋容将自己所知道的所预料到的一切都告知了这个丫头,并再三嘱咐她往后要小心行事,才终于将平固公主给送出门去。
折返回来,看看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龙域平,她面上的笑容散开,挥手命丫头们都下去了。
再拿出一块棉球,沾了盐水小心给他擦拭嘴唇。岂料一手刚碰触上去,一只虚弱的手便冷不丁的握住了她。
罗秋容微微一个哆嗦,却并没有太过惊讶。
“走了?”张张嘴,虚软无力的声音从毫无血色的唇缝中挤出。
罗秋容点头。“走了。以后怕是都再来不了了。”
“来不了也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才是她真正的福气!”
“是啊,她性子单纯,到时候再发生点什么天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来。还有三皇子……他走了,才是最重要的。”
“嗯。”龙域平也微点一下头,“皇宫那边……咳咳咳……”
“好了,你别再说了!”罗秋容连忙给他拍着胸口,“你身上刀口都还没有愈合呢,就不要管太多了。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养伤就是了。”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只是担心你天天这么累着,你的身子撑得住吗?”龙域平担眼中满是担忧,一只手还是不听她劝的往她小腹上轻抚了上去。
罗秋容微笑点头:“不过是照管一下外头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曹国舅被流放了,那对母子最大的爪牙都被剪除了,现在又被关了起来。宫里头又忙着筹备和天罗国的和亲大典,谁还有心思来管咱们?更何况……”她顿一顿,“你醒了,这就是给我最大的支柱。”
龙域平眼中闪过一抹暖意,一手握紧了她的手。“阿容,这些天辛苦你了。”
“没事。更辛苦的人是你才对。你是最坐不住的人,现在却只能天天躺在床上睡觉,现在身上都快生疮了吧?”罗秋容笑道。
“何止生疮?我都快饿死了!”龙域平低声嘟囔道,“见天的给我喝盐水,要么就是没有几粒米的米汤。再这样下去,我怕还等不及我‘醒来’就要活活被而死了!”
“谁叫你现在‘昏迷’着呢?要是昏睡着天天都不进食还长胖了,那才叫有问题呢!”罗秋容笑说,却还是从手边的食盒里端出两碟小菜一碗饭来,“这是我借口说肚子饿叫他们早备在这里的,你赶紧吃了吧!”
“嗯,还是有媳妇你在身边好!”见到吃食,龙域平精神一震,说话的力气都足了许多。
罗秋容低笑,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嘴边:“少贫嘴了,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