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保护他的向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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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宫雍珏世子几乎是在玉女宫元朔天皇道尽字正腔圆的最后一个字时,亦完美无缝地淡声衔接道:“臣领旨。”
他单膝跪下,垂目行礼。那一副淡漠超脱的样子,仿佛是终年飘荡在凌霄中的舒卷薄云,看破了云下世事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唯挟飞仙自在遨游,于苍穹之颠,最迫近朗朗太阳的地方,聚散自得。
“哼,雍珏,你可没资格再用‘臣’,而是‘罪臣’了。”皇居御林军的统领漩涡焦宏,眼见雍珏终于被正式定罪,先前与他的口角之争产生的龃龉暂得填平;在合拢他心头撑开许久的豁口时,又不由得因再次目睹雍珏这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而溢流出不安。
对,这次是不安,而非先前的恼火!
事实上,他真的很想看到这位少年大惊失色,坦白一切,跪地求饶的可怜样子,这也是他抓获的很多罪犯都常表现出的一种狼狈模样。
每当看到他们乖乖地伏法时,即便真的罪大恶极,焦宏都能因他们声泪俱下、悔恨交加的真挚态度心生怜悯。
然而,这个来自青龙宫的少年世子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硬骨头!
他宁折不弯的高风傲骨,他身陷囹圄的泰然反应,与那些不成器的“软骨头们”根本格格不入,让焦宏总是看着刺眼,更因一时冲动想打断支撑他永远都自信满满、挺直脊背的脊柱,好让他明白——什么叫作对皇权的服从与恭顺!
“统领稍安勿躁,我还是那句话……”雍珏眄视着气不打一处来的焦宏,唇际的笑纹漩成了一朵娇小的梨花:“我青龙宫雍珏世子是光明磊落的大好男儿,未曾做过的事情,绝不承认!”
雍珏在城楼处说出的笃定言语,一字不漏地被他淡然复述;更奇的是,焦宏也一字不落地记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心生一股无名业火,冒火的烟气直冲至嗓子,烧得他的咽喉煎熬难忍,让他接下来从燥热的口中喷出的一字一句,都四溅着灼人的火星:“来人!都聋了吗?没听见天皇陛下的旨意?还不快把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子给我绑起来,押到天牢里去!”
天牢就设在皇居,而皇居的御林军皆听从漩涡焦宏的调遣,所以雍珏到底是落在了焦宏的手里……一想到这儿,火冒三丈的他倒是爽快了不少。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借此公报私仇。毕竟,这也是他最不屑做的腌臜事情;而他能做的,就是看管好雍珏这位人质。
因为,有雍珏及这些女眷作为人质,加之七大贵族集结而成的联军,歼灭青龙宫一脉指日可待!届时,他会堂堂正正地按照元朔天皇的旨意去处置雍珏……这便是漩涡焦宏的做人宗旨。
“是!”那两个原本押送漩涡推故进入零无宫的士兵,这次反而是押着雍珏出去。
他们立即上前,野蛮地把雍珏五花大绑。漩涡万晴心疼地忙想制止,却被绿罗死死地拉住衣袖,并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放开我!!!”但这次,哪怕是绿罗宛如地狱修罗的寒冷眼神,都镇不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万晴。
她像是意图甩开磕绊住自己前行脚步的荆棘,大力推开了绿罗,不顾后者的愤怒与惊讶,径直跪下,正要含泪开口时,却被仁华直接用冷涔涔的软钉子堵住:“漩涡万晴,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
这是仁华头一次直呼万晴的全名,仁爱贤惠如她,就算对待出身卑微的宫女都和颜悦色,甚少像此时这样冷若寒冰。
“小晴,你已经帮我帮得够多了,别再连累你自己。”雍珏鼻尖一酸,心底的热流上涌至墨色的漆眸,抿住白如纸的唇,勉力挤出了一朵暖洋洋的紧皱笑涡。
万晴刚准备好的言语,被雍珏对自己的一个崭新的称呼骤然压住,睁目惊奇道:“您刚叫我……什么?”
“小晴。”因这个自己对她独有的称呼,雍珏进而舒展笑涡,向左右方向横散,拉长了笑的边际,尽可能包裹住她:“如果我之后还能活着,我希望……余生的每一天,都能这样叫你。”
雍珏这温情的言语及神态,让不少女子都为之动容,纷纷感慨不已,更不用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的万晴了。
少女清亮的眼泪满载着她赤忱的体温,滴在他的心头,似血肉先是被狠狠地揪住,又实实地被烫到,痛得难以忍受,遂眼珠一转,狡黠坏笑道:“当然了,这名字只有我能喊,男生可不行。”
“哎呀,雍珏世子可真是情话高手啊。如此花言巧语,哄得女孩子神魂颠倒,真是高明,颇有令尊的风范。”漩涡推故冷笑道,她像一个异类,非但没有被打动,连眼角眉梢都写满了鄙夷与讽刺。
雍珏知道他因“孙女被害”而痛恨自己,也不和她严声辩驳。
他虽被绑着,依然昂首挺立,不失风度,微笑着对推故回话道:“晚辈不过是想在未知的命运到来前,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及时表明心意罢了,免得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不过,他口中云淡风轻的“喜欢”一词,就已经算是当众向万晴告白。这个举动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男子对此只是摇头不语,女子则备受感动,有几个甚至都掉眼泪了。
万晴登时就懵了,她身子一软,从跪着的端庄姿势直接坍塌成坐倒的无状姿态,双手捂着自己红扑扑的小脸,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忽地,她又回过了神,猛地跪直身子,墨蓝色的明眸炯炯有神,刚要开口时,这次却被推故冷声打断:“哼,既然那么喜欢,那么舍不得,就让她陪你坐牢吧。”
言毕,推故也不等雍珏回应,立即跪下,对元朔正色道:“启禀天皇,大家都能看出,绿罗姬尊的婢女漩涡万晴和青龙宫雍珏世子两情相悦。如今青龙宫已被列为反贼,雍珏世子也沦为阶下囚。按道理,与他相关之人也该严加看管,以防生事。”
“万万不可!!!”不料绿罗和雍珏居然是同一时间异口同声道,二者一愣,互相看了看彼此。
目光交汇的那一刹,绿罗像被烫到般快速移开了眼睛,迅速跪下,急忙道:“父皇母后!万晴姐姐服侍儿臣多年,情同姐妹,儿臣敢保证她绝对没有问题!不要因为她喜欢青龙宫的人,就草草地断定她非善类啊!”
一听到绿罗把自己称为“青龙宫的人”,甚至反感得连名字都不愿意直呼时,雍珏的心底仿佛被刀片浅浅地划上了一道血纹,不痛不痒,血未溢出,却倍感一阵无法言明的寒冷及痛楚。
于是,他也一股脑儿地跪下,用双膝与坚硬地砖相触的痛,好去压倒心中的痛,大声道:“天皇,皇后,臣……”
他咬咬牙,为了万晴,索性放下了视若生命的尊严,不得不用那个他从不认可的自称:“罪臣……与漩涡万晴姑娘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识,先前未曾有过任何交集。承蒙姑娘错爱,对罪臣几番奋力维护,罪臣着实感激涕零,也不愿辜负万晴姑娘的一片真心,所以才会那样……”
说到最后,他已臊得无法言语,即便他口中的“那样”早被人一览无余。
方才与她相拥相吻的情景及他对她的爱称,霍地浮现在眼前,萦绕于耳畔,让他全身发热,咽喉发堵,难以继续说话。
正想为万晴开脱,急得团团转的绿罗从雍珏的言语中,陡然挖掘出了一些希望的种子,立马乍眼反问道:“所以——还是感激喽?”
感……激?
这个词语让原本欢欣的万晴,霎时从头顶被人浇了一盆刺骨的冷水,泼灭了她才生好的甜蜜火苗,小小的,亮亮的,暖暖的,就这样……没了?
只剩下了湿漉漉的发黑干柴,以及奄奄一息的残躯上正向高处袅袅升起的青烟,携着她美梦的幼小魂灵,飞赴至她伸出手也难以够着的浩瀚天际?
她又一次身子瘫软,似一团柔软无骨的棉花云,在受伤后飘落人间,连一尘不染的云裳都粘上了尘土。
尘归尘?土归土?
她作为一朵远没有依兰罗美艳金贵的向阳花,还是未能在明阳偶尔回首后,抓牢他的耀眼余晖,从而无助地跌入乡间被笼罩在一片血色残阳中的陌生泥泞中,静候无人怜惜的默默枯萎吗?
也没错啊,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并不喜欢她。而她起初为他做的那么多,也只是因为她喜欢他,且不渴望他的回报。
呵,人一旦抱有想法,就会带来**和期待;若**未被满足,期待未被实现,就会带来无尽的失望与深沉的痛苦……
所以,是她错了,都是她自找的!
她明明只需做一朵追逐他的平平无奇的向阳花就好了,毕竟“向阳”一词,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苦涩又无悔的单恋。
渐渐地,认定自己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万晴,先是抿唇凄楚地笑了笑,终忍不住掩唇啜泣,笑靥进而扭曲为枯容。她的喉间被酸楚的刀刃剜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地拼命压制住那痛入骨髓的感觉。
她被雍……被那个她终究得不到的少年,因一时……呵,感激而吻过的唇,如今竟被自己咬得沁出了丝丝血迹。
那感觉……就像是被遗弃在茫茫荒野上的向阳花在弥留之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败的残躯被各类丑陋的昆虫相继肆意分食,咬得她苦苦哀呼,却无人理会。
哈哈哈,好一个伤人的感激啊!!!
一直偷偷地观察着万晴的雍珏,将伊人急剧变化的面部表情及现在的小声哭泣尽收眼底。
也就在这时,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一种椎心之痛……一种明知她心如刀绞却不能安慰她,告诉她实话的沉痛!!!
然而,痛楚也是最能让人清醒的上好药剂!
也就在这一刻,他真的发现——这朵看似普普通通却令他难以割舍的向阳花,已然娇生生地闯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了他这轮明阳最不可缺少的靓丽点缀!
如果可以的话!他必会牢牢地握住这朵姣丽的向阳花,让她在脱离泥土与雨水自然滋养的情况下,只凭借他的万丈光芒也能继续明艳绽放,随他奔走天涯海角,如影随形,生死与共……
喜欢是占有,爱,则死克制!
所以,迫于目前的严峻形势,他只能暂时违背自己的心,还得伤害她的心,用这种损己损人的“感激”一词了。
因为——他绝不能拖累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从说出那一番意欲撇清他们关系的言语时,他就做好了觉悟,包括被她怨恨的心理准备:“是,姬尊所言非虚,我也不能自欺欺人。”
向来最痛恨男人玩弄女子感情的绿罗,不仅没有对雍珏来一番劈头盖脸的厉声指责,还目蕴赞赏的隐光。
她微微膝行,凑近他的耳畔,首次低声直呼他的名字:“喂,雍珏,你还算是个真男人嘛。”
雍珏一愣,不知绿罗到底是何意思。
可少女很快就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冲一脸茫然的雍珏翻了个白眼,对元朔及仁华义愤填膺道:“呸!这种滥情的渣男胆敢欺骗万晴姐姐!儿臣恳请父皇母后为儿臣的婢女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