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宇助和雍珏》
————————
优雅地立在牢笼之外的玉女宫宇助太子,噙着无辜的笑意,垂目看了看正用双手死死地捏着笼柱,一脸义愤填膺的青龙宫雍珏世子,无奈地摇摇头,睁了睁红宝石似的赤眸,温言道:“啊哩?‘处心积虑’?‘耀武扬威’?雍珏世子,恕本宫愚钝,还真不明白您到底在说什么呢?”
雍珏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手指早已发白,紧紧地剜视着仍面容和蔼的宇助,不禁被他的波澜不惊气得更加咬牙切齿。
这个比纤细的宇助要壮实不少的少年,那双在漩涡一族里较为少见的漆黑墨眸中,浮着鄙夷与不屑,昂起俊气桀骜的脸,幽冷道:“殿下的演技还是那么炉火纯青嘛。记得你我当年一同向雪姬太后献舞时,原本在先前还练得远不如我的您,竟当场‘超常发挥’,让我都因震惊而险些失态了。”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世子如果非要往歪出想,认定本宫五年前的献舞以及近日遇刺,都是‘自导自演’的话,那么……”宇助皱眉淡笑着,眼神无比诚挚:“……本宫也无言以对了。”
“卑鄙无耻!!!你可真是个连撒谎都不脸红的厉害角色!!!”雍珏气急败坏,漆眸喷火,气得通红的俊颜紧贴着笼柱,恨不得当场用双手掰断,好冲出来把笑靥明媚的宇助撕成碎片。
宇助轻叹一声,剑眉下垂,依然坚持面带善意的笑容,温声细语道:“世子也未免太脾气暴烈、性子急躁了吧。本宫到底有何言语不妥之处,您大可当即指正,本宫也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装……你接着装!虚伪做作!让人恶心!!!”怒不可遏的雍珏索性用力啐了一口,看着雪白的脸上顿时被沾了些自己飞沫的宇助,心中快意大悦,伸着脖子,朗声高傲道:“呸,对付你这种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人,我也犯不着文雅!”
宇助月珠似的脸上笑意渐隐,可唇际常年向上扬起的弧度终未掉下,似清月高悬,淡漠柔丽。
但他向外闪耀的如纱月华,此时则更带了些无形的锋锐:“真是失礼了呢,虽早就听闻西部九品城的青龙宫一脉,素来尚武好战,民风彪悍,不料竟这般粗俗无礼……”
雍珏冷哼了一声,宛如被困于笼中的雄鹰,仰着头,额前的红宝石吊坠倏地刺射出一道凌厉的光束,刺得宇助微微瞬目,他则桀骜朗声道:“就算我们青龙宫一脉有失斯文,也总比你这种人渣要光明磊落得多!!!”
“哦,果真……如此吗?”宇助凝眸,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又想了想,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条米色的帕子,一边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道:“记得那日在零无宫,因当众揭发青龙宫对我和绿罗妹妹蓄意行刺的推故尚侍,就曾声泪俱下地控诉,称令尊青龙宫庆元亲王……”
许是被揭开最不愿面对的不堪伤口,雍珏当即目含莹光,咆哮怒吼道:“我不信!!!我父王才不是那种人!!!一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父王怎么会对那位漩涡南溪姑娘……”
忽然,少年满含着一层滚热水雾的墨眸,被宇助似是有意置于他自己面部上的那张极其熟悉的米色帕子,牢牢地锁住了!
他登时睁大了双眸,已然蓄满的热泪随之滑落,也顾不得擦拭,定定地胶视着那帕子,失声道:“那是……怎么会被你拿着?”
宇助暧昧地把帕子置于自己的面前,轻轻地嗅了嗅,目光溢着邪气,幽笑道:“嗯……有一股浸满了阳光的向日葵的清新味道呢。”
“你给我放下!!!”雍珏火冒三丈,难以忍受那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少女的物件,竟被另一个男子如此轻薄相待。
“您是吃醋了?看得出来,虽是一面儿的功夫,您也对漩涡万晴姑娘动了真情嘛。”宇助嗤笑了一声,用水葱似的手指闲闲地甩着帕子。
这个非常玩世不恭的轻慢举动,惹得雍珏紧张地盯着那张脆弱的帕子被迫恶意旋转,心中又急又气,撕开嗓子大喊道:“少拿你的脏手玷污她!!!把她还给我!!!”
宇助挑眉,灵敏地将帕子一把握于手掌,淡淡道:“放心,这种之前由万晴姑娘长期所有,方才还沾了您‘玉水’的三等帕子,本宫可不敢一直供着。不过是暂时没带丝绢等能擦拭秽物的东西,只好勉强将就着用了。”
雍珏咬着牙,恶狠狠地从口中碾出了这字字都燃烧着杀意的言语:“你……你敢这样对待她的东西……信不信我杀了你!!!”
“本宫自然信,毕竟世子神功盖世,反观本宫则体弱多病。您要想杀本宫,的确不算什么难事。”宇助边说边手头“不慎”一松,帕子随即像一片残败的枯叶,落陷于牢房暗沉的地面上。
这让实则心系万晴的雍珏倍加心痛,隔着牢笼拼命伸出长臂,却始终抓不到那张即可就被宇助用足尖轻轻地踢到了更远处的无助帕子。
像寒风吹卷零落的枯蝶,还未在一处碎叶残骸堆上呆久时,又不得不随风翩跹,无依无靠……
“我说,宇助,就因为我在五年前,无意中于绮云殿撞见了令堂与零无宫燕庄将军之间的私情。您这个孝子就自此视我为眼中钉,巴不得让我从世上消失,好维护玉女宫仁华皇后的清誉与美名吧?”
终于,被彻底激怒的雍珏也不再心存恻隐。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少年阴着脸,轻幽幽地用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出了这个他原本暗中发誓只字不提的惊天秘密。
宇助当即面色骤变,像朗朗晴空被阴云密布,遮住了所有的耀眼华光,只有黑云压城的闷绵无际……
他另一只手中稳当握住的酒坛也霎时落地,瞬间碎裂出一阵响亮刺耳的声音,却成功掩盖了另外一种长年隐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似是心脏于原有的伤痕处,再次裂出一道纹痕的细脆之声。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几名被宇助提前支走的守在牢房外的狱卒,一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赶忙持械进入。
不料,他们见宇助已侧着线条似皎月的半张脸,而镶嵌于月中的赤红之晶石此刻却寒意逼人,血气直冒,惊得他们顷刻间双腿发抖,忙跪地慌乱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尔等忠于职守,一发现不对就赶赴现场,何罪之有?”宇助宛如修罗的眼神仍毫无温度,唇瓣则继续一如既往的轻柔覆动;像山谷临溪的翩然蝶舞,倩影既仙气飘飘,又带了些难以形容的妖异。
这个似樱花柔美的美少年,连檀口中流出来的言语都那么柔和若光滑锦缎,却无法让那些一头雾水的狱卒们感到丝毫真切的轻松:“罢了,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清酒,到底不合人家雍珏世子的口味,还被他……”
他轻移脚步,好像是不小心踩到了那张因沾了酒水而更加薄脆透明的米色丝帕,并刻意碾了碾,似在踩着本就奄奄一息的蝼蚁般漠然。
这冷漠至极的一幕,让险些脱口大骂的雍珏遽然明白了宇助的幽深用意,只好恨恨地锤砸了下坚固的笼柱。
血肉拳头与坚冰笼柱相撞的巨猛声音,同他厌恶的狂吼一样,听着让人心惊肉跳:“你给我滚!!!”
那几名尚不知真实情况的狱卒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已沦为阶下囚的雍珏竟敢对贵为储君的宇助太子这般无礼失态!
他们当下偷偷交换眼神,大致猜到向来为人谦和的宇助,定是被雍珏粗鲁相待,才造成了这里酒坛破碎、一地狼藉的惨状,皆对雍珏更为不满……
“唉,诸位可都亲眼看见了,本宫对世子以礼相待,谁知世子竟这般不领情,到底白费一番心思了。”宇助怅然苦笑,俊美的面容好似迎风之花在雨后甩露舒展,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让其中一个大胆的狱卒鼓起勇气,殷勤地附和道:“太子殿下心善,是某些人不知好歹啦。”
他又忍不住不善地瞪了眼笼中明显颤抖了下肩膀,却一语不发的雍珏,笑嘻嘻道:“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天牢里阴气重,着实不该让您这样的天人屈尊驾临。属下等人会收拾好这里的残局,继续……”
宇助的脚步不知在何时,从那张已然被糟践得神形俱灭的丝帕上轻飘飘地启开,恍若他根本未踩过她。
少年和颜悦色地对那几名狱卒,郑重说道:“那就烦请诸位都幸苦一下,继续礼待雍珏世子,衣食起居,皆不可怠慢一丝一毫。”
他边说边将平和的目光,流向牢笼中因听到自己的前半句话而猛地转向里面,干脆背对着自己的雍珏,眯眼温声道:“记住,玉女宫与零无宫是最正统的皇族。就算旁支再如何不识礼数,我们也不能随波逐流,放任自我。”
狱卒们被宇助儒雅、宽宏的风度打动了,纷纷慷慨道:“殿下身负天命,仁爱谦和,堪称明君风范!吾辈心悦诚服,必当生死相随!”
“好的,那就请多指教啦。”宇助微笑着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他那双瑰丽似桃花的明亮眼睛,因发自心底的真诚笑容,勾成了金光闪闪的弯月,让人心生向往,无悔追求。
……
“把那张帕子给我。”待宇助离去后,正清理现场的狱卒们,因笼中沉默多时的雍珏的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愣在了原地。
一个狱卒拿着抹布,一脸嫌弃地向下瞥了眼地上被清酒浸泡得更不如自己手中抹布干净体面的米色帕子,没好气道:“额,此等湿乎乎的秽物,世子还是别要了吧。”
“给他吧,当作遗物,以后做个念想也好。”话音刚落,一阵显然是上年纪的女声从门口处传来。
狱卒们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个说话之人,待看清后忙跪地恭敬行礼:“参见推故尚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