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质问绿罗的叶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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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罗继续垂目轻柔地摩挲着手中的坛子,并微微眄视,冲着门口淡声道:“叶仓,我知道你在那儿,进来吧。”
果然,房门被轻轻地拉开了。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走进,那就是绿罗的养女,如今的砂瀑叶仓。
此时,小姑娘仅身着淡紫色的睡裙,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的套衫;长长的橙发慵懒地披在了瘦小的肩头上,而她之前曾佩戴过的那个金色蝴蝶流苏也没有出现。接着,在正式走到了绿罗的身边后,她的秀发因屋内的荧烛之光而闪烁着阵阵亮泽,但仍然保持着一种方才在途中,被月华晕染过的清冷气息……
出于基本礼貌,叶仓先是微微欠身行礼,继而盘坐在绿罗的身旁。只见她的橙眸已然落在了绿罗手中的白瓷坛子上;而那双明亮的眼睛,被烛火的缭绕微浮与瓷坛的静态安然一齐充斥,一静一动,于无声处,静悄悄地湮灭了那对唯一能透视她心灵的窗户。
“姬尊也失眠了吗?”终于,叶仓首先问道,这也是她心知肚明的程序。因为是她自己主动站在了绿罗房间的门口,于情于理,都不该等着绿罗姬尊来问她。
绿罗看向依然在注视着自己手中瓷坛的叶仓,等过了几秒钟后,才淡笑道:“哦,看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了。”
叶仓立即抬眸,定定地望着绿罗,待抿了抿其饱满的嫣唇后,她才轻声道:“勘六叔叔……真的死了吗?”
岂料绿罗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道:“不然呢?难不成我现在手里抱着的,还能是别人的骨灰吗?”
“姬尊当真就此罢休吗?!”叶仓不由得悲愤道:“勘六叔叔可是我们三人的授业恩师啊!他对您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奴,但对我们……特别是我……”渐渐地,她别过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小脸,并用小手匆忙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某种起初异常滚热,继而迅速转凉的湿意……
绿罗并未因叶仓的一时失礼而恼怒,反而用温和的目光,凝望着脸上残存着些许泪痕的叶仓,继而眯眼和言道:“叶仓,我很欣慰你能这样看待勘六。”
“那么!您又为何对他的离奇死亡,而就此作罢呢?!”叶仓猛地对视着绿罗温润平淡的目光,不禁咬牙说道:“呵,明明是剜心致死,却被青罗大人对外声称是什么‘心脏病发作’,还被您火急火燎地火化了!”
“叶仓,关于剜心,其实是一种残忍的祭祀方式。”绿罗将骨灰坛小心地放在了一旁,正色道:“在风之国,伊赫家族在每年的1月1日,都会举办一场关于‘稻荷神’的祭祀,以求来年五谷丰登;至于祭品,便是……人类心脏了。”
叶仓登时就恍然大悟,立刻睁目说道:“听说前代大名伊赫北延,在今天也来到了砂隐!莫非……就是为了筹办这场血腥的祭祀吗?”
“哼,因为砂隐作为风之国的军事力量,向来就与伊赫亲近;且这里的监牢还关押了不少罪犯,自然拥有充足的‘货源’哦。”很明显,绿罗在这里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将身为祭品的人类心脏,比作了更加商业化的“货源”。
“所以……是伊赫尹杰暗算了勘六叔叔吗?”叶仓逐渐有些明白了事情的脉络,又蹙眉疑问道:“可也不对啊!按照勘六叔叔的真实身手,估计与‘赤砂风岚’都不相上下。在砂隐,还有谁能……”
忽地,小女孩见绿罗笑得更加深幽了,不由得震惊道:“不……不会吧?难道是门佐风岚……帮助伊赫尹杰杀害了勘六叔叔吗?”
“叶仓,这就是我最终选择隐忍的原因了。”只见绿罗仰首喟然道:“之前你也知道,分明是伊赫尹杰想借用米色蝴蝶来陷害我和纱罗妲!好在勘六及时发现并顺势扭转局面,虽然牺牲了北山夷蝎,可下真正杀手的又不是我们!哼,估计那位未能得逞的大名,可能又在我们的‘砂隐第一英雄’那儿煽风点火了。这才导致义愤填膺的风岚,为了给他岳父复仇,而杀害了勘六。”
“姬尊分析得有理!”叶仓点头赞许道,可接着,她又疑惑道:“案发第一现场是‘靖英园’,为何勘六叔叔会死在哪儿呢?”
“孩子,这也是我的费解之处啊。”只见绿罗含泪浅笑道:“你知道吗?我从未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是叶仓生平头一次见到自己最为敬重的女子,居然流出了眼泪!于是,在感慨之余,她心中也愈发酸楚,便情不自禁地抽噎道:“姬尊,既然您也是在意勘六叔叔的,又何苦强颜欢笑呢?”
绿罗顿了顿,又一边微笑着,一边用手指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水珠,并轻声道:“不,他说过,不想再看见我哭了……”
突然,叶仓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这个很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一顿训斥的问题:“姬尊!您……最爱的人……就是勘六叔叔吧?”
紧接着,叶仓不禁悔恨交加地闭上了双目,身子还向后缩了缩,因为她深知自己定会被绿罗责骂的!
但出乎叶仓的意料,她最终得来的,反而是绿罗此时渗透着明显疑问和轻微慌乱的疑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于是,叶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绿罗的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青眸。只见这个女子仿佛很震惊,但不知是在震惊叶仓提出的“怪异”问题,还是她自己早已紊乱的不宁心境……
“因为我……我总感觉姬尊的心里,一直都藏着一个人。”叶仓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砂瀑青罗大人。”
语毕,她下意识地环顾着绿罗的房间……
除了她,基本没几个人知道,这对夫妇其实一直分房而睡;而在绿罗房间的隔壁,才是砂瀑青罗的卧房。他们虽然共居在一间屋子,却各自就寝在两个厢房内。且最近一段时间,他正好不在家。
“呵,是吗?”绿罗似是欣慰地笑了笑,盈盈的眸光流转到一旁骨灰坛上的红色“漩涡”图案上。随后,她不禁愣怔了一刹,继而低声追问道:“但是,你又为何会认为是……勘六呢?”
“嗯……感觉吧。”叶仓目光柔和地望着绿罗愈发空洞的神情,忍不住深深地说道:“我能感觉到,勘六叔叔深爱着您;而您……也爱他。”
“感……觉?”绿罗显然不太理解叶仓的回答,然后微微别过脸,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喃喃道:“我……爱他吗?”
“姬尊,您又哭了呢……”叶仓一脸不忍地望着再次流出了清泪、但神情极度空白的绿罗,不由得哽咽道:“也许……连您自己都没意识到您爱他,他……他就走了。”
可随后,便是两人死寂般的沉默……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唯有迷蒙的烛火摇红,映红了她们各自皓月般的绝美玉颜……
良久后,绿罗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转而淡声道:“对了,叶仓,后面你若遇上了加瑠罗和夜叉丸姐弟,就按照砂瀑青罗的说法去解释勘六的事情。”
“是。”叶仓也顺遂了她的心意,不再继续谈论。然而,从这一刻起,她似乎明白了绿罗的真实想法。因为人在心底最不愿面对的,往往就是最在意的……
“还有,记得把那条蝴蝶流苏戴在蕊子的脖子上。”绿罗说道:“根据你目前操控她的进度,已经不需要再用簪子了。只要用流苏,便可完美操控。”
“明白!”叶仓颔首道。接着,她又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可那根簪子……还在蕊子的脑中啊……”
绿罗只是轻微地牵起了唇线,淡声道:“无妨,现在也不好再取出了。”随后,她见叶仓面露惊讶与不忍,又温言道:“抱歉,终究还是把原本送给你的礼物弄脏了。等明年你过生日时,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更好的礼物。”
忽地,叶仓紧紧地闭着双目,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声音颤抖道:“姬尊!身为您的养女,我只想……只想喊您为‘妈妈’!”
言毕,她壮着胆子微微睁眼;也不是不担心此举会引起她的反感,但打心底,叶仓早已将这个自己最向往的女子,当作母亲去看待了……
“抱歉,只有这一点,我真的做不到。”可绿罗仍旧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责备叶仓一次又一次所提出的敏感问题,甚至还垂目软声道:“我不配……”
“呵,到底是姬尊觉得您自己不配?还是……在姬尊的心里,就只有那个来历不明的纱罗妲,才是您唯一认可的孩子吗?!”这是叶仓头一次胆敢用这种极度不敬的语气,对她最为敬爱的绿罗如此说话。
“叶仓,真的是我不配被你称为‘妈妈’。”绿罗难得能耐着性子,对眸蕴不甘泪光的叶仓,温声道:“至于纱罗妲,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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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孩子”
……
“她,是姬尊真正的孩子,而姬尊嘛……也是她真正的母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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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叶仓猛地回想起绿罗曾经对加瑠罗所提出的与自己此刻相似问题的同样回答。只是和那时相比,现今绿罗对自己的态度要明显温和些。还有刚住进砂瀑宅邸后,绿罗对自己的直接回答。此外,勘六生前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语气,向自己回答过绿罗和纱罗妲之间的复杂关系。
……
之后,叶仓即可向绿罗郑重跪下,垂目低声道:“请姬尊恕罪。”
她知道,绿罗对自己已经很宽容了。当初加瑠罗在得到了那种“……她是我的……”的简短回答后,她仍然清楚地看见了绿罗对加瑠罗施以的小小惩罚。所以,她自己更不该再去挑战这个女子的耐心了。
“早点儿歇下吧。”绿罗仅淡笑道,淡雅的语气和平淡的语调,并没有明确表明她真的不会再计较叶仓今夜的多次失言。
待叶仓走后,绿罗将那个坛子抱在怀里,久久地凝望着它……忽地,她幽声轻喃道:“你到底……魂归何处呢?”
语毕,一行清泪轻轻然地落在了瓷坛上,温热且濡湿;像是在洁白的玉璧上,增添了几滴清亮的莹珠。而最为圆润的莹珠,就恰好落在了那个红色的“漩涡”图案上,使得那种红色更加亮眼,甚至有些猩红。
……
“再见。”
话音甫落,一行新鲜的血光陡然溅出,并整齐地洒落在屋内墙壁上挂着的一排排没有羊头、且早已被洗干净的全羊的身上。
这一幕,倒像是刚被屠宰的牲畜所残留的鲜血。
紧接着,红色的血珠顺着羊身滴答零落,一点一滴,形成了独有的瘆人旋律,在深夜中幽然奏响,清脆空灵,极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