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风中飘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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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佐洛冉仅轻然一笑,冲着越发面色不善的养子——夜叉丸,侃侃道:“反应得这么激烈啊,让我这个养父都忍不住嫉妒勘六那个可怜虫了呢。”
念及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夜叉丸只好强忍着怒气,一改往日的温和,不悦道:“爸爸!您对勘六叔叔是有什么意见吗?!对于他的惨死,您毫无悲悯之心也无可厚非,但也不至于这般冷嘲热讽吧?!”
接下来,令夜叉丸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是,洛冉非但没有因他的一时失礼而动怒,反而睁圆了黑眸,甚至还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孩子,你是把勘六……当作你真正的父亲了吗?”紧接着,他忙真诚地补充了一句:“告诉我实话!没关系的!”
洛冉时常由于其高大威猛的样貌和沉默寡言的个性,致使很多人都误解他的性情一如他看似粗枝大叶、阳刚坚韧的外表般强硬粗犷。但事实上,一听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言语的声音时,人们皆恍然大悟,更加难以置信这个若天神一样的刚强硬汉,竟会拥有这种极其柔和细腻的悦耳音色,更像是一个翩翩公子的嗓音吧。
因此,即使洛冉看起来再怎么威严,他那分外谦和的声音都足以让人改变对他的整体看法,还能像和善的细风柔和地平息了他人的怒火。譬如此时,他诚挚的姿态乃至和蔼的声音,就成功让那个男孩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转而小脸微红,垂目讪讪道:“他……对我和加瑠罗姐姐,还有叶仓而言,都是父亲般的重要存在。”
“是吗?除了你和你姐姐,还有叶仓啊……”只见洛冉沉静的黑眸中一闪而过几缕隐约的浮光,轻哼了一声,低喃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作为你们三人的启蒙老师,他到底还是在你们的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抱歉,爸爸,或许您很难理解。但像我们三人这种自小就沦陷于孤儿院,好不容易遇到了像勘六叔叔那样亦父亦师的存在后,当然会情不自禁地敬爱他!即使他其貌不扬,甚至令人心生畏惧,可他就如父亲一样救赎了我们、引导了我们……”夜叉丸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儒雅气质,缓缓道:“所以,请您不要……”
“放心,勘六和爸爸一样,会一直陪着你……们的!他,就活在每一个追忆他的人的身边!”洛冉猛地搂住了儿子,一边用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一边注目着前方同样在拥抱着女儿的绿罗,随后静然垂首……
良久,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或许是因难得能在沙漠中看到像绿罗一样,恍若清泉般象征着旺盛生命力的女子吧?
“乖,加瑠罗,勘六就活在我们的身边。”与此同时,绿罗边说边加紧了拥抱怀中女孩的力道。伊人起先是安慰加瑠罗,之后则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地梦呓着:“他曾说过……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同样,两个孩子分别蜷缩在两个大人的怀中,颤抖着身子默默哭泣;而那两个大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正面相对——
绿罗从未回头看过后方的洛冉,洛冉也未再抬头看前方的绿罗。
“起风了。”忽地,两人异地而处,却不约而同地开口道。接着,更加不由自主地护住了各自怀中的孩子,即那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茶发亲姐弟。
……
“起风了。”还是那个被此时的瑰丽晚霞中划过的清风而晕染过的淡雅、清脆的稚嫩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留着橙发的女孩,长发披散、头上颈周毫无雕饰,光亮的发丝随着现今风的方向不停地飘向了她正前方的那个手持手里剑、大口喘气的红发男孩,忍不住略微担忧地说道:“况且天色也不早了,罗砂哥哥,快回屋歇歇吧。”
男孩已然因过度疲劳而一时直不起腰来,可仍执拗地硬撑着,微微抬眸看了眼明显在关心自己的女孩,不禁温和地笑了笑,和言道:“叶仓妹妹,谢谢你啦,但我……还想再练习一会儿。”
叶仓终于忍无可忍,索性快步上前,一把从男孩汗湿的小手中夺走了手里剑,蹙眉责备道:“你本就体弱多病,若再逞强,当心生病了!”
“抱歉,害你担心了。”罗砂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对女孩子也很尊重。只听他堪比月华般柔丽的声音瞬间让刚才还气呼呼的女孩忍不住双颐飞霞,乍一眼看……倒像是用被染上了霞光色彩的细线所编织的崭新绮布。
“少自作多情!我担心你做什么?!”她即可因羞赧而把手里剑紧紧地捏住,浑然忘记了那种锋锐的东西会弄伤她娇嫩的肌肤,同时猛地背对着面带微笑的男孩,小声嘟囔道:“我是怕你万一又生了病,会让姬尊烦恼……”
“啊啦,我是真的担心你,特别是你的小手哦。”话音刚落,罗砂就轻轻地从叶仓的小手中抽走了手里剑,丢在了一旁。而后,他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好在她没有受什么明显的皮外伤。但她白皙的手心上还是留着下了些许粉红色的印记,看着虽颇为可爱,却也使人心生怜惜。
此情此景让罗砂心中一软,忙冲着依然背对着自己、甚至有些愣怔的女孩,关切道:“疼吗?”
被罗砂的言语再次刺激后,叶仓好不容易回过了神,一下子大力甩开了罗砂正握着自己小手的“魔爪”,红着脸大声道:“臭流氓!!!放开!!!”
罗砂一听见她又用“流氓”一词来称呼自己,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只好委屈地嘀咕道:“喂,你……你误会了。”
叶仓原本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无理取闹,但她一想起绿罗曾让自己帮那个纱罗妲试衣时所说的言语,她就越发难受!更加莫名其妙地伤心,索性转向了罗砂,像是发泄般厉声道:“哼,哥哥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还请你自重……”
“果然是纱罗妲啊……”罗砂并未很惊讶或是不满叶仓此时的小脾气,仅苦笑着喃喃道:“呵,可妈妈有问过我和纱罗妲各自的心意吗?”
叶仓因他看似无奈的反应而有些小开心,饱满的嫣唇不由得弯成了一抹欣悦的弧度,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不喜欢纱罗妲,是吧?”
罗砂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仰望着如今越发晦暗的天际,目送着落日余晖的翩翩流逝,只见其暗沉的墨眸随着白日气息的愈发减弱而静得毫无波澜,启唇轻然道:“如果她长得不像我妈妈,或许我会喜欢她吧。”
“哈?难道……难道你就那么讨厌绿罗姬尊吗?!”叶仓方才不可告人的喜悦顿时就烟消云散了,转而睁目疑问道:“一般而言,男孩都有恋母情结,喜欢与自己母亲相似的女人呀!”
“我不是不喜欢妈妈,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妈妈一样的女人共度一生,无论是性格像她的,又或是容貌像她的。”罗砂摇摇头,喟然道:“因为我不想和爸爸一样了!每当我看见妈妈与爸爸在人前装作恩爱的样子,人后又对他嗤之以鼻时,我真的非常心疼爸爸!也很埋怨妈妈……”
叶仓十分惊讶罗砂能在绿罗的刻意掩饰下,而识破了她自己与砂瀑青罗之间本就名存实亡的婚姻。当然,叶仓自己是很清楚绿罗对青罗的嫌恶乃至报复,甚至还意外得知了罗砂并非是青罗亲子的可怕事实。不过,她自然不能向罗砂泄露分毫,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宽慰道:“那个……也许你是想多了,我倒觉得姬尊和你爸爸……最近很亲近啊……”
“呵,妈妈最擅长演戏了,我也遗传了她这一点。”罗砂微笑着打断道:“其实所谓演戏,最怕入戏太深。而真正的演员则能保持理性,分清戏里戏外。唯一能被糊弄的,就只是被欺骗者和旁观者了。”
这话像是寒冰一样,骤然冻住了叶仓内心的所有情绪。她无比震惊地凝望着这个尚且不满七岁的男孩子,惊觉他那一副和蔼可亲、人畜无害的笑容的背后,竟隐藏着凌厉的杀气与寒意!
也就从这一刻起,叶仓才确切地感受到罗砂果然是绿罗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们的骨子里始终都栖息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狠劲儿!可母子二人不同的是,绿罗不屑于掩盖她的狠,反观罗砂则擅长掩饰他的狠!
罗砂见叶仓在面对自己时居然面露惧色,忙关切道:“你……没事吧?”
“告诉我——”叶仓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她与罗砂之间的距离,凝眸质问道:“现在的你,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关心我?”
“哦,你觉得呢?”罗砂先是一怔,清俊的面颊上一闪几丝漠然的稀微掠影。然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那个被自己抛弃的手里剑,转而背对着叶仓,熟练地做出了一个预备向对面的红色靶心投掷的姿势,淡声道:“我真的很失望……叶仓妹妹在我的演技下,居然也只是被欺骗者和旁观者了。”
“您混帐!!!”叶仓因一时难以分辨他的真实意思而倍感气氛,直接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同时,罗砂手心中的手里剑也像她因急速离去而优美飘扬的发丝般,灵巧地穿过了浮游着斜阳昏暗气息的空气中,最终不偏不倚地刺在了那个血红的靶心上。
叶仓走了。
等过了好久,罗砂才微微侧首,久久地注视着伊人曾玉立过的那处此刻早已空荡荡的地方。忽然,他忙狼狈地逃离了不再存在她的那处空地,同样空洞的眸光定定地落于那个红得越发刺眼的靶心上——
那里就像心脏,被狠狠地刺中了;而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的命运、纱罗妲的命运,甚至是叶仓的命运,都从未被他们自己真切地掌控过。
……
“谢谢绿罗姑姑的美意,不过您觉得……罗砂喜欢我吗?”
12月1日深夜,在门佐海老藏宅邸的一个粉色的房间内,纱罗妲换上了那身绿罗专程带来的绣着雪色玉碟梅的淡紫色和服,对着那个被她视如生母的青眸女子,凝神问道:“而我……又喜欢罗砂吗?”
这一次,她没有称她为“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