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立云游四海,弟子众多,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许多弟子学成之后,便进入俗世,有的成为工匠,有的踏入商界,还有的入朝为官。
鲁青山是在去年的春天,才被程方立收进师门的。
现在跟在程方立身边的四名弟子,唯有鲁青山出身铁匠,其他三人,都是在太学院学习过的学生。
特别是马飞,家境优渥,打小聪慧,在太学院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材生。
鲁青山最为年轻,出身也是最为低微,所以一路上的粗活重活,都是他在做。
马飞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个小师弟的憨实和逆来顺受。
所以当鲁青山和他们起争执的时候,一时半会都有些无法接受。
“鲁青山,你最好跟我道歉!”马飞站了起来,怒喝道。
比起鲁青山的壮硕,马飞要矮了半个头,显得单薄不已。
但长久以来的优越感,让他根本看不起眼前这个铁匠小子。
不过鲁青山这次,似乎铁定了心要和他作对。
“我没说错,我也不需要道歉,那位秀才,至少在钢铁的学识上面,要超过我们所有人!”
鲁青山声音低沉,但是无比坚定。
马飞气极反笑“果真是个打铁的臭人,下等阶层,见识浅薄,目光短浅!”
“居然替一个秀才说话!”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另外的年轻人连忙起身,拦住马飞,劝说道“马兄,别这么说,你知道老师最讨厌这样的说法了。”
马飞冷哼一声,大声道“我有说错吗?”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跟这样的人同处,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贱民一个!”
鲁青山也怒了,说“马飞,我敬你是师兄,但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马飞眉头一竖,挑衅道“怎么着?你这个贱民还想打我不成?”
鲁青山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是吗?来啊?”
眼看着两人就要动起武来,程方立带着另外的弟子回来了。
“吵什么!”
程方立喝道。
“身为同门师兄弟,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见程方立归来,马飞反应极快,立即一副委屈的样子,说“老师,鲁青山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想要打我!”
鲁青山沉默不语,另外的那个青年,眼珠子来回看了看,也是一言不发。
人都会审时度势,比起一个打铁的鲁青山,向马飞靠拢,明显是一件对自己前途更为有利的事情。
程方立看着眼前的场面,眼睛里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我跟阿大去找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么点时间,你们就要动起武来了,嗯?”
几人低着头,马飞则是满脸的委屈。
“老师,鲁青山诋毁我们万物学,学生看不过去,才与他理论了几句。”
“没想到,他就要来打我。”
程方立看向垂手站立的鲁青山,问道“青山,是不是这样?”
鲁青山抬头,看了一眼程方立,又看了看其他几位师兄,说道“老师,我没有诋毁万物学。”
马飞哼了一声,讥讽道“没有诋毁?你方才信誓旦旦,说我们的学识,连一个秀才都比不过,这还不算诋毁吗?”
“黄师弟,刚才的情况,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没有冤枉他吧?”
马飞指着另外的那个年轻人说。
姓黄的年轻人瞄了几眼马飞和程方立,低声道“是的,老师,鲁青山刚才的确说过这句话。”
鲁青山没有说话,几个年轻人都看着程方立。
程方立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重。
“青山,你可还在记挂着那个叫高贤的秀才?”
鲁青山点了点头,说“是的,老师。”
“我一直在琢磨他说的那些钢铁的配方,他在锻造上面的学识和工艺,是我见过最最高的。”
说着,他低下了头。
马飞偷偷露出喜色,真是个蠢材,居然还敢当着老师的面这么说,这就是直接在打他的脸啊。
果然,程方立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青山,你是觉得,我教不了你了么?”
鲁青山顿时一惊,大声道“老师,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马飞阴阳怪气地说“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闭嘴!”鲁青山这下是真的着急了,他不在乎马飞,但是不能不在乎自己老师的想法。
“够了!”然而程方立看起来已经怒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说“罢了,人各有志,青山,看来你我师徒之间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鲁青山顿时感到如同晴空霹雳一般,失魂落魄,跪在地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普通的争执,居然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马飞也是有些震惊,这不像老师平常的样子啊。
不过谁知道呢,或许老师心里本来就不爽,鲁青山恰好撞在枪口上了。
他满脸的喜色。
“老师,弟子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啊,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怎么会有这般禽兽不如的想法啊!”鲁青山嘴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了。
“行了。”
程方立淡淡地说,沧桑的手掌微微曲起。
“去找他吧,比跟着我好。”
鲁青山怔住了。
在其他弟子耳中,程方立这是已经失望至极了,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但是鲁青山知道,程方立,是真的在让他去跟随高贤。
我们不能因为任何缘由,停止追寻真理的脚步,这是老师一直坚持恪守的准则。
就在昨晚的时候,他还对鲁青山说了一句,高贤,掌握着远超于他的真理。
铁打的汉子,不由得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老师”
他重重地扣下了头,伏在地上,抽泣不止。
其他人没有看见,程方立的脸上,有了一丝欣慰之色。
“嘿嘿,活该。”马飞一脸的幸灾乐祸。
程方立叹了口气,挥手道“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以往提拔的腰杆,居然也有了一丝佝偻的样子。
鲁青山跪伏在火堆旁边,朝着程方立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
天空依旧黑漆漆的,偶尔露出半张脸的月牙,又很快隐没在厚厚的云层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