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冬日里, 纪墨都是扒在窗户边儿往外面看的那个,冬日里老人孩子都不好熬, 有个什么病痛过去的都很常见, 纪墨却是生在冬日的,到了这样的季节, 不敢说特别欢喜,却也不是特别畏惧这样的阴冷。
今年他能够下地了,也算是个小大人了, 烧香的时候都少不了他一个,也能亲手把香插到香炉里了。
经过一系列有仪式感的庆生之后,纪墨坐下来吃着额外加了一个荷包蛋的饭菜都觉得特别好吃了。
农家大锅菜的水准, 说不好吃有些矫情, 若说好吃,却又是真的比不上大饭店的推荐菜色。
“这一年, 你的表现很不错, 明年继续啊!”
纪父的话一向简单而直白,拍着纪墨的小肩膀, 喝了点儿酒的他红着脸说, 他一喝酒就上脸, 似已醉意朦胧, 一双眼却极亮,目光都富有期许。
然而, 这样的目光落到纪奎身上, 就带着几分嫌弃了, 纪奎跟老二实在是太像,像得让纪父看到之后就想起了那个不省心的老二,感觉闹心。
“过年也不知道回来,还真不把自己当纪家人了!”
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了响动,进来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纪墨不认识,站在了纪父身边儿,纪父却直接上前拍打了几下:“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啊!你大哥回不来,那是给东家做事不能随便走,你们呢?”
“我这不是太远了吗?”
皮赖的口气跟纪奎的有点儿像,纪墨看去,就发现那个胡子拉碴的正对着大家笑的汉子冲他眨眨眼,性格有点儿顽皮啊!
这是二哥!
纪三哥就老成多了,看起来更像是个哥哥,笑着问了家里人,问到从未见过面的纪墨还说:“这就是小五吧,我本来说前两年回来的,可那边儿封了城,打打杀杀的,路上实在是不安全,就没动弹,不成想,一下子小五都这么大了。”
纪二哥和纪三哥都成亲了,两个都外向,跟着岳家住,纪二哥还接了岳家的生意,也不大,就是个小酒馆,纪三哥倒是没忘当药植师,奈何不给东家种,给旁家种,是不许种纪家那四种药草的,便随大流种了兰花,一点点摸索着来,也耗费了这几年,方才有了回来的资本。
“二哥,三哥!”
“二哥,三哥!”
纪奎更活泼些,在纪墨踟蹰着叫人的时候,他已经扑上去让纪二哥拎起来举了个高高,九岁的孩子其实已经不太适合这样的活动了,身高在那里摆着,但这份亲近还是显露出来,让家里的热闹多了些温暖。
纪母忙活着又去加了几个菜,还问起了他们媳妇怎样,孩子怎样,两个离家远,家里头照应不到,难免让人担心。
一通话说下来,纪墨都没轮到开口,被两个哥哥问候了一句之后就完全成了背景板,纪奎还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哥哥们有没有带回来什么好东西,他这里就跟着旁听了。
饭吃过之后,一家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这才要休息。
纪墨还是要让房间的那个,因纪奎缠着要跟二哥说话,他们两个就一个房间,纪墨就跟纪三哥住了。
这房间之前就是纪三哥他们住过的,后来换成了纪墨,大件的家具没动,被褥也没什么变化,就是一些小东西,引起了纪三哥的兴趣。
“你这是种的… …青霜草?”
盆栽兰花成了习惯,看到盆栽的,纪三哥都会多看一眼,发现是青霜草,有点儿意外,纪墨的确是该学种植青霜草的年龄,但把这种药草盆栽,还真是少见。
“我要仔细观察青霜草的种种,师父总是提醒我每一株都是不同的,我想先观察一株,看明白了,再看其他也容易了。”
都是同一种药草,取一株作为范本观察,得出的结论就算有个例不能等同于全部,大部分还是能够适用的。
“你倒是细心。”纪三哥说了一句,问道,“你说师父,是谁?你还拜了师?”
“是纪桑师父。”纪墨回答着,又怕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纪桑是谁,还给解释了几句,大意就是从药王谷回来的,这个范围一圈,就很小了,纪三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诧异,“怎么跟他学?”
“怎么了?”纪墨有些奇怪,这话是不赞同的意思,纪桑有什么不好吗?
虽然要求精细到每一株药草是有点儿龟毛的,但,其他方面,知识方面实在也是够渊博,不仅知道还能做到,还能做好,这就很值得学习了。
“你要是跟他学,这辈子都出不了师了。”
洗了脚躺在床上的纪三哥感慨一句,见纪墨一脸茫然,就给他说了些有关纪桑的趣事,他其实也没怎么跟纪桑联系过,虽说是同辈人,年龄到底差着呐,后来纪桑一去药王谷就是十来年,他们所知的不过是小时候跟着嘲笑纪桑的种种。
现在看起来还算是风光无限的纪桑,在当年的纪三哥眼中其实是十足的怪人,他们这些小孩子也有圈子,私下里议论嘲笑的就是对方那种“刻板”,真正的让人看不惯,不过是碍于同族面子,也没几个到他面前去说就是了。
后来对方一下子获得了进入药王谷学习的名额,之前私下嘲笑他的那些话就都不好再说了,当时不少人还以为如纪桑那样真能进药王谷呐,也有按照纪桑的方法尝试的,结果呢?照料过程手忙脚乱不说,收获反不如平常的。
“一个人一个方法,他那个方法对他自己有用,对你可不一定有用了,你若是这样学,只怕最后学不出什么来,白耽误工夫。”
纪三哥略带怜悯地斜了傻弟弟一眼,这可真是被药王谷的名声给迷了眼,没想到怎么进去是药植师,出来还是药植师,纪桑的那一套,在药王谷也行不通吧!
以前的时候,纪三哥对这些理解不深,还是种植了兰花之后才发现的,人的精力真的是有限的,一天之中,他最多能够仔细关注十盆兰花,绝对不能再多,便是如此,也还要因为某一盆兰花犯了病而着急上火不知道如何解决,关注其中之一的时间多了,就会对其他有所疏漏,哪里能够尽善尽美,全都照顾到呢?
纪桑能,只能说他有这个本事,但别人,可未必有这个本事。
纪三哥以前跟纪桑没怎么接触过,不太了解他的做法,只知道跟着嘲笑起哄,还是后来因为有人学习纪桑的法子,这才多少知道了一些具体的“桑式种植法”,很难从道理上否定,但真的实行起来,却又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了。
思维再快,也是需要一个时间过程的,如果需要判断思考的东西多,这个时间还会变长。
纪桑把每一株药草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仔细判断它的情况,相当于给一个人做体检一样,看似表格上的各项问题都罗列出来,一个个判断过去并不难,其实每一个判断都是需要思考的过程,这就是人脑(机器)诊断的过程了。
机器还要一个运作时间,人脑又怎么不需要,看到现象,分析现象成因,在判断的过程中,尽可能地排除一些群体因素带来的干扰,找出最切实的那个属于个体的原因,最后得出的结果,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为此付出的脑细胞一点儿都不少。
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两株完全一样的药草,强调其中的差异性不能说错,但药植师追求的难道不是普遍性和共性吗?找出更适合群体,而非个体的种植方式,才是根本吧。
因为纪桑的做法很拧巴,但又不能说错,反正他自己的地自己照看得过来,旁人也就没伸手多管闲事,等到他去药王谷了,有人以为他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东施效颦出了事儿,这才让人明白过来,他的做法并不可取,起码不具备推广的意义。
“听我的,你还是趁早改了吧,趁着现在小,还好改。”
纪三哥转过来看着纪墨,说得语重心长。
纪墨的心里沉甸甸的,却不是因为纪三哥所言的道理,而是回想起了纪桑那天中午举重若轻把一行冬宛菜的各项表相特性一株株说过去的情景,他当时只觉得佩服,知道厉害,却没明白到底厉害到了哪里,最后模糊认定是眼力,纪桑的眼力很厉害,如今看来,何止是眼力啊,这简直是X光!人眼扫描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果他自小那般,年轻的时候就那般,厉害得跟个机器人似的,看一眼就知道每一株每一株的异同之处,还能判断出原因为何之类的,那他的确不会觉得这般“精细”是辛苦,看到别人大而化之的种植方式也的确可以瞧不上眼,认为别人是在偷懒,态度不端。
看一眼就能知道哪里不妥当的,就是不去改,视而不见,难道不是态度不端正吗?
好像老师批改试卷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学生做错的题可谓错得愚蠢,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才能把题错成这样,可不就是马虎大意吗?
实际上,学生有可能是真的不会不知道啊!
在天才的眼中,世界可能就是非黑即白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灰”,若说有不过是蠢人做蠢事罢了。
“啊,我终于明白了,不应该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天才。”
如纪桑那等有天赋有实力,可能是他的天赋促成了他的实力,但,对这样的人,你又不能说他错了,他随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这种差距,真的是有点儿让人绝望啊!
摊上这样的师父,终于知道系统为何认定他了,天赋实力两者都有,自然是当世最优的药植师,没有之一,但,要从他的身上学习,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才高必然气傲,如纪桑这样的人,必然会有自己的坚持,哪怕他意识不到周围人的态度不端其实是因为眼力不够,真的看不出来,但他看周围人的时候,必然不会是认同他们的苟且偷懒,而是认定自己是对的,必须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才是正确的。
终于知道之前和纪桑说话的那种别扭感落在哪里了,自己做什么都被批评态度不端正,那还真的是活该啊,明明白白的问题,对方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就是死活看不到,非要人点出来,还要问为什么看出来,这可不是比视而不见还要过分的愚蠢吗?
能够拜到这样的师父,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对方那种非人的高要求,想要做到可不容易,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可幸运的是,纪桑肯定已经习惯周围人的愚蠢了,纪墨觉得自己的愚蠢应该不会太扎眼,让师父增添怒火。
果然还是应该侧重于刷亲情吗?
把知识点都刷出来,其他的按照自己的来?
纪墨瞬间就有了阳奉阴违的想法,还是按捺住了,不急,先试着按照纪桑的方法来,不先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怀抱着一些不甘心,纪墨还是决定坚持。好在纪三哥也没狠劝,他自己一家子事都操心不过来,操心弟弟的事情不是太多管闲事了吗?父母还在呐,且让他们操心吧。
身边儿的呼噜声冒出来的时候,纪墨还想着怎么应对纪三哥的这份好意,哪里想到对方都睡着了。
好么,不用担心了。
纪墨去纪桑家中拜年的时候又跟纪桑恳谈了一回,明确表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一眼就知道药草状态如何的,他会努力跟纪桑学习知识,尽量做到纪桑的要求,尽可能地精细到每一株药草的状况,但若是有什么不足之处,还希望纪桑能够包容,不要马上觉得他态度不端正什么的,这口锅,纪墨可是不想再背了。
“哦?这样吗?”纪桑狐疑地看了纪墨一眼,难道这是什么偷懒的新借口?皱着眉头看了纪墨半天,似乎终于从那双干净的眼中看出了真诚来,略显艰难地点头,又给纪墨上了几句思想课,希望他不要得过且过放纵自我之类的。
很好,看来从来没人跟纪桑反应过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天才的视角是不同的。作为吃螃蟹的第一人,纪墨突然觉得自己重任在肩,不管怎样,先把天才的标准降一降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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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2
发第四遍了,纠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