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在这里的军队, 最开始似是备战,一备就备了六年,六年过去, 竟是依旧原地未动, 不适应这里气候的兵士思念家乡,已经怨声载道,碍于军令不敢生事, 私下里却很有些不好听的话。
军队中一部分还是如王民他们这样的勉强算是当地人的本国人, 哦,现在那个小国已经彻底没有了, 国主都被迁到中原去当富家翁了,他们这些人撑死也就是个当地人了。
另一部分则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兵士,两方不说水火不容,却也不是太融洽, 直至后来药师给兵士治过病, 方才好些。
大环境如此,难免本地人更加抱团, 也是在这种摒弃了门户之见的齐心协力之下, 药草种植地的面积越来越大, 各种药草分门别类,重新根据干湿环境划分了地盘,看着那一片片绿意,纪墨的心中也难免欢喜。
《药植师》这本书, 他写了三分之二,其中三分之一是他接触过的药草, 三分之一是听那些药植师讲述, 却并没有真正种植过的药草, 还有三分之一,是他准备在日后补全的部分。
而这些,可能还不是全部的药草种类,只能说易于种植推广的都在上面了,应该是药王谷流传出来的大部分了。
【主线任务:药植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96/100)】
从五岁稚龄到白发如雪,纪墨这一次走过了太漫长的时间,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差,换季时候的感冒咳嗽都多了,总是离不了一些药粉,他曾玩笑般说这也是“自产自销”了,自家地里种的那些,总是用到了种的人身上。
他的身体,已经不太适应每日下地的生活了,可能是多年关押在那山洞之中留下了病,骨头缝里的寒意,也只有夏天的时候稍微好一些,每每逢到阴雨天气,丝丝缕缕的寒气不断向外冒着,那个过程,就像是千万蚂蚁噬咬出了一条条通道,让身体千疮百孔。
四点,还有四点啊!
坚持到这时候已经成了精疲力竭的写照,每每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天明的时候,纪墨都在想,自己的生命还能有多长呢?这一次,是要失败了吧。
“好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不仅是对他而言的好消息,也是对那盼望归期的将军而言,君王要求长生药,诏令天下药植师并制药师齐聚都城,共议长生。
将军奉令,会带着药植师和制药师一并启程,随行的还有押送的官兵,繁衍生息多年,很多人都不愿意走,故土难离,却又不得不离。
纪墨是榜上有名的一员,早衰的白发让他的年龄显得很大,在很多人看来,年龄大的人经验总是更为充足,而他精于药植一道,也是有目共睹的,别的不说,就那《药植师》一书,看似还未完成,并不出名,却也是很多药植师心中的向往了。
书写这本书的纪墨本身,无形中也成为了某种代表一样的人物。
王民比纪墨年龄大,看起来却还没有纪墨年老,听到消息之后笑他:“这就是出名的拖累啊,你且代我们去了,反正我早就是个小兵,不是药植师了。”
纪墨当年被药王谷带走,是在军籍之中除了名的,后来回来,也没有再被录入军籍,将军阳奉阴违,钻了命令的空子,那些军籍在身的,谁又能说是药植师呢?哪怕当年是,现在也不是了。
因此军中的药植师都尽数躲过了这次听起来就很不好的调令,倒是纪墨,无处可躲。
“事情若是不成,就去找他,他如今还是有些能力的。”
纪明已经是个小将军了,制药师的那段过往早就成了他自己都懒得提起的事情,他在制药方面技术平平,撑死能够糊弄一下中原人的他也算不得真正的制药师,这次调令他也要跟着走,却是押送的那部分人。
“能有什么呢?我都这么老了。”
纪墨仗着满头白发,总是自诩老人,说话的语调还算轻松。
纪明瞪着他,曾经爱笑的阳光少年不知何时也跟那起了无数皱纹的橘子皮一样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却也谈不上凶蛮。
“不用担心,为君王种植药草也很好啊,也许我还能够看看药王谷的药典呐,真是向往很久了,说不得,我的书还要靠着药典补全。”
天下药草何其多,不是偏安一隅就能集全的,奈何纪墨没时间没精力到处去找,他的任务是“药植师”,而不是采药人,也没必要真的为了一株两株的药草亲自去爬各处名山大川,那么,又如何能够知道更多的药草,及其种植方法呢?
《药植师》的写作原因,一部分就是这个了,另外的就是为了考试,思来想去,纪墨用多年猜题的经验表示,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方式留名了,不然的话,指望一株药草,保质期长达千年吗?就算真的有这样的药草,难道药草的流传就能代表药植师了吗?不能是采药人采到的吗?
所以,果然还是要靠书了。
昭然若揭的心思直接暴露在书名上,哪怕只有片纸流传,只要传出“药植师”这个名称来,也算是成功了吧!
如今这般天下云集的场面对纪墨也是有利的,一众药植师齐聚,互相交流是必然的,对方的只言片语也许就能增长自己的知识呢?
在药王谷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汲取知识点的,纪墨觉得,只要给出类似的环境,他还可以继续的。
这也不是空手套白狼,所有被他记录在《药植师》这本书上的知识,都是可以拿出来交换的,互通有无,互惠互利。
经过那一场席卷天下的战火,不知道多少东西被毁于一炬,化为焦土,他的这些知识不敢说是最紧缺的,却也是一些人同样渴求的吧。
能够在多年后还保有药植师的名头,坚持着药植师的事业,这些人,对药草种植最基本的热爱,总是不缺的,应该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不求人人同意,便是百人之中有一二首肯,基数够大的时候,也是一笔庞大的知识财富了。
想着这些,路程的艰辛都不算什么了。
纪明是押送的小将领,他让纪墨跟自己一起坐了车,纪墨这苍老模样再在路上跋涉,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半路上,纪墨笑呵呵坐在车上,听着纪明说他之前风头太盛什么的。
“那几个都不是好的,偏推了你出来,他们之中不是有那个谁吗?之前叫嚣得挺厉害,走在药田里跟个小公鸡似的,他还年轻,怎么不跟着过来呢?”
纪明也老了啊!
听着纪明说这些,纪墨笑着频频点头,心里头想到的却是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哦,越老越唠叨。
纪明可能就是这样的啊!
“你也说了,他年轻嘛!”
纪墨笑着说,他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老年人的幽默细胞,不然不会答得这么风趣可爱。
然而,纪明感受不到,回了他一个冷嗤,后面就不跟他个榆木脑袋说话了,这静默也不过片刻,又重新说起来,换了话题,说起纪家的种种,午夜梦回,家乡总还是家乡,亲人也总还是亲人。
“… …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邻国在闭关锁国,他们也在闭关锁国,短时间内,年老的君王不想再开辟新的战场,他的雄心壮志,都被吞下的这块儿肉给卡住了,没有消化完成之前,他恐怕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何况,还有时间,时间也不允许他肆意妄为。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纪墨偶尔也会这样想,然后看着那片似乎永远不曾变幻过的天空想,若是失败了会怎样呢?
心里的恐慌如频频来袭的病症,让人不得安生,他怕,很怕,真的怕。
怕客死异乡无归途,怕魂断不知前生路,纵是百年千年,万载悠悠,他于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过死后的事情,曝骨荒野,来年,那骨上也会生出青青细草,于缝隙之中扎根,于艰难之中求生,那时候,双目空洞的白骨,仰望天空的白骨,是否依旧在思考呢?
因思考,于骨上生草。
也许这满头的华发,便是那数不尽的思绪连绵而衰,终究找不到归路。
“我是一定要去的。”
决心一早就已经下了,千难万难,这都是最后的生路,最后的不至于让人绝望的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纪明觉得费解,药植师的荣耀时代随着药王谷的衰亡而过去,说实话,就是在药王谷还在的时候,药植师也不是最受人尊敬的那一波人,因为基数太大了,过于庞大的数量让其更像是某种普及的仅次于粮食种植的知识,既相类又相似,若非还能供给制药,恐怕也难以分到多少荣耀。
但在那个时候,纪墨就已经坚定要做药植师了,小时候的志向长大了依旧不改,这般执着,难道就是为了一个“最厉害”?难道做其他的都不厉害吗?
系统的原因是不能说的,在纪墨而言,“为什么”这个问题很简单又很难,他笑了一下,双眸之中的笑意似还带着儿时少有的顽皮和狡黠:“你不觉得,一生只做一件事,很浪漫吗?”
纪明无语,没想到老了老了,弟弟倒是像个弟弟了。
纪墨缓缓收了笑容,目光悠远,似穿过那摇动的窗帘缝隙,看到了外面永恒不变的天空——只把这一生做序,换那一本千古流传。
※※※※※※※※※※※※※※※※※※※※
存稿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