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对财产的分配方案便是两个徒弟均分, 这个“均”不是说所有物件都拆成均等的两半,尤其是宅子,不好切成两半, 便一人得宅子, 一人得物件, 那物件就是纪墨自己修复好的东西,这些年,陆陆续续, 也积攒了些,拿去卖了,换成这样一个大宅子也是不成问题的,剩下的钱财, 日常结余,数量少, 平分即可,算是一个总量上的“均”。
其中物件的价值,可能会有高低差, 未必完全跟宅子等同。宅子也是,谁知道几年后的房价涨还是跌啊, 所以, 这个“均”也就是一个大概, 并不细致。总体上表现他没有偏向的意思。
之前两个徒弟的确是这么分的啊!正合纪墨心中所想,甚至大徒弟憨厚,还把自己该得的钱财分出去一些给了小徒弟, 差点儿都没米下锅了, 怎么转眼间, 这宅子就成了小徒弟的?
他们之后又换了?
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纪墨心中诸多想法, 着急间却都不能验证,约莫这里偏了些,小丫鬟曾言这宅子扩建过一次,所以这里必然已经不是中心,许多事情都不太知道,也不可能看到老太爷出没在儿子小妾的房间周围,到底如何,是否只是小丫鬟见识短浅说错了,犹未可知。
稀里糊涂,这个五十年就过去了,不曾看到熟悉的人,也没有看到修复好的物件,当真是匆匆而过。
【请选择时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
“一百年。”
再次选择了时间之后,眼前所有如同流水一样划过,很快,以为还会在那个房间之中的纪墨发现已经换了一个地方,明堂敞亮,一个木匣被放置在桌上,四人正围在桌边儿,其中一青年打开了木匣,里面便是取名为鹤瓶的瓷瓶。
“这瓶子… …”
一人见到这瓶子便目露惊疑,似是吃不准这瓶子的年代,欣赏地看着,就像是在看一道谜题,准备从中解出个准确答案来。
取出瓶子的青年面目普通,笑起来却可亲,一手捏着瓶口,一手托着瓶底,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桌上,转头看着身边儿的友人,说:“这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很有些来历,说起来还有一段好笑的故事。”
“哦?什么来历?”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好笑的故事。”
“速速说来!”
年轻人之间总有各种各样的乐趣在,本来就对瓷瓶很有兴趣的人,也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一听其中的故事了。
“这瓶子,叫做鹤瓶。”青年说了一句没什么趣味的开场白,点了点瓶子上的几只仙鹤,显然名字就是从这里而来,“你们可知这鹤瓶最开始是怎样的吗?这是一些瓷器碎片修复而来的。”
这的确是令人震惊的消息了,修复师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传闻,但,“全是碎片?”
听到这里,有人已经明白其中的不易在哪里了。
有约略知道一二修复事的,小心翼翼上手去摸那瓷瓶,俯下身,凑近了观看那瓶上的痕迹,试图找到一些裂缝来。
“我倒是听说过修复之事,也见过瓷器修复,不过,不是锔钉吗?怎么不曾见到钉子痕迹,难道全是用蛋清黏合,竟然能够保存这么久吗?”
他说着,又上手摸了摸,不敢用力,还小心地旋转了瓷瓶的角度,看了看周身,果然不曾看到钉子的痕迹。
“你说的是锔瓷吧,我也见过,那锔钉如同蚂蟥,又叫蚂蟥钉,看起来,可不怎么好看,不过有些意趣罢了。”
“这来历倒是不凡,也是老手艺了,现在修复东西,都用钉子了,哪里还会这般精细,不知道用什么黏合,竟是一点儿看不出痕迹来。”
瓷瓶已经转手,被一人小心托在手上,抬高,看那瓶子的底部,一是看痕迹,二也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辅佐年代判定的落款之类的。
“正因为此,方才难得。”
拿出瓷瓶来的青年有几分自矜之色,似乎有了这个瓶子,就能说明一二底蕴,不至于让自己比不过友人了。
“这是说了来历了,还有故事呢?我更好奇故事是什么。”
这般来历虽然不凡,但到底是个物件罢了,欣赏之后也不会有更多的感受了。
“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青年长相普通,也没有什么独树一帜的才能,在这个小团体之中常常是站在边角做配角的那个,这还是头一次作为事件的中心点,被大家的目光集中着。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扇子,并不打开,宛若醒木一样在桌上“啪”了一下,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才说:“这还要从我祖父的祖父说起来… …”
这一句话就惹来一片哄笑,“祖父的祖父”,这种说法可是让人脑子要反应一下了。
“直接叫□□不好吗?”
有人吐槽,却也小声,一笑而已。
青年也不以为意,插了一句题外话,说:“一声‘□□’,还不知道要被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
年代辈分,这种东西近三四代的好说,但年代久了,还真是不好含糊一声“□□”了,有的地方甚至会把祖父之上的祖宗统称为“□□”,更有“祖祖”之类的叫法,听着就怪别扭的。
一旁的纪墨也为这些年轻人的活泼而面带微笑,在看到其中一个听故事的,特意把那瓷瓶远离了桌上充当醒木时不时要被拿起的折扇之后,更是会心一笑。
是个仔细人了。
这青年该是小徒弟的后代子孙吧,一百年,也不知道是多少代了,不管那宅子怎样落到小徒弟的手中,姑且往好处想,说不得是他们师兄弟置换了产业呢?或者干脆是大徒弟回老家之类的,把宅子留给小徒弟,自己往别处发展了呢?
连一个儿子小妾身边儿的小丫鬟都如此吹捧的人,姑且相信他真的很好吧!
很多时候,纪墨都不愿意往很坏的地方去想,事实还没看到,何必心里先给人定罪呢?
他的两个徒弟,他是知道的,若说多么坏,不至于,若真有那么多的心眼儿,何必来当修复师,做什么不比这个更赚钱,且小徒弟当年的选择也极为正确,能够主动说要去别处谋求发展,本来也应该是个眼光长远的人,不至于真的纠结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纪墨有理由相信,这样眼光长远头脑灵活的小徒弟会把自己留下的那些物件都卖出一个高价,多少个宅子赚不回来,又哪里会纠结那样一个老宅子。
这样想着,勉强放下了提起的那点儿心,以一种旁观人该有的清闲姿态,听这四个年轻人说起故事来。
故事不是太新奇,像是某个曾经听过的寓言故事,说是老农临死的时候就给子孙寄语地里埋了宝藏,让懒惰子孙不得不为了宝藏而勤勉翻地,等到某日回头看,才发现勤奋才是最好的宝藏,因为努力翻地,地里的收成都好了。
这个故事也差不多,祖宗寄语不求上进的后辈,说是家中埋了一个宝贝,若是能够找到,他就吃穿不愁了。
后辈懒惰,本就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人典范,听到这样的话,振奋起来,想着找到了这宝贝就能够一劳永逸,后半辈子就凭着宝贝卖的钱过日子了。
结果,宅院之中,所有的地都被翻了一遍,还把家中各处的箱柜都翻了,没找到什么,回头看,只看到院子里长势良好的蔬菜,再有手边儿翻出来的修复师的那一箱子工具。
懒惰不意味着不聪明,这位后辈就想到了前一个故事的老农的良苦用心,再看地,好吧,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太累了,那么,再看手边儿,这现成的工具箱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宝贝就是修复师的技艺啊!
于是,在祖辈去世之后,这位以前并不认真学习的后辈觉悟了,开始发愤图强了,回忆着祖辈教授的东西,自学起来,渐渐也有了些名气,不会坐吃山空了。
“等等,这跟鹤瓶有什么关系?”
离瓷瓶最近的那个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由发问,故事的主角难道不是这瓷瓶吗?
“你听我说啊!”青年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笑得前仰后合,连眼角都有了泪花,让其余三人莫名其妙,“快说,说了再笑!”
催促声中,青年说出了这个故事的主角登场的时候,是在那位后辈出名之后,一日修整宅院,才从某处房间的地下挖出了一个密封严实的小箱子,从中找出了这个瓷瓶来。
“据说看到这个瓷瓶的时候,我那祖辈就呆了,好半晌高呼‘苦也,竟是苦熬多年’,其捶胸顿足之态… …哈哈,小时候,我祖父讲起来的时候,捶着腿笑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青年说着还在笑,在他孤零零笑了两声之后,其余三人也一同大笑捧腹,这个意外,就好像那老农的儿子在老去之时给后辈留下宝藏的话,还没等咽气,就见儿子从地里真的挖出一箱子黄金的样子,怕不是要欣慰而死,而是气死吧。
纪墨也笑,这个故事于他并不是多么新鲜,类似的是听过的,但,放到这个情景之中,放到故事之中,想到修复师技艺的难学程度,就很有些感同身受了。
如果系统哪日告诉他,因为他学得太好,考得太好,太优秀了,所以才不能回家,要继续“优秀”下去,倒是那些不及格的,怕浪费资源,早早就放归了,那他该——呃,不会真的有这个可能吧?不会吧。
细思——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不及格过,所以,如果不及格才能回家… …不,不可能吧,万一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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