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闹的街头,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因着街上人太多,男男女女都快擦肩而过了。
谢宁推着周显恩往街中心行去,路过一间玉器铺时, 她顿了顿步子,弯腰提了些音量道:“将军, 上次我的玉佩碎了, 就放在琳琅阁修的, 我进去瞧瞧修好没,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周显恩点头“嗯”了一声,花纹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直到山茶花的味道淡去,他才偏过头瞧了瞧踏进琳琅阁的谢宁。
街上人来人往, 他倒是没什么兴趣去欣赏。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鸦色长睫扫过面具, 捆在脑后的彩绳垂在墨发间。
他正百无聊赖,就听得旁边一阵小孩的喧闹声。
“哈哈, 二狗, 你又输了, 快, 把糖葫芦交出来。”略显粗壮的童音响起,带了几分胜利者的畅快。
“你们欺负人,我不跟你们玩了。”说话的小男孩似乎年纪更小一些,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哟嚯,输了还不服气?怎么,还想耍赖啊?”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周显恩颇有些不耐地撩了撩眼皮, 刚刚抬头, 就见得一个瘦弱的男童撒丫子就跑了, 正好是他这个方向。
却见那男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轮椅上的周显恩扑了过来。若是他让开,这男童必然要摔个四脚朝天了。
周显恩神色恹恹地瞧着离他越来越近,还一脸惊恐的男童,不紧不慢地把轮椅往后挪了挪。
“啊!”男童双手高举,见到原本挡在他面前的大哥哥突然不见了,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眼瞅着小脸就要砸到地上了。
却在鼻尖离地面一寸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脖颈勒得慌,好像有人提住了他的后领。
他转了转脖子,眨巴着大眼睛就见得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一只手随意地勾着他的后领。他刚要咧开嘴道谢,就感觉勾着他的力道突然松了,紧接着扑通一声,他就径直摔到了地上。
“哎哟,疼。”他坐在地上,瞧着周显恩,一面揉着臀,一面委屈地瘪了瘪嘴。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见这位戴面具的大哥哥压根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他也扭着身子自己爬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跑,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几个男童就围了过来。吓得他立马躲到了周显恩身后。
“二狗,你输了不认账,竟然还想跑?”年纪稍大一些的男童双手环胸,但见坐在轮椅上的周显恩,又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二狗小脸皱成一团,从周显恩身后探出头:“大壮哥,没啦,真没啦,刚刚最后一串糖葫芦了,都在你手里了。”
“我不管,你输了就得再给我一串糖葫芦,你要不给我,我就打你。”大壮绕过周显恩,瞪着他身后的二狗。
二狗急得都快哭了,只能周显恩身后使劲儿缩着身子。
周显恩只觉得这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疼。他抬起眼,冷冷的目光扫过旁边的这群小孩,吓得他们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得周显恩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吓退了些,二狗更是抱着轮椅不撒手了。
身后还贴了个小孩,周显恩不耐地瞧了他一眼,正准备把他拎起来扔到一旁。就见得二狗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奶声奶气地撒娇:“大哥哥……”
周显恩抬手的动作一顿,目光沉了沉。
谢宁从琳琅阁出来的时候,却不见周显恩的人影。她吓得心跳都漏了一瞬,慌忙地往前跑去,忽地听到一阵小孩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过眼,就见得墙角一群小孩在玩呼卢。在见得小孩中间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微睁了眼,手里的玉佩都差点惊得掉在了地上。
周显恩竟然在和一群小孩玩呼卢?
他似乎赢了,二狗站在他身后,小脸上满是兴奋,一见地上又是五枚黑子,差点高兴得蹦了起来。
对面的几个小孩则哭丧着脸,他们已经连输了六把了,统共就六串糖葫芦,都输了个精光。
周显恩将手里的五枚骰子随意地扔到一旁,神色恹恹地瞧着他们。
二狗则连蹦带跳地跑到那几个小孩面前:“你们输了,快把糖葫芦交出来!”
大壮瞧着他耀武扬威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不是输给他,得意什么。
大壮恋恋不舍地瞧着手里包好的糖葫芦,大颗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糖衣,红鲜鲜的,还泛着光。
他瘪着小嘴,把几串糖葫芦都递到了周显恩手里,眼神还是直勾勾地跟着糖葫芦转。
周显恩也不客气,直接就拿过了。
一旁的二狗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手里的糖葫芦,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小手抬起,就要去拿糖葫芦。
周显恩斜了他一眼,勾唇一笑。拿着糖葫芦的手抬起,在二狗亮晶晶的眼里,一口咬了下去。
见得他垂涎了许久的糖葫芦被周显恩吃了,二狗慢慢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这个大哥哥,赢了糖葫芦,竟然自己吃了?!
见他开始咬第二颗了,二狗才回过神,瞧着他想了好久的糖葫芦进了别人的嘴,他还一直以为大哥哥是要把糖葫芦给他的。他心里又急又委屈,咧开嘴大哭了起来。
哭声传人,旁边连输六把的小孩本来就难受,见着二狗哭了,他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哪有大人这样欺负小孩的,赢了糖葫芦,还当着他们的面吃,太欺负人了。
一时间,几个小孩就围着周显恩嚎啕大哭。
周显恩倒是十分淡然,悠闲地咬下了第三颗果子,还惬意地眯了眯眼。
不远处的谢宁本还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看周显恩和一群小孩玩呼卢,一眨眼这些小孩就全哭了。她急忙跑了过去,瞧了瞧还在吃糖葫芦的周显恩,转过头对着那群小孩轻声安抚着。
她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见他们还是哭个不停,又从袖兜里拿出一些饴糖,轻声哄着:“好了,都不哭了,姐姐请你们吃糖。”
几个小孩一见得她手里的糖,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眼珠子轱辘转。立马围过来,伸手抓糖,往嘴里一送,当时就不哭了。
“好了,吃了糖就乖乖的,姐姐再给你们些钱,拿去买糖葫芦吃好不好?”谢宁从荷包里掏出些银子,放在那几个小孩手里。
得了银子,他们立马笑开了花,蹦蹦跳跳地就往糖葫芦摊跑过去了。
见得这群小孩终于消停了,谢宁才松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转过眼瞧着一旁的周显恩。
他坐在轮椅上,仰着下巴,花纹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有喉结微动,唇上染了些糖葫芦的红。
注意到谢宁的目光,他随意地瞧了她一眼,手里还剩下五串糖葫芦。
谢宁想起他刚刚当着小孩的面吃糖葫芦的样子,忽地没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发髻上的珠串晃着亮光,一笑的时候,眼里像揉碎了星星。
见她唇畔的笑意一直未褪,周显恩挑了挑眉:“有那么好笑么?”
谢宁揣着手,慢腾腾地往他那儿走过去。眉眼弯弯,略低了头:“将军欺负小孩。”
周显恩将身子往她那侧靠了靠,略歪着头,晃了晃手里的几串糖葫芦,一本正经地道:“愿赌服输,这是我赢的,又不是抢的。”
谢宁别过头,唇畔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眉梢。鬓角几缕碎发垂落,勾在如玉的耳垂。
她笑着点了点头,强忍着笑意,附和道:“是是是,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忽地盯着他瞧了好半晌,她一直以为周显恩是从小就在书房读书,或者在武场练武的人。平时也不怎么见他笑,不喜欢热闹。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玩呼卢,而且看他的手法,还是个老手。
她笑了笑,复又绕到他身后,将玉佩挂在腰间,便推着他往前走了。
一路走走停停,许是街灯朦胧,连带着她也大胆了些,随意地同他闲聊:“我记得有一年我和哥哥一起出来看花灯,好像五六岁吧。当时街上人可多了一不小心,我就和哥哥走散了。”她抬了抬眼,瞧着四周,忽地指了指不远处搭着红绸和灯笼的杆子下,“当时我就是站在那儿的,瞧着街上好多人,心里怕极了,也不敢再乱跑了。”
周显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忽地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几分沉思。
五六岁的小女孩,花灯……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谢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继续道:“当时有个人牙子见我一个人,就装作是我的家人,要拉我走。别人都信了她,便没有人愿意帮我。当时不懂事,现在想想时常都会觉得很害怕,若是我真的被她带走了,恐怕此刻不知身世为何了。”她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柔色,“还好当时有人救了我,才让我有幸躲过一劫,而且还赠了我玉佩做留念。”
周显恩眉头紧蹙,忽地偏过头,瞧了瞧她腰间的玉佩。上次碎了还没觉得有什么,此刻他才看到蝶翼处有一道细小的红痕。
他微睁了眼,看清了那玉佩后,一些久远的回忆涌现出来。
这玉佩是他的,只不过十年前就随手送人了。
他十二岁那年去从军,刚出府就遇着人牙子当街抢人,便出手教训了一顿。他还记得,差点被拐走的是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女孩,问什么都不说,一哭就哭个没完,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他嫌她吵,就随手把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塞到了她嘴里。
这么一堵,确实不哭了。
见着周显恩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出神,她忽地低下头,有些好奇地瞧了瞧他,却只能见着花纹面具,和藏在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眼。
周显恩瞧了瞧她的脸,她若是将腮帮子鼓起来,确实有几分像那个小包子。
这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么?当初随手救的小包子,不仅遇到了,还阴差阳错做了他的夫人。
他忽地别过眼,半晌,才不冷不淡地道:“你现在还记得他?”
谢宁迟疑了一会儿,眨了眨眼:“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忘了,不过我唯一记得,她当时好像把人牙子给打了一顿,然后……”
她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着。周显恩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抬眼瞧着她。
谢宁点了点头,一脸信誓旦旦地道:“然后她就抢走了我手里的糖葫芦,还当着我的面吃了。”
这一点倒是跟周显恩很像,抢小孩的糖葫芦吃。思及此,她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正笑着,却听得几声咳嗽,周显恩偏过头,手指挡在面前,颇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将军,您怎么了?”她担忧地拢了拢眉心,刚刚低着头,就正对上了他抬起的眼,似乎带了几分不悦和尴尬。
“你就只记得这个?”
谢宁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想了想,又道:“我自然是记得她救了我的,也记得她是个神仙似的姐姐,可惜这么多年也未曾再见过了。”
周显恩皱了皱眉:“你叫他姐姐?”
谢宁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记不太清她的样貌了,可依稀记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还抱着我上了屋檐,这才找到了我哥哥。”
”谁告诉你,他是女的?”周显恩抬头瞧着她,语气带了几分不耐。
谢宁一噎,似乎有些为难,好半晌才斟酌道:“可她穿着长裙,长得很美,自然是女子。”
这回换周显恩沉默了。
她说的似乎也没错。
他十二岁那年要去投军,他父亲不准,将他锁在屋里。没办法,他偷了府里丫鬟的衣服,带着投名状连夜翻墙跑了。
他那日确实穿着长裙。
他别过头,手指抚在面具上,忽地道:“他不是女的。”
谢宁抿了抿唇,眼里却是不信,小声嘀咕:“将军,怎么知道她不是位姐姐?您又没有见过她。”
周显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道:“我自然知道,因为……”
四周嘈杂,他的声音不算大,谢宁没有听清。
良久,她低了低头,眉眼染笑:“人海茫茫,也不知恩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愿神佛庇佑,她此生安好,无病无恙。若是能得知她一生顺遂,我也便能安心了。”
在她清亮的眸光中,周显恩忽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低着头,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就当“她”此生无病无恙吧。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嘴:“快看,傩戏团的来了!”
人流纷纷往前挤,谢宁冷不丁被谁撞了一下,身子往前倾,眼见着就要倒在周显恩身上。她急忙要去握住轮椅扶手,却觉得腰间一紧,那股力道带着她往前倒去。
直到扑进一个带了些凉意的怀抱,她都还有些发懵。背上放着一只手,将她护在怀里。她的脸就贴在起伏的胸膛上,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像雪满枝头后结冰的松樟,有些凌然的清冷。
周围人散了些,谢宁才愣愣地抬起头,顺着喉结往上,是他瘦削的下巴,鸦色的长睫透过面具扫过勾人的弧度。
怦然一声,他的身上洒下了五颜六色的光晕,夜空中炸响了烟花,一束接着一束。
周围人欢呼着,傩戏团敲锣打鼓,带着鬼神面具的巫师们一面跳着,一面吟咏歌赋。声音零零落落,散在四周。
不知是烟花爆开的声音还是心跳声,在耳边噼里啪啦炸个不停。谢宁呼吸一促,隔着衣料的体温忽地变得有些烫。
面具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没事了,就起来。”
谢宁身子一抖,下意识点了点头,立马就借着力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别过眼,脖颈间一阵热气,直熏得她面上都烫的厉害。
她颇有些慌乱地动了动目光,忽地开口,声音飘忽:“将军,我……我去买些糕点回来。”
她极快地瞧了他一眼,就往一旁的糕点铺子去了。步子匆匆,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显恩坐在轮椅上,白底红纹的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目光随意地落在一旁表演傩戏的巫祝身上,唯有彩绳压住的耳垂带了几分明显的红晕。
他缓缓抬起手,挡在面上,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悠远。
夜空烟花爆开,周围人欢呼声不断。
谢宁揣着糕点,站在巷子口,瞧着周显恩还在看傩戏,她定了定神,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红晕退了些,正要拔腿往回走时,一只手就突然从身后绕过来,捏着帕子将她的口鼻捂了个严实。
她一惊,手里的糕点落了一地,却还没来得及抬起手,就觉得身子一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眼皮越来越重。
身后的人将她扛着带进了巷子,她极力地想睁开眼,可周显恩的背影却越来越模糊了。她张了张嘴,手臂却慢慢无力地垂下,脸上的花纹面具滑落,掉在地上,当啷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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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恩人送我玉佩做纪念。
男主:其实只是嫌你吵,为了堵住你的嘴……
女主:恩人救我是大仁大义。
男主:其实我当时只是馋你手里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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