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起来后见到沈蕴如在房内更衣, 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这容貌比昨晚看又出挑了许多,沈夫人心中既惊叹又欣慰,还十分自豪,她养出来的女儿就是强过清芳院的那两位,正好她从苏州带回了不少好料子,美人穿美衣,等回去了找京里绣春阁的裁缝好好裁制几件时兴的给她穿。
在庙里用过斋饭,沈蕴如便与沈夫人一同坐上马车,进羽等人在后面护送, 向谢幼卿的驻军之地而去。
到了军营,谢幼卿已经整好队伍准备启程了, 沈蕴如一眼便看见了军队中间那几辆运载物品的马车,心中安定了下来, 最后一丝疑虑也没有了。
沈夫人携沈蕴如下了马车, 走到谢幼卿的马前, 沈夫人恭敬地道:“谢大人, 这是小女蕴如。昨夜正巧她也在妙觉寺祈福,我们母女相见,准备一同回京。这一路有劳谢大人照拂了。”
沈蕴如上前端端行了个万福礼,微微一笑, “见过谢哥哥。”
谢幼卿的视线往她身上轻轻一落,旋即移开,然后微微点了个头,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沈蕴如抬眼瞥了他一眼,脸色还是那么冷, 心中好不纳闷,难道她打扮得美丽动人在他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倒是沈夫人有些奇怪地看了沈蕴如两眼,回到马车了,便问道:“你跟这谢公子认识?”
沈蕴如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谢幼卿就是她命中“喜神”的事儿告诉娘亲,毕竟她对娘亲一向无所不言。可若她现在说了,娘亲一时不能接受怎么办,毕竟姑娘家老是死皮赖脸地围着一个男子打转,名声不好听了,日后还怎么嫁好人家,尤其那个男子又是不可一世的谢幼卿,宁愿她从天地之间蒸发也不会娶她的,而她呢,也根本不想嫁给这种狂妄自大之人。
一边是性命攸关,一边是终身大事,其实沈蕴如有时也有点发愁,但她有得选么,她没得选,毕竟先要活下去才能有后边的事,命都没了,再好的姻缘也等于零。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沈蕴如还是决定先探探口风。于是她轻描淡写地道:“之前王老先生六十大寿,我同嫂子一同去了,老先生安排我坐在他旁边,说过几句话。”
沈夫人观摩着她的神情,说道:“谢公子人中龙凤,前程不可估量,虽然你们有点远亲的关系,叫一声谢哥哥也没什么,但还是要注意避嫌。”
娘亲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谢幼卿高不可攀,将来联姻的对象应该都是皇亲国戚,睿国公府恐怕早有人选,但沈蕴如又何尝不明白呢。
沈蕴如道:“娘亲,谢公子从小到大一路坦途无往不利,是命局极旺之人,也许接近谢公子,便能提升女儿的运势也说不定呢。”
沈夫人沉默了一会,将沈蕴如的手撰在手心,怜爱地道:“我的儿,娘知道你也是苦够了,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沈蕴如将头埋在沈夫人的怀里,心中的防线一下子就溃散了,娘亲一直都是最懂她的人,她眼中涌出泪水,“娘亲,女儿虽然艰难,但没想到上天还是给女儿开了一个豁口,不瞒你说,我试过许多次了,每次跟他说过话之后,就不会做噩梦了,灾祸也消停了,只是过后几天,长则十几天,又会恢复原状,所以又要继续接近他,就这样周而复始。”
“不过娘亲你放心,女儿绝不是头脑昏聩之人,只要发现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或者提前跨过了命中的五年大忌,女儿都会及时抽身的。”
沈夫人双目定定地望着某处,摩挲着她的头发,帮她抚去挂在脸上的冰凉泪珠,叹声道:“我的儿,难为你了。”
偎在娘亲的怀里,沈蕴如只觉得甚是安心,好像一丝烦恼也没有了,她和盘托出道:“娘亲,其实他还救过我的命……”沈蕴如便将自己在府中遭遇重重邪门之事并被劫至湖边落水的事都细细说与了沈夫人知道。
沈夫人听得胆战心惊,怒火中烧,“我不在,竟有人敢这样谋害你,真是无法无天了,等我回去查出来,给你报仇……”
“娘亲,她们做得很干净,且时间已经过去数月之久,更难以查证,我倒是疑到姜姨娘身上,派人去京中各大当铺暗中查访,姜姨娘那个节点当了很多东西,连我送给仪姐姐生日的金镯子也隔日便让她当掉了,可若她咬死不认,也坐实不了……”
沈夫人陷入沉思,良久才道:“这事交给娘来办,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娘一定会把她们揪出来。”
沈蕴如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还有一事要跟娘亲说一下,之前绸缎铺从苏州进的那两幅明氏画绣,因为娘亲也没有别的交代,我就做主拿来答谢谢公子了,他好像还挺喜欢的……”沈蕴如窥探着沈夫人的神色,“娘亲不会怪我吧。”
沈夫人反应淡淡的,“那两幅明氏画绣,得来不易,本也是为了你爹爹的事走门路用的,现在你爹爹的款子已经筹齐,你已经送了也就罢了,娘这回还带回一幅,谢公子也救了我的性命,既然他喜欢,你拿去答谢他也好。”
沈蕴如唇角弯起,“娘亲真好。”
沈夫人双目审视着她,“想不到我出去一趟,你的主意是越来越大了,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让我这颗老心脏一并受了得了。”
沈蕴如有点惭愧,“我还搬出府里,到仁安胡同的私宅住了,离谢二公子的私宅三四里地远,比我们侯府近了许多。”
沈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呀你,也亏你做得出来。”
娘亲口气里虽有责备的意思,但终究没有让她搬回来,可见娘亲还是支持她这样做的,母子同心的感觉真好。
沈夫人突然笑了笑,“你若有能耐,就嫁给他好了,倒也两全其美。”
沈蕴如一下子就红了脸,“娘亲,怎么连你也来跟我开玩笑,漫说他这样骄傲轻狂的性子根本瞧不上我,我也不想招这么大一樽佛来给自己受,让我日日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我可办不到,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等我好了,我跟他江湖不再见。”
沈夫人若有所思道,“你这样费尽心思地接近他,他是怎么个态度。”
提起他的态度,沈蕴如就来气,“人前的话就方才那样冷冰冰的,好像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人后的话就嘴里各种折损,还罚我抄书呢,不过我都已经习惯了。”
沈夫人双目微微闪烁,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想嫁他?”
沈蕴如斩钉截铁,“不想!”
沈夫人倒没再说什么了,之后手中一直转着佛珠,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蕴如呢,则时不时地撩开帘子,瞧瞧外面的风景。
到了夜里,约莫二更天左右,这一行兵马终于进了内城门,沈夫人等人与谢幼卿的兵马分道扬镳,谢幼卿领着兵马往京营而去,进羽等人则护送沈夫人及车上的十数箱金银安全回府。
回府的情况就不必细说了,雅芳院、流芳苑和湘桃院的俱是欢喜,连西院的太太和小姐们也来了,唯有清芳院的姜姨娘和沈蕴仪在沈夫人面前笑得比哭还难看,回去之后关上门只觉得坐卧难安。
谢幼卿清剿马贼的捷报自然很快便送到了朝廷的奏事处,次日宏德殿议事,许太后自然装出高兴的样子,在臣工面前赞谢幼卿果然有将才,几个议政的大臣称贺谢幼卿剿贼之功,同时恭维许太后有识人之明。许太后又发下懿旨称谢幼卿剿贼辛苦,特许他休假两日再进宫复命。
回到慈宁宫的许太后,脸色却是一刻都崩不住了,若这么快便再见到谢幼卿,指不定会气出什么病来。自己好不容易谋划的一盘棋全都被谢幼卿搅坏了,尤其是沈弼这一着棋,才刚布局就给破了。
许太后伸指揉搓着疼痛的太阳穴,是她轻敌了,谢幼卿的手段比她以为的厉害多了,好一出明度陈仓之计,以士兵集体生病、军情紧急为由向朝廷请旨调兵,调兵归兵部管,兵部自然会就近调拨兵马给他,他暗地里却早早向弘亲王驻兵在京畿的绿营三营借好了兵,是以出兵迅捷,一举剿贼。不仅没死,还立了功,连她派出去的刺探他身边虚实的几个大内高手也有去无回。
最令许太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谢幼卿如何得知马贼当晚便会去劫沈夫人,除非,他早识破了她的计划,出棋比她更早,才能如此快狠准。许太后不由的一阵心悸,一个想法冲出脑际,谢幼卿是劲敌,当先除之,否则她的一切计划都将是徒劳。
收到许太后特许他休假的懿旨后,谢幼卿也趁机称病,向朝廷请了半个月的假,连日闭门不出,像个无事人一样在书房看书,给小皇帝编撰《启心帝鉴》。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谢幼卿冰肌玉骨,一日下来也是清凉无汗,只是他生性喜洁,这一日午睡后又沐浴了一回,穿松青色苏绣夹袍,衣上大幅大幅地绣着松竹纹,腰束如意宫绦,将颀长隽瘦的身姿极好地勾勒出来。在家不见客也依然装扮得十分精致。
午后,谢幼卿在书房里编撰《启心帝鉴》,书案上的博山炉里点着沉水香,炉烟袅袅,香韵清清,日光从窗棂间照了进来,清亮明净,极安静静谧,除了落笔如春蚕食叶的沙沙声,一丝声音也不闻。
淡清伫立在门外低声道:“公子,沈家四姑娘在后园的角门外,说要上门替母亲答谢你,且那三十遍的《省心录》已经抄写完了,要呈给公子过目。”
谢幼卿头都未抬,手上的笔在沙沙地写字,待写完一行了,才淡声道:“不见。”
淡清无声地退了下去,过了半柱香,却又来了。
“公子,沈家姑娘徘徊在门口迟迟不离去,说有幅画绣要送给公子。”
谢幼卿从上抬起头,双目清冷无一丝情绪,“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