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也许只需要十年,但是也许宋封禹这一生都要为此事努力。
但是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不是吗?
与其把世家逼得狗急跳墙与皇帝鱼死网破,倒不如慢慢的收紧口袋,让世家为皇帝所用。
这个过程不仅宋封禹要做出妥协,世家肯定也得做出妥协。
第二天,饭桌上就多了一道煎豆腐,两面煎的金黄,最后洒上些胡葱调味,味道不错。
“既是如此,你那好友与他订了婚约,到不见你紧张。”宋封禹笑道。
“两家结亲乃是大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钟家口碑两极分化,但是也得看李家取舍哪一方。我与李女郎交好是我们私下情谊,她的婚姻大事又岂是我这个外人能置喙的。再说李伯父与伯母很是疼爱女儿,既然做了决定,那钟家必有可取之处。”顾清仪徐徐说道,而且李茶英对钟湛观感不错,这两日瞧她也觉得钟湛与外传不太相似。
“先看看再说吧,世家盘踞百年,想要一下子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宋封禹皱眉说道。
顾清仪颔首,的确是这样,历史上的进程也是世家慢慢的被削弱,话语权逐渐降低,要不动声色的慢慢分化,心太急,指定要翻船。
再说她自己就是谣言的受害者,因此并不太相信传言。
宋封禹瞧着顾清仪,她总是这样理智,很难见她因什么事情情绪波动的厉害。
顾清仪就想起郑桓并不太愿意与钟湛相交的事情,微微颔首,“如此到是要慎重些。”
现在不管是宋封禹做的,还是顾清仪做的,其实都是在走这条路。
皇帝若是弄个豆腐宴出来,这就等于是顶级明星亲自带货,影响力可想而知。
“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到元朔与钟湛的差事办的差不多了,百姓们知道豆腐豆花豆浆是什么东西了,那时候再举办豆腐宴更好。”
宋封禹尝过之后对着顾清仪说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研究这些吃食。”
顾清仪:……
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顾清仪总觉得宋封禹在笑她,简直是气死人。
“我决定做个豆腐宴广传天下,你看如何?”
听了宋封禹的话顾清仪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这倒是好办法。”
宋封禹点头,“也好,让他们先准备起来,等从别苑回去就差不多了。”
顾清仪一想也是,琢磨着元朔二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推广这件事情,心里还挺好奇的。
昨日因为豆腐的事情耽搁,今日的秋狩便要开始了。
昨日下了一天的小雨,今日便是个大晴天,早上起来霞光万丈,天空如洗,一草一木都带着被雨水冲刷后的苍翠。
今日这样的日子,钟湛与元朔不在,俩人去搞调研去了,还是去了乡下,顾清仪觉得元朔真是个吃苦耐劳的世家子,特别值得表扬。
就像是顶级富二代下乡参加劳动一样,还是挺让人有好感的。
今日前来狩猎的人可不少,有男有女,分了五六队人,一看就是相互熟悉的组成一个队伍。
顾清仪对于骑射没多大的兴趣,但是为了符合今日的主题,还是穿了一身红色翻领胡服,腰上系着五彩革带,当真是明艳逼人。
她身边的宋封禹一身玄色龙纹窄袖劲装,他常年带兵因此四肢修长,宽肩窄腰,脚上踩着鹿皮靴,越发衬得腿长腰细。
“你不下场?”宋封禹笑着打趣,他知道她不喜爱这些。
顾清仪侧头看着宋封禹,“不去。”
若是遇上豺狼虎豹的,怕是不是她猎兽,而是兽猎她。
再加上她不善这些,若是一起去,宋封禹顾着她肯定不能尽兴。
宋封禹一乐,“行,朕的皇后等着朕给你送猎物来。”
顾清仪看着美得不行的宋封禹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还说叮嘱一句,“你可当心,这林深的很,怕有猛兽出没。”
“好,我记住了。”宋封禹笑着点头应了,皇后对他的关心他很受用。
另一边一行人就看着帝后黏黏糊糊的告别,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好。
这边宋封禹终于扬鞭催马前行,早就准备好的人纷纷跟着进了林子。
顾清仪就骑着马在周遭慢慢的打转,反正回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也没事。
她这边没走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往后一看,倒是有些惊讶。
傅兰韵骑马追上皇后,被内侍拦下,顾清仪摆摆手,傅兰韵才被放了过来。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傅兰韵声音干巴巴的行礼。
顾清仪打量傅兰韵一眼,便道:“定北王妃无须多礼,起来吧。”
傅兰韵站在一边,看着皇后翻身下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闯过来,明明告诉自己不该过来的。
傅兰韵不说话,顾清仪也没主动开口的意思。
她之前跟傅兰韵在宴席上见面,俩人距离甚远,也巧不太清楚,此时再见她,只见她眉宇间少了在闺中时淡定从容的模样,眉心带着浅浅的折印,一看便知道经常皱眉所致。
曾经饱满圆润的面颊此时也干瘦下来,更显得人有些刻薄寡淡。
一看这面相,便不是过得很好的样子。
顾清仪本就对贺润笙没感情,当初那婚事能退,也多亏傅兰韵从中作梗,只是俩人结梁子的根本原因还是傅兰韵拿着她的名声作伐子。
傅兰韵从往事的思绪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面对皇后真的很难心平气和,之前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顾清仪不想跟她无聊的站在这里面对面发呆,瞧着她没有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傅兰韵一看脸色一僵,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难道要她求顾清仪在陛下面前为贺润笙说情,她是真的张不开嘴。
眼看着顾清仪越走越远,傅兰韵最终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没有追上去。
顾清仪只觉得莫名其妙,傅兰韵这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说她聪明的确聪明,只是从不往正路上走。
一肚子的歪门邪道,倒是跟鬼蜮心肠的裴韵菘能凑一对。
想起裴韵菘,不免想起之前她一身骑装带着一队高门女郎进了林子。
顾清仪不善射猎,而她也相信以宋封禹对裴韵菘的厌恶,也不会给裴韵菘接近他的机会,所以才不会进林子显出她的短板被人笑话。
顾清仪走了两步,没想到又被人拦下了。
抬头一看竟是钟夫人,神色缓了缓。
“臣妇拜年皇后娘娘,扰了娘娘清净,还请娘娘勿怪。”
听着钟夫人这话,跟之前的傅兰韵一比,真的是高低立见。
“钟夫人来见本宫可是有什么事情?”顾清仪笑着开口,“不若我们去那边坐一坐说话。”
钟夫人自然愿意,与皇后走到林边临时搭建的休息地坐下,这才笑着说道:“冒昧来打扰娘娘,是想感谢娘娘对小儿的引荐之恩。这次的事情呢,若没有娘娘引荐,只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顾清仪闻言就笑着说道:“陛下知人善用,便是我不说,那日钟小郎君表现出色,陛下也会用他,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钟夫人听着皇后这样说心情更好了,想了想又说道:“我听说小儿说这次推广豆子为百姓食用,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让百姓能有更多的食物果腹,毕竟豆饭吃多了,真的很难下咽。”
顾清仪倒是没想到钟夫人会说这样的话,颇有些意外,“夫人此言极是,塞外诸族为何总是侵扰我大晋边境,便是因为游牧民族一旦遇上天灾便会遇到生死难关,为了渡过难关只能来抢大晋。陛下忧心大晋这些年战乱丛生,百姓苦不堪言这才想尽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毕竟只有百姓安稳了,大晋才能安稳,我们这些人的日子才能安稳,夫人说是不是?”
钟夫人从来不关心这些,她们这些高门贵妇最关注的便是自家的夫君有没有抬个狐狸精进门,哪家的铺子出了新首饰新衣服,出门比一比排场谁更气派。
但是她此时听着皇后娘娘年纪轻轻却能对百姓民生娓娓道来,忽然就觉的以前自己过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趣味。
“娘娘说的是。”钟夫人叹息一声,“没想到娘娘年纪轻却能心怀百姓。”
“夫人说笑了,是陛下忧心时常在内宫提及,我这才能知道些。”顾清仪笑,“夫人来找我,只怕不只是道声谢吧,不知道夫人还有什么事情?”
钟夫人本来只是来道声谢的,但是之前听了皇后那话,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些说不明白的思绪,想了想说道:“昨日小儿跟着元大人出门前跟我说,想要在惠康找一处地方开个豆坊,便让我帮着他找一找。”
顾清仪微微有些惊讶,“钟小郎君竟是托您帮他找铺子?照理说他为朝廷办差,只管去将作监找穆大人就是。”
“可不是,我也是这样说的,可他说想要在闹市办个豆坊,不为赚钱,就收个本钱卖这些东西给百姓。”
钟夫人说到这里,又想起之前皇后的话,心里忽然就有了个主意,看着皇后娘娘道:“臣妇想着将作监会管着这一块,钟湛再做这个就有些多此一举,但是他有这样的善心,倒是让臣妇有了个主意。”
顾清仪立刻来了兴趣,“不知道夫人有什么主意?”
钟夫人也是刚才才有了想法,主要是受皇后之前那番话的影响,她琢磨一下,这才开口说道:“臣妇只是仓促间想起,并没有认真想过,我只是觉得既然要做善举,倒不如这豆坊由惠康各家的夫人们一人出一份力,您看如何?”
众筹开豆坊,为百姓提供廉价食物,这个想法好啊。
顾清仪是真没想到钟夫人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真的是传言不能信啊。
“钟夫人这建议极好,若是夫人牵头办此事,本宫也来出一份,只是我深居内宫出入不便,豆坊其他的事情只能偏劳夫人尽心尽力了。”说到这里顾清仪有些开心的说道,“夫人如此善举,惠及惠康不知道多少百姓,我必然会回禀陛下。”
钟夫人被皇后这样一说,好像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大事儿不成,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豆坊,其实这个东西建起来,连她一身衣裳头面的钱都花不了。
钟夫人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皇后娘娘这样热心,她倒是真的要做出点样子来才成,想了想又道:“惠康这样大,一处豆坊怕是也不够用,不如便在东西南北四城各建一处,如此惠康各处百姓都能吃得上。”
顾清仪当然是一番极力赞美,最后叹息道:“若是人人都能像夫人这样大义,大晋何愁不兴,世家何愁无名。我在鹘州时,见百姓日子过得苦,一年到有大半年只能吃个半饱,孩子们饿的瘦骨伶仃,看着他们黑黝黝的眼神望着你,再看看一群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真的是让人难受不已。”
钟夫人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听着皇后提及也不免有些唏嘘。
“娘娘心善。”钟夫人说道,“只是这些事情又岂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能改变的了的。”
他们这样的士族全靠着田赋过活,一亩地能出多少粮食,若是给邑户留的多了,一年四季一家子都能饱腹,那么世家的田赋只怕一半都收不上来。
若是长此以往,一个士族要供养那么多的族人,花销怎么能够。
这就是一个死结,钟夫人便是听着皇后这样说,对邑户有几分怜悯,但是却也绝对不会轻易许诺什么。
建个豆坊倒是无所谓,开销不大,便是她自己从嫁妆中拿出些来也足够用了。
但是,若是触及到家族的产业,她要是说出什么,只怕回去了自家丈夫也得翻脸。
顾清仪说这话可没想着让钟夫人有什么承诺,她只是先把话头抛出来,让钟夫人心里有点印象,等到豆坊开起来了,善举做多了,只要计划得当,自然能慢慢的筹谋。
顾清仪就与钟夫人说起开豆坊的事儿,既然是要众筹自然就要借势,还有比在别苑秋狩更好的机会吗?
而且顾清仪也不是羊毛薅到底,虽然是做公益,但是这些贵夫人自然也是希望多少有点回报,说出去也有面子。
这种公益产业,顾清仪就觉得还是得将收入分为两半,一半拿来与投入善款的夫人们分,另一半拿来做善事。
如此一来又有名又有利,方便她下回忽悠她们为大晋慈善事业继续添砖加瓦,可持续性薅羊毛。
这些夫人们闲着在家就爱这家长那家短的,无事也生非。
若是给她们找点事儿做,光鲜亮丽有钱有名,想必她们很愿意发光发热。
顾清仪慢慢的引导钟夫人往这方面去想,等到一群人狩猎归来,俩人基本的慈善事业骨架也搭建起来。
顾清仪很满意,钟夫人也很满意。
原以为只是往外扔钱,没想到还能往回赚钱,皇后娘娘真是善心人啊。
有钱赚还能为家里扬名,这种好事便是回去与丈夫商议,他肯定也会同意的。
钟夫人底气一下子便足了,跟皇后保证很快就能将四城豆坊的银钱筹集好。
顾清仪再一次表达了钟夫人的真善美,瞧着人晕乎乎的走了,她这皇后当的,马屁皇后啊,太不容易了。
钟夫人边往回走边想着第一人选选谁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郗夫人。
毕竟惠康四公子只有郗家郗峤没有被陛下所用,郗家现在肯定觉得丢脸,儿子没有入仕,但是若是郗夫人能有机会在皇后跟前露露脸,像是自己儿子一样得了皇后举荐就有了差事,想来郗夫人会很愿意啊。
钟夫人信心十足的去找郗夫人了,此时郗夫人正好跟一群夫人们在喝茶,钟夫人一见,哟,这感情好,不用她一家一家的去找了。
这边郗夫人热情洋溢的开始推销她的慈善大业,另一边顾清仪瞧着宋封禹一马当先从林中出来,马上挂满了猎物,像是乘风而来直奔她的跟前。
顾清仪瞧着挂的满满当当的山鸡,兔子,狐狸等猎物,真的是大丰收啊。
宋封禹对上顾清仪闪闪发亮带着崇拜的眼神,心里很是满意,不枉他出来就直接到她跟前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宋封禹轻咳一声,故作淡定的开口,“大的猎物不好拿,后头人带回来,我猎了一头鹿,晚上烤鹿肉吃。”
顾清仪:……
顾清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着宋封禹又说道:“这几头狐狸都只伤在了额头上,皮毛未损,正好冬日给你做衣裳穿。”
顾清仪说不清楚现在的心情是什么,但是她很高兴,拿出自己的帕子,踮起脚给宋封禹擦汗,“辛苦夫君了,我很喜欢。”
宋封禹第一次听顾清仪这样称呼他,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低头凝视着她不语。
远远望去,陛下微微垂头深情的凝视着皇后,身后的马上挂满了猎物,像极了打猎满载而归的丈夫对着妻子在邀功。
众人可没不识趣的过来打扰,而裴韵菘好不容易驱马追出来,迎头就撞上这一幕,气的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
裴韵菘背后一起跟着出来的贵女们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难怪陛下也不管别人,急匆匆的就从林子出来,感情去找皇后了。
真的是不能比,顾皇后怎么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得了陛下的欢心,这样看重她。
今儿个跟着进林的女郎可不少,但是没一个能到陛下跟前去,陛下周遭的内侍简直是防贼一样防着她们,真是令人泄气。
这次回来,不少人心里都放弃了,再不想进宫的事情。
动了这样心思的人,也就不再跟着裴韵菘走,出了林子就回了自家那边去。
纪琳琅倒是依旧跟着裴韵菘,脸上的神色自然也不好看,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执起皇后的手走了。
“裴姐姐。”纪琳琅心里很不舒服,转头看向裴韵菘,一看打破裴韵菘阴沉的脸被唬了一跳,剩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裴韵菘听到纪琳琅开口回过神,等她转头去看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笑着说道:“怎么了?”
纪琳琅看着裴韵菘的依旧亲切的笑容,觉得自己方才可能看花眼了,心里松口气,轻声说道:“别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裴韵菘点点头,“好啊,回去收拾一下,晚上还有晚宴呢。听说今晚要办篝火盛宴,挺期待的。”
纪琳琅也高兴起来,“是啊,想想就觉得很好玩,裴姐姐,我听说胡人举办篝火盛宴,男女都能牵着手跳舞呢,真的吗?”
裴韵菘点头,“是啊。今晚的篝火盛宴烹煮的都是今日的猎物,想来大家也会很开心兴奋。”
这样的宴会士族间也常举办,经常到了最后,酒足饭饱,往往便会生些别的事情。
裴韵菘心里微微一动,又侧头看着纪琳琅,缓声笑着说道:“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也不知道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愿不愿意与咱们这些人同乐呢。”
纪琳琅一听,就道:“那我去找别人问问,晚上咱们玩点有意思的。”
裴韵菘微微一笑,“那可得想点好玩的,不能让皇后娘娘觉得无趣才好。”
纪琳琅你兴匆匆的走了,裴韵菘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才慢慢的举步往回走。
今天晚上,一定会一个好日子。
她们一走,从阴影处傅兰韵慢慢踱步出来,凝视着二人的方向沉默不语。
宋封禹难得见顾清仪也有没底气的时候,觉得挺稀奇,想了想才认真的说道:“钟家在世家中的口碑分两级,也算是两不靠。”
她并不什么,只是说道:“我是为大晋美食文化做贡献。”
宋封禹笑,立刻点头附和,“确实如此。”
很多事情一旦妥协的次数多了,等到太学与全国各地的庠序培养出皇帝自己能用的人才,等到贫寒学子能进入朝堂,那时候才是陛下真的能做出强制压制世家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