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无论士庶都在等着公孙佳回来之后出个什么大招好看热闹,第二天一大早,有好些人都积极早起等着看公孙佳上朝之后有什么作为。
这一天不是大朝,是只有皇帝与较高级别的官员参加的小朝,致使许多无法参加的人从天不亮开始就心神不宁,眼巴巴地等着消息。无论是什么立场、什么出身、官至几品,这个消息对他们的未来的影响都会是巨大的,是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乃至儿孙人生的难易程度的。
小朝会很和平,不明就里的人等着公孙佳发难,知道内情的如江平章更是心态平和,不咸不淡地开完了小朝会,章熙甚至没有留人再议事就去给皇太后问安去了。公孙佳回到政事堂也没有干预别人手上的事情,只督促把昨天拟好的那两份文书发出去。两份文书的内容章熙已经看过了,他对公孙佳这样的处置方法比较满意,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等着看热闹的人没有等到任何的争执,一切都安静的进行。有好事者将目光放到了周廷身上,周廷内心彷徨,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他们就好心地给他讲公孙佳的“丰功伟绩”、过往故事,事迹才讲到一半,两份公文就发抄了,大家急切地去看。
两份公文都是明发的,京城的官员们在当天就陆续知情了,京外还要再稍晚一些,全看驿马的速度。在宫中的部分官员是最早一批知道消息的,看完了这两道令之后,有脑子的已经隐约觉得风向要变,默默地思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还有一些人闲得无聊,抄起手来专等看周廷的笑话。
周廷脸色惨白,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众人,往吏部告假,打算回家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在霍云蔚手下做事,须得先见霍云蔚,霍云蔚道:“回去仔细想想也好!”他心里也是恼的,如果周廷痛痛快快把张元打发走,给大长公主做足脸这事就过去,周廷偏偏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现在弄得他也夹在中间没面子。
不能只管一个周廷了,得把其他人也扶一扶,单指望一个人果然是容易出事的。霍云蔚下了决心,在心里盘算着可用的名单。
还有一些人,比如乐陵侯,看过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找公孙佳。待遍寻不着的时候才发现,公孙佳请了假,她告病了!不少人心中没底,恨不能有个人来解释一下。
公孙府上收到许多问安的帖子,暂时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她。他们中的大部分在门上就被拦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是注定不可能被拦住的,比如靖安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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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知道外孙女要回来,在家里准备了好几天,打算公孙佳抵京之后好好招待她。钟泰的事儿,大长公主反而不担心公孙佳的立场,公孙佳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公孙佳回来的当晚没有过府,大长公主也不急,孩子长途跋涉是得先休息。
哪知第二天这天就变了!孩子病了!
大长公主急急杀到公孙府,身后一堆儿媳妇、孙媳妇、闲得没事儿的儿孙,唯恐她老人家给惊着、累着了。老太太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可经不起折腾了。她们也关心公孙佳,听说她告病,又担心公孙佳的安危,乎啦啦都跟着到了。只略迟片刻,钟秀娥的马车也一路狂奔而来。
大长公主杀到的时候,公孙佳刚吃了药睡了。元铮道:“御医说是旅途劳累又中了暑,已经吃了药,将养些时日就会康复。外婆请到外间歇息,那儿冰盆多一些。”
公孙佳这身体太冷了不行、太热了也不行,夏天房里冰放多了还是不行,屋里挤了这些人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元铮将大长公主劝到了外间。
钟泰赋闲在家,很是懊悔地道:“都怪我,这么热的天不该将她催了来的!”
元铮客气地道:“是她自己愿意回来的,舅舅不要自责,这里面还有些别的事儿。”
大长公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元铮问道:“舅舅的事儿,她已经处置完了。昨天回来就面圣,与霍相公也谈过了,今天发的两道文书就是了。周廷要是聪明就该老实了,南方士人也会遵守规矩,整个朝廷同心协力……”
“什么文书?”大长公主问。
“呃,您不知道今天发了两道文书吗?”
大长公主等人显然是不知道的,谁也没想到公孙佳下手这么快,连钟源都是今天早朝才知道的。大长公主更是只派了人听公孙佳的信儿,只知道公孙佳请了病假,邸报之类的大长公主现在也不关心。
元铮给她简单提了两道公文:“张元再难翻身了,他的家族子弟也会受到牵连,风评都不会好。他又是周廷的外甥,这两家,嘿。再让当地进贡士上京,陛下正在选拔南方士子,必有几个能够得到录用,届时他们的家族在郡县之中也会渐渐有势力,周、张两家……”
常安长公主道:“这是要断了他们的根啊。干得好!”
大长公主很欣慰:“我的药王啊,长大啦!大娘。”
常安长公主欠身:“阿娘。”
大长公主直指钟泰:“我在这儿陪药王,这个小畜牲你来收拾他!带他回家,打他二十大板,用力打!当我家里没家法了吗?!都怪他!”
嫂子们和老婆一齐嘲笑钟泰:“这下该老实了吧?”
钟泰自知理亏,对元铮道:“等药王好了我再来,你小子,好好侍奉她!我先走了!”风一样地跑了。他跑出院子大长公主才醒过来神来:“他这是逃了啊?!大娘,点起兵马,抓他!”
常安长公主带着人走到门口,钟泰已经不见人影了,常安长公主眉毛一挑:“悬赏,有知道他在哪儿的,赏一百贯!窝藏他的,把名字给我记下来!一同绑了来!”
端的是毫不含糊。她不但是钟泰的嫂子,还是钟泰的表姐,整治钟泰很有一套。
侍女们领命,有传令的,又扶她上车回府的,常安公主踩在踏脚上,见远远地又来了一辆车。她微皱了一下眉头,重新落到地上——来的人是章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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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廷虽然是章嶟的岳父,章嶟平素待他也颇倚重,不过在章嶟的心里周廷的份量显然没有公孙佳重。散朝之后,章熙听说公孙佳告病就命章嶟探望,章嶟毫不迟疑地就来了,他甚至没有回东宫知会周孺人一声。
章嶟十分有礼地问候了姑母,常安长公主道:“她吃了药,还没醒,府里长辈们都在。”
章嶟道:“病得很重么?”
“那倒没有,累着了。五郎进去吧。”
“姑母这是有事吗?”
“嗯,”常安长公主没多说,“阿娘有事吩咐我去做。”
章嶟目送常安长公主离去后转身进了公孙府,公孙佳还没醒。大长公主对元铮道:“咱们去迎一迎她,我们都是客,你走前头,一会儿你招待他。”
章嶟在前厅就被截住没能进到后院,他很担心公孙佳病重,如果公孙佳不能视事,将会有一场大-麻烦。贺州派肯定会因此生事,如果迁怒周廷,估计周廷也顶不住。就在刚才,章熙对他说过,是时候让南方士人也感受一下朝廷的章法了。
章熙告诉他,不能让一派的臣子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不能让朝廷上只有一中声音。现在南方士子的势力虽然还是比不过贺州老乡与京派,但是一口气让他壮大容易惯坏他们。“慈母多败儿,”章熙很感慨地说,“要经过磨炼。轻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
章熙还告诉他,既然是探病就要有个探病的样子,关心病情,不要上来就迫不及待讨论什么政事,有点君臣之义才可以更好的相处。
章嶟牢记这份教诲,只问健康。又问候大长公主的情况,还询问了元铮,是个很正常的太子的样子。没见到公孙佳也不恼,等了好一阵儿,公孙佳终于醒了,披了件纱袍就来见章嶟。
大长公主比章嶟动得还早,站起来就扑过去:“我的心肝儿啊!”
公孙佳道:“哎~我好好的呢。”然后才是与章嶟见礼,说:“殿下恕罪。”
章嶟极大度地问候了她的病情,让她一定要保重身体,绝口不提朝上的事情。公孙佳心道,你背后有高人呐。她也装成不知道,与章嶟只说家常,还给章嶟道喜,因为周孺人才给章嶟生了一个儿子,这是章嶟的第三子了,非常难得的,章嶟有三子二女,儿子都活下来了,女儿比较不幸地夭折了一个。
从孩子就说到了孩子的生母,大长公主问道:“良娣还怄着气吗?”张良娣只养活了一个女儿,她气性又大,章嶟的后院也不大安生。章嶟欠欠身:“还好,压得住。”公孙佳道:“殿下对自己的子女,还是多留意一些的好。”
章嶟道:“是啊……”
接着就没话说了,湖阳长公主打了个哈欠,章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说:“时候不早了,宫里该下钥了。”
公孙佳将他送走,又劝大长公主回府休息,大长公主将她上下左右好一通打量,才说:“你好好休养。以后有这样的事儿啊,别这么急!这么些个大活人儿呢,没道理单指着你一个人使唤。你好好的,才是最要紧的。”
又把钟秀娥留在府里:“今天女婿当值不是?你就在这里了,别回去了。”
钟秀娥道:“娘放心,我肯定看好她。”
公孙佳哭笑不得:“怎么跟看贼似的?”
钟秀娥道:“贼哪有你跑得快?!哎哟,我还没醒过神儿来,你就杵到眼眉前了!”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一面将大长公主等送出门去。大长公主郑重地说:“放心!”
钟秀娥道:“放心什么?”
大长公主拍拍她的肩膀,上车走了。
当天晚上吃过了饭,钟秀娥才说:“蹓跶蹓跶,消消食儿就睡了吧,你觉轻,难得京城这么安宁。”京城未必就是真安宁了,至少现在没人敢来打扰公孙佳。
小秋轻快地过来道:“夫人,君侯恐怕还歇不得,京城还有一点热闹。”
钟秀娥惊讶了:“谁呀?这时候闹起来,不要命了?”
公孙佳也问:“谁按捺不住了么?”
小秋道:“是大长公主那里,平嘉驸马白天从咱们家跑了躲到了新阳侯那里,刚被捉到了,连朋友一块儿被拿了。府里正在动家法,新阳侯观刑。”
新阳侯是皇太后的兄弟,钟泰也算是皇太后的女婿,他觉得他嫂子总不能查到太后的兄弟家里去吧?哪知对大嫂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这位大嫂就不是一般人儿,重赏之下得到他的行踪,连他带新阳侯一起“请”到了钟府。一路惹了许多围观。
拖到家,府门大开,大长公主正堂坐着,就在庭院里,把钟泰扳倒认真打了二十大板,几房儿孙都被叫了来看。新阳侯还想说情,被大长公主阴着脸看一眼之后就蔫儿了。
这下京城可真热闹了!
钟秀娥惊道:“哎哟,这可怎么好?你外婆从来没打过你小舅舅的。那个混球,从小就混账,破事干了多少都没挨过打呢!咱们去劝劝?”
公孙佳与元铮相视一笑,公孙佳道:“不碍的,这一顿打完了,小舅舅才是真的安全了。谁要再拿他说事儿,又或者挤兑他,陛下必得把那没眼色的填到井里去。外婆到底是外婆!”
钟秀娥道:“新阳侯那样,没事儿吧?”
公孙佳道:“不碍的。您要不放心,就去后头库里准备一份给他的礼物,明天让人给送到新阳侯府上。就说,小舅舅要挨打的时候跑到他的府上,可见是很信任他的,请他以后多多看顾小舅舅。小舅舅是他的外甥女婿,都是自家人。千万拜托。”
钟秀娥道:“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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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安心在家歇了六天,身体渐好,六天之后是大朝会,公孙佳跑去销假上朝,没事人一样又回到了政事堂,且不提回雍邑的事情。
第二天,章熙将她单独留了下来,公孙佳猜测或许是为了官员任命等事。不想章熙一开口却是问:“你在雍邑的学校,办得不错。”
公孙佳怔了一下,才说:“臣不大懂,容泓他们很用心。”
章熙道:“不是说这个。你是怎么选拔学生的?”
雍邑的许多人是新近移民过去的,重订户籍之类是应有之义,原本是不是某地旺族就比较难考评了,所有人的新户籍都是写的雍邑。
移民就打破了“举荐”,因为谁都不是地头蛇也没个当地豪强做保,公孙佳就采用了考试选拔。
但是人有从不同地方来的,不同地方的风气不一样,有的地方民风淳朴,有的地方就耕读传家,雍邑下辖的各县,以及周围的郡县情况不同。考试很容易出现某县的学子成绩极佳,有的县就剃光头的情况。
公孙佳道:“给他们定额,各县要有若干人……”
章熙道:“说详细些,怎么分,怎么配?”
公孙佳眼睛一亮:“陛下是想?”
章熙也不避讳,说:“总是让他们缠来缠去,既伤和气,又误正事,党争内耗,纷扰不断,如何能开创盛世呢?那就给他们定个数目!各郡县出身的官员,都出多少。你仔细说说。”
公孙佳道:“臣的做法,不给他们定死了,每县必出多少人,那样没意思,如果一个县里全是废物,从废物堆里挑一个废物出来,也没意思。譬如收一百人,五个县,每个县我在心里给他保底十到十五人,县里前十或者是前十五都能入学。这样余下二十五到五十人的名额,就按着成绩录。兼顾公平。”
章熙道:“很不错了,还不够好。你这五个县,人口都一样?人口不一样,人数怎么就能一样呢?你再这么下去,会有人专往那容易的郡县去,就图这个名额的。”
公孙佳眨眨眼:“这个我还没想到,今天学到了。”
章熙道:“不过比你多吃几年米,见得多了罢了。召霍云蔚,把太子也叫来,议一议、拿个章程出来。”
公孙佳大惊,道:“要颁行天下?那他们会炸掉的!”京派、贺州老乡,那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有人要照着这个数从你嘴里夺食。公孙佳吸了口凉气。这就不是党争的问题了!它可能比党争还要严重一些!简直可以称为一场小型的“变法”。
章熙白了她一眼,道:“要颁行天下难道我会不叫上整个政事堂?就你们几个,让太子心里有个底!到差不多了的时候,再诏告天下。”
公孙佳放下心来,笑道:“陛下英明!”
“嗯,心里没骂我老糊涂了,放纵周廷,我就谢天谢地啦!”
公孙佳笑眯眯地说:“谁冒犯陛下,我为您除了他。”
章熙点点她的额角:“机灵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