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第二天没什么大事儿, 京里京外也暂时平静。不过公孙佳估摸着皇子出宫开府这事儿可能还会有点小波折,因为三位皇子的年纪不一,最小那一个开蒙还有点勉强。不过只要政事堂意见一致了, 这事儿多半是能成的。
她很平静地睡到日上三竿, 到宫里的时候早朝也散了,她刚进宫门就人告诉她:章嶟这会儿正在跟政事堂磨牙,说的就是皇子开蒙的事儿。章嶟还在犹豫,政事堂倒是比较坚定。告诉她消息的是个小宦官,有点殷切地看着她, 像是希望她说点什么。
公孙佳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咱们去太皇太后那里。”把小宦官给整不明白了, 小宦官还以为她来是为了这件事呢,小宦官当时在一旁侍候着,听的分明是政事堂在联名,怎么着公孙佳也得知道这事吧?他上赶着讲, 是透着点故意的讨好呢。
她居然就不管了?
公孙佳是太皇太后那里的常客,见了公孙佳太皇太后跟见着闺女似的, 笑吟吟地伸出了双手, 说:“快过来坐,你身子重。哟, 我瞧着是有点肿了?可得当心呐!”
也就她敢直接说“肿”而不是“富态了些”,公孙佳看太皇太后这儿皇太后和岷王妃都在,与她们叉手为礼才坐下。也笑着说:“嗯,阿娘她们都说要肿是常有的,不过我比别人身子弱,要更当心。这两个月都不敢大动。想着我这样子,不定早产晚产的, 快到时候了,趁着今天没什么动静,来见见娘娘们。不定哪天就发动了,可就有些日子不得见了。万一不巧在正月里,拜年的礼数都要耽误了。”
太皇太后道:“身子重了就不要再动了么!我瞧瞧,带什么好东西来啦?东西到了就行,人来不来的,无所谓。”
说到最后就带了点戏谑,还要看东西。公孙佳也轻笑出来,道:“这一趟是一定要来的,我就快不得出门儿了,一时看不到这儿,二位娘娘可要小心呐。”
太皇太后看看左右,好,皇后她们都不在,这儿除了自己人也就一个王皇后,放心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事不成?”
公孙佳道:“他们说,女人怀孕的时候会胡思乱想。我想,赵家已经病了一个外甥女,别再有旁的事情。二位是长辈身份贵重,忽然一天有点儿磕磕碰碰的,怪罪到谁头上好呢?是中宫,还是宠妃?又会是谁干的呢?”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脸上都听住了,她们还真没想到这个。她们只想着自己二人可以从壁上观,也不缺人孝敬,挺好。她们两人做皇后的时候,后宫是非常正常的,小心思是有的,各种诡计根本施展不起来,因为皇帝稳。
太-祖、太宗两代帝王,后宫也没有什么专宠的心尖儿,也没有谁的儿子能闹出风浪,两代天子脑子很正常也维持皇后的体面。哪怕皇太后是白拣了一个皇后,后宫里也没人能越过她去。
二人听明白了公孙佳的意思:你俩这地位搁这儿,哪天被甲害了,却推到乙的身上,把乙给坑去了冷宫。对,你俩哪边儿都不站,哪个都不得罪,架不住你俩有利用价值。
要说“不可能”,这思路太曲折了,但是想到周廷莫名其妙就推荐了赵司翰的外甥女,小丫头又恰巧非常不合适宫廷生活,最后差点被驱逐。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更不晓得这后续的效果又是什么。真是不得不防!
太皇太后道:“知道了,我们俩也不是泥捏的,放心!”皇太后也说:“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不与她们晚辈有什么纠葛。”
公孙佳道:“我就随口一说,来,娘娘瞧瞧,喜欢不?”岷王妃就亲自来扶着太皇太后看礼物。
公孙佳给宫里带了不少礼物来。
宫妃们不缺日常的供奉,不过想也知道,丰富到什么程度要看各人的地位。太皇太后不但尊贵,且外面还有藩王儿子,生活自然不差。皇太后没了儿子,还有个孙子,也还可以。纪太妃那就是连吴婕妤都要拿捏她一下。
连纪太妃,公孙佳都给她捎了些衣料铺盖。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得的当然是最好最多的,各宫也都不差。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对皇太后说:“哎,这孩子总是想着咱们的。这些你打算怎么分给各宫呀?天儿又冷,你还自己来回的跑么?”
公孙佳道:“只好劳烦二位娘娘啦!”太妃中,有子女供奉又愿意出去住的都不在这儿,没生子女的大部分都送庙里出家了。仍然陪着二位住的,一是像纪太妃这样宫外没依靠的,二就是一些生下子女但是子女夭折了的,又或者是自己想留、两宫又允许的,宫里条件比庙里又要好一些。
太皇太后与她比较亲近,呶呶嘴,问:“这些呢?”公孙佳道:“皇后娘娘她们呢?”
皇太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可别想着叫她代转,她要代转呐,与吴婕妤两个又是一场官司。没瞧见么?她都忙得没空儿到这儿来啦,这是为的什么?”
她与公孙佳两个人不远不近的,要说怨恨似乎又不到,要说亲近,那也没缘由。两人在互不干涉了两三年后,由延福公主从中斡旋,倒也相敬如宾。公孙佳得闲也抬手把秦王府的乱人清一清,给□□一个比较固定的核心的几个人,免得秦王府真成了个驿站,各路官员来了又去。皇太后也念着这点好,两人就维持着客客气气能聊个天,搭个话,皇太后也给她一点宫里消息的交情。
公孙佳道:“怎么?都不带歇一歇的?以前这宫里,二位娘娘主事的时候全不是这个样子。”
两人都摇头,公孙佳道:“二位娘娘含饴弄孙吧。”
两人都说:“我们现在也就剩这点乐子了。”
公孙佳在太皇太后那儿坐了一会儿,请太皇太后这里派人将她带来的礼物给各宫送过去:“我就不到处跑了,再见一见陛下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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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了,章嶟这会儿与政事堂掰扯完正事儿,正把吴宣召到自己的寝殿。公孙佳慢慢地走,半道就遇到章嶟派的人接吴宣出来去寝殿。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公孙佳显得圆润了一些带了点慵懒的倦意,吴宣则是容光焕发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公孙佳一向不爱盛妆,吴宣则是一身璀璨辉煌,衣裙上金线绣了大大的凤凰。
二人的肩舆就凑到一处并行,吴宣先开口,笑盈盈地谢了公孙佳的礼物。
公孙佳开玩笑道:“过年我不定能过来,就当年礼了。”
吴宣很羡慕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真好,要当娘了。第一次见君侯的时候,君侯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时候公孙佳是一副不很想沾染事非的样子,让她心中忐忑。现在想来,当时两人处境都很艰难了,自己固是朝不保夕,公孙佳可能也没她当时看的那么风光自顾不暇当然也就没有更多的精力管她。
公孙佳道:“怎么?试出来这宫里谁愿意听你的话、谁又当你是摆设了?”
吴宣很高兴地说:“他们都觉得我是小人得志,一朝翻身就要报复,只有您知道我!”她为难纪太妃当然有借机挤兑的意思,主要还是想试一试自己的话在这宫里算不算数,算,能算到什么样儿。结果倒好,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说她心眼儿小。
“刚试出来就都被赶出去了,开心了?”
吴宣语塞,谢皇后这么果断也是她没想到的。她说:“我……没想到她们这般心狠!”
公孙佳道:“悠着点儿,好自为之。”
说话间,章嶟的寝殿也到了。皇帝的寝殿有时候也作与心腹近臣议事之所,公孙佳时常到这里来也不陌生。章嶟本来是站在门口等吴宣的,现在不得不凑成了一个“明君等贤臣”的戏码,还让小宦官仔细点扶她进来。
公孙佳心知肚明,说道:“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章嶟忙说:“没有,没有!正好有事要与你讲呢,你快坐下,哎呀,你这样子站着我害怕。”扎手扎脚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爹似的。
公孙佳看了他一眼就说:“我信了。”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章嶟又兴冲冲地拉吴宣坐在身边,两人一起看向公孙佳。章嶟嘘寒问暖,热情得不得了,他知道,朝野很多人看吴宣不顺眼,政事堂、朝堂,别人他都不指望了,不骂吴宣就不错了,也就公孙佳对吴宣还有点善意。那可不能再得罪公孙佳了。
正好,吴宣又向章嶟说公孙佳今天送了她好些礼物,章嶟更是开心。公孙佳道:“我就统共一送。到正经过年的时候各家都往宫里送东西,我那会儿怕没法看顾得到,有什么疏忽的都不能再计较了。”
章嶟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谁也不能与你为难,你这也太宝贝了。可要顺顺利利的生下来。”说到公孙佳要生了,章嶟就想起来政事堂说要他儿子们开府的事,问公孙佳怎么看。
公孙佳奇道:“您没看到我也署名了?”
吴宣不知道这事儿,搁别的时候她早发问了,现在就不敢插嘴,听章嶟与公孙佳说话。章嶟道:“孩子还小呢,养在宫里比养在外面好。我小时候就不常得阿爹教导,你不知道阿爹后来教导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他说这几句话是发自内心,公孙佳想起章熙也有点伤感,但话还是要说的:“谁养?”
“诶?”
公孙佳似笑非笑地道:“中宫才是他们的娘,您忘了?”
章嶟这就想起纪氏来了,心头没来由一慌,公孙佳不紧不慢地说:“而且这宫里连女官都还缺着,等她们上手又是一通乱。不如把他们放到外面,也是好好的师傅教着。也能知道些外面的人情世故。就是陛下,不出镇一回,能知道得那么多?容易被骗的。”
吴宣不太明白公孙佳这样做的含义,不过这仨都不是她生的,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弄。照她的情况,她是该抱养个儿子再图将来的。可前头有章昺家里谢宫人所生二郎的事,又让她往后缩了。
怎么都是姓谢的跟她过不去呢?吴宣暗自气闷。她就打定主意,这事儿上就更不会去给公孙佳唱反调。
公孙佳那说服人的本事也一向是让吴宣佩服的,公孙佳就简单地说了一句:“这里没别人,咱们就说心里话。皇后、德妃、周婕妤,很和睦吗?”
章嶟想了想,说:“是会吃点小醋。”
“别小醋啦!从先帝时开始,南方士子与京派互相就差没把对方眼珠子抠出来了,带的她们能处得好了?大郎、二郎亲娘没了,该归皇后管,三郎是周婕妤亲生,她也不会放手。三个孩子是亲兄弟,两个女人见天怄气,没的因为女人们叫兄弟打小怄气。那长大了——”
章嶟点点头:“不错不错。还要选好属官,不能跟秦王府似的,总是换人。一定要选贤良方正之士!还有,要很周到温柔的女官。他们还小,要有人照顾起居的。”他小时候吃过这种“礼仪周到但没人情味”的亏,现在自己有了爱人心也软了,为儿子们倒是考虑得多了。
公孙佳道:“宫里不是要召女官么?我也想招些小娘子做我的属官,方便。不如这样,三位的府里的女官不要从宫里出,打一开头就从外面良家子里选,不跟宫里的选拔一块儿。我一并就做了。”
章嶟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否会与礼不合?朝上又要争吵了。”
公孙佳道:“让他们吵去。天天吵那些个虚礼,敢干点儿正事么?宫里又是谁谁的人,受了谁谁的指使的!外面这些开头就干净,以后要作死了,也就直接发落了,也不用想‘她虽对王不起,却是某某的忠仆’。”
不过他又忧虑了:“你要歇了,女官恐怕不好找吧?又要怎么考呢?”
公孙佳道:“我那里也缺些人,本来准备考选一些自己用的,只要陛下一句话,我就一起办了。不多费事儿。”
章嶟道:“好!”
吴宣可就佩服了,公孙佳这孩子一生,且得有俩月不得出门,这一手就连三王身边都放人了。她等了一等,才问公孙佳:“那宫中的女官……”
章嶟也说:“是啊,之前那些妇人真是可恶!这宫里的人,都是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心眼儿,就是对阿宣不好。可有什么办法么?”他知道吴宣的来历不占理,女官得识文解字,这样的人就看不惯吴宣的出身,他想解决这个问题。
公孙佳掩口打了个哈欠,单手指着吴宣道:“不就是担心中宫拿规矩来教这些人,反手压了她么?容易。”
章嶟与吴宣尖起了耳朵,听公孙佳说下文,公孙佳又打了个哈欠:“筛选!选出中正平和的,怕第一眼看不准也不要紧,先用着,慢慢儿挑。都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总是这么挑来拣去的,一下子让人骨肉分离,一下子又把人逐出宫去不给人面子也不是事儿。雍邑不是还有个行宫么?放那儿去。先帝当年还说要去避暑呢,后来却再也没去成。可宫室不能荒废了,陛下,雍邑很不错,不去看看?”
章嶟道:“有空,有空再去吧。”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章熙之前定的事儿落定,现在各地官员的比例还没有达标,他不想就享受了。他说:“雍邑还是你多多费心。明年夏天你总能休养好了吧?”
公孙佳道:“行。那就说定了。”
章嶟与公孙佳都满意了,吴宣也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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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往宫里转了一圈儿,把上两代、下一代都跟后宫摘开了,心说:随你们在蟋蟀缸子里怎么斗,只要别伤着老人孩子。等我休养完了出来,咱们再慢慢耗着呗!
她回到家里之后就很少再出门了,她生来安静,公孙府的范围足够她逛了。越是临近产期,她就越爱去佛堂,佛堂里如今有四位师傅了,智生智长恨不能睡梦里都给她念经,像公孙府这样安稳养老的地方可不好找!像公孙佳这么宽和的主家也难得!可一定得保持下去!两个姨娘看公孙佳也像亲闺女,虽然没生养过,已开始养手做小衣裳小鞋子小被子了。
公孙佳所言选女官的事儿也不用耽搁,她将范围扩大到了三王新府以及雍邑行宫,就能容下更多想避开宫中混乱期的小娘子。朝上吵归吵,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妥协的方案。公孙佳将自己这里的女兵里挑选了几个出挑的,扔给霍云蔚授予了三王府里的武职,以守卫王府后院。
由于公孙佳在后宫常年驻扎了女兵,霍云蔚一个不留神,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三王府里的女官,则是看她们父兄的请托与她们个人的情况,给安排了过去。公孙佳还有点遗憾,三王府里的女官们除了她的女兵是朝廷的官职,其他人仍然是命妇的序列。
所有这些事,只有公孙佳自己的属官与王府的守卫女官被她麻利地安排了,其他的一切都还要等到明年开春。一则王府还没准备好,人员安排也都没到位,还有得争,二则章嶟准备来年月再正式发诏,理由是到明年三郎就大了一岁了,正好是发蒙的年纪。
公孙佳却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只在正旦的时候短暂地到宫里晃了一下,宫宴一场都没有领就回家了。
非常巧的是,正月初一这天,公孙佳才从宫里回到家里就开始发动了。御医、亲娘、姐姐都准备得很充份,钟秀娥很有经验,看公孙佳这样子就知道是开始了,说:“快,羊水要破了……”
所有人都紧张极了!
单良第一时间命人把府门封了,让女儿在前面坐镇去,自己拄着拐站在了院子里。虽然没有他以前说的要带兵迎候那么夸张,凡在京中的家将们正好是来拜年,都齐齐聚在前厅里,肃穆地排成纵列!
荣校尉一个等不住,啪,跪地上了,嘴里念叨着:“烈侯保佑!”
啪!地上又排了几列人,一齐念叨:“烈侯保佑!”
生个儿子是最好,实在不行,也得让公孙佳熬过这一关好好活着!
与此同时,在宫中,也有许多人整齐地跪了下来听诏。他们的心情就没有这么的煎熬,三王开府的诏令下了,早有心理准备的众人都说着“恭喜”,只有周婕妤不舍地落泪,抱着儿子不想撒手。
可马上,她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章嶟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一道旨意下来,把吴宣又给升成了昭仪!他娘的!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周婕妤抱着儿子暗下决心——大郎、二郎、婢妾所出,我的儿子比他的哥哥们出身更尊贵,我一定要为他争一争太子之位。哪怕跟吴婕妤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