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场合,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章碛表现出自己知进退,公孙佳表现自己谦卑,各方势力表示理解与支持。再来几个吹捧的,皆大欢喜。
偏偏有人来搅局!好些个人脸色都变了!章碛有一丝宽慰又有一丝担忧还有很多的害怕,混合成了个扭曲的表情。他看了看公孙佳,却见公孙佳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只是循声看了过去。
公孙佳并不惊讶,没有人表示反对她才要担忧呢。本朝这么些年,太-祖在位的日子最长,他和太宗加起来占了一多半的时间,那可都是厚道人、过的都是好年景,若没有几个忠臣义士反而是奇怪了。想来太-祖太宗的人缘不至于差成这样,也不至于只有一个霍云蔚还在死守。
说话这人公孙佳也有印象,是个贺州老乡。姓鲍,好像是叫鲍信。此人的家族不算特别显赫,开国勋贵的好处是拿到了一些,又与钟、纪、朱、公孙这样的人家不能比。到得此时,反而是他站了出来!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这个时候的这个人都是比较讨公孙佳喜欢的。
公孙佳的耐心也就足,道:“你要怎么样呢?”
“我没什么本事,有的不过是一颗忠心而已!倒是你们!食君之禄不能担君之忧!你们高贵厚禄,国之贵戚,就是这么对待太-祖太宗的后人的吗?公孙佳,你这样对得起太-祖太宗吗?当年你爹还是……”
余盛大怒,当场跳了起来。他是比所有人都积极盼望公孙佳自立的人!不是因为那个是他小姨妈,不是因为那是个“书上写的最后的胜利者”,不是因为他这么做能得到很大的好处,而是因为他余盛是亲民官!他知道老百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什么生产力生产关系之类,他这个学渣是弄不太明白的,但是也知道这会儿搞民主共和是啥用也没有的。奴隶社会也有民主呢!他又没办法搞个工业革命,他认了,他现在就要一个人能站出来,不去管所谓的“忠义”名声,只求这个人能够给百姓提供一个安定的环境!
余盛是所有人里最讨厌拿太-祖太宗来说事的人,他破口大骂:“你装什么大瓣蒜呢?朝廷议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反对?非要这个时候露一脸?还太-祖太宗?他们喜欢子孙自相残杀?喜欢哀鸿遍野?喜欢生灵涂炭?喜欢天下大乱?哪怕洪水滔天只要天下还姓章就可以?”
“别他妈的再有为了给儿孙省口吃的自己绝食饿死的老人了!别他妈的再有因为养不活被卖掉的孩子了!别他妈的再有被溺死的婴儿了!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你他妈的一点‘美名’,是他妈的别人全家的命!”
余盛愤怒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嘶哑劈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土里刨食还要纳粮供养你自己饿肚子的时候你在干嘛?他们卖儿卖女还要供养你享乐的时候你在干嘛?啊?!能得你!你家太-祖还是前朝的百姓呢!”余盛开始口不择言,“咋?自己过不下去了就造反,自己是人上人了,别人就活该去死,还不能吱两声?你咋不上天呢?哦,你这年纪,怕是连苦日子都没见过吧?我他妈跟这天灾忙活了十年,我从山里拣等死的老人,从河里捞投水的青年,育婴堂里塞满了孤儿,你都干什么了?抄着手来等吃的,你个吃白饭的还吃出优越感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呸!”
类似的话余盛对公孙佳说过,哭得满地打滚儿,他那么浓烈的感情公孙佳不太能够理解,公孙佳只能理解“不能让百姓过不下去,现在百姓确实很苦了,得给人活路”之类的。而她周围的人里,大部分与她差不多。但是余盛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的诚恳,态度最能打动人。容逸等人无不恻然,连叫好的贺州纨绔也被这语调感动得开始抽鼻子,决定以后家里人管着叫不许大开宴席浪费的时候听一听话。
公孙佳没有拦着余盛开腔,余盛开始的时候跳得太快,后来是因为让他这样骂一骂也没太大的关系,不挑明了,还有些人云里雾里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呢!目前为止,说的这些还是爱民之心,再说下去就要骂“统治阶级”了,眼见他快骂出更离经叛道的话来了,公孙佳急忙阻止了,道:“来人,把他搬走!”
薛珍急忙带人把余盛抬到了一边,余盛扭动着身躯挣扎,被薛珍盖住了嘴:“小郎君,大好的日子,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把他一股脑给抬了下去。
容逸赶忙出来打回场:“请二位入城,些许事务稍后再提。”
鲍信责问的话被余盛打断,气势一歇,但仍然说:“你们自去热闹!我只认太-祖太宗为君,见不得他们的子孙后代这么没骨气!更看不下去诸位这么没有骨头!”
容逸喝道:“你待怎的?”你还能阻止了不成?周围的侍卫们警惕起来,刀已出鞘——公孙佳遇到过不少刺杀呢。
鲍信眼带轻蔑地看了护卫们一眼,仍然昂首立着。
公孙佳毫无愠色:“好,我送你走。要通知周廷来接你吗?”
“我找霍相公!”
“请便,不必知会我。你的家小、财产、奴婢都可以带走。见到霍叔父,帮我带句话——与一群虫豸在一起是治理不好国家的,”公孙佳说,“我懂太-祖太宗品性高洁,如果还有人想要与鲍信一起,只管去。人各有志,我不阻拦。相识一场,还请诸位保重。”
这么一着,倒把人给整不会了。容逸等人要感叹她确实有度量,鲍信等人能说的也就只有“不念旧情”以及“假惺惺”、“沽名钓誉”之类的,再次开骂也没了一开始的气势。
公孙佳一笑而过,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入城。
~~~~~~~~~~~~~~~
公孙佳入城之后,先入宫拜见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回天乏术,性子也没有常安公主那么倔犟,讪讪地与公孙佳见了礼,而后问道:“要我与二郎搬往何处?”总得给新君腾地方吧?
住处都被容逸与彭犀商量得明明白白的了。雍邑新建的时候规划得十分周详,本身就有不少府邸,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为了皇室预留的。但是皇室后来再也没有过来,只有少数几个宗室被家人安排到了雍邑来混个资历之类。因为不同的级别有不同的规制,王府的规制一般人也住不了,闲了几座,就由太皇太后与章碛挑选,选中哪个就是哪个。
现在也不急着搬迁,一是大典还在筹备中,公孙佳总得经过一个大典才好正式入驻。二是急忙赶人显得不雅,三则公孙佳在雍邑也有旧府邸,许多东西都封存在那里,搬迁也需要时间。最后,公孙佳认为最重要的是,她第一要紧的是安抚上下,而不是自己显威风。
进了宫,拜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她没有在行宫中多做停留。
出来之后先是拜见赵司翰等在雍邑的长者,然后是见余泽等留守的武将,接着是发布安民告示宣布:一切如旧。
最后才是回到旧府里,与心腹以及容、赵等来拜访的人作一番长谈。
以前,公孙佳可以衣着随意地与这些人面谈,这个时候就要穿得正式一点。回到府中之后,她虽然换掉了身上累赘的礼服,仍然换了一套带了绣纹的紫衫,头发也挽了起来。此时余盛已经被抬下去收拾干净了,也赶了过来。
这会儿这熊孩子脸也洗了,衣服也换了,跑过来要见姨妈。公孙佳换了衣服,说:“跟我出去见客,这回不许再胡说什么了!你再说瓢了嘴,被人忌讳上了,我都不好救你!”如果不是看着长大的蠢外甥,这货说的那点出格的话,公孙佳都要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了!
余盛被骂了也不生气,跟妹妹对着互相扮鬼脸。公孙佳道:“说你们呢!都听好,无论对谁,只要不是敌人,都要礼貌一些。”
余盛哼唧了一声:“就怕有些人会蹬鼻子上脸哩!”
公孙佳道:“你有官有权有势有威,又不是软柿子。礼貌一点能怎么样?”
妹妹说:“我懂了!老虎不用随时露出爪牙,兔子才喜欢呲牙。”
公孙佳没好气地说:“民,水也,水是会流动的。你不处卑,水就不会流向你。官员更是水,他们不但会流动,还会兴风作浪。所以,对他们一定要保留一点礼貌、一点敬畏。一个家族能存在数百年,必有过人之处。学习他们的长处,别学那些窝囊毛病。”
您是这么教孩子的吗?我他妈还以为你要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余盛泪目。
妹妹比余盛还要熊,她说:“是!不过,天命在咱们,咱也不用怕他们!”
公孙佳还没说完:“你还挺高兴?还挺得意?哪里来的什么天意?如果真有一个意志,你才要害怕!你怎么知道祂不是喜怒无常的呢?不要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今天喜欢你,明天就可以不喜欢你!知道章昺吗?他就认为自己是礼法所认、天经地义的君!章嶟也以为他是上天厚爱的幸运儿!他们都惨死了!”
元铮递给公孙佳一枚玉佩:“慢慢说。他们能听得懂,妹妹,你要听不懂,就让普贤奴多给你讲讲‘天意’。”
余盛赶忙说:“天意,就是规律,也是民心。”艾玛,穿越时间太长了,定理复述不出来了,回去得好好想想怎么说。
公孙佳顺手挂在了腰上:“太-祖太宗英明,不止是天纵,他们长在民间,知道人间疾苦、知道人情世故。章嶟与先帝就不知道这些,我也不太明白,咱们吃过的苦比起他们差远了。这门功课缺了就是缺了,只好想办法糊弄一下自己,想法从别的地方弥补一些了。你没事儿再跟普贤奴转转,知道知道点难处也是好的。”
妹妹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元铮道:“他们该等急了,走吧。”
公孙佳笑道:“好。”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手杖也没拿。
钟源、容逸、赵司翰、谢普等都是老熟人了,余泽更是自己人。彼此都知道各自的本事与立场,也就省去了许多的客套话,容赵等人恭喜几句,就开始说他们已经拟好的礼仪制度。
公孙佳道:“你们是行家,我就不多管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俭。现在不是奢侈浪费的时候,应该共体时艰。我知道,我就是最大的难题,妹妹也是个小难题,不必现在就拿出个生硬的套子来。有个大框,定下名份就好。其他的,不急。”
赵司翰正色道:“还是有些急的,只有正名了,才能与章砳分庭抗礼!细节可以先不争论,名必须要正了。”他也有一套见解,不但是公孙佳全家的全套子礼仪、安排之类,朝廷的官员也得有个说法。
公孙佳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儿。一体留用,再徐徐升降,选拔新人。”她给出了用人的方案,原有的对她表示投效的官员要有回报,她原本的属官是要犒赏的,这倒不冲突,因为经过一场变乱,空缺多得是。赵司翰、容逸、钟源等都还是原职,公孙佳又把彭犀给塞进了新的政事堂,这样政事堂现在有三个人,勉强够用了。
各部、各衙按照利益的原则分配,贺州与相府旧人掌握了绝大部分的兵权,京派势力大减,在文官里也只能勉强占到一半,另一半就被以彭犀为首的原相府势力占据了。饶是如此,由于人少,还是有不少的空缺。
公孙佳委任容逸兼掌礼部,加赵锦为侍中兼任礼部侍郎,以二人掌管学校、科考、以及官员的文化培养。赵司翰还掌吏部,单宇做他的副手。并且再次宣布——境内的考试、选拔,不停,学校不停课。
财税方面,凌峰是一把好手,公孙佳担心她的经验欠缺,让她做个侍郎,让余盛做了这副都留守之外也兼任侍郎,户部的尚书是暂时空缺的。彭犀兼常工部。兵部尚书还是分给了贺州派。
谢普分到光禄,钟佑霖拿到了宗正。汪斗掌着副都的防务,而宫城的防务则交给了荣校尉,荣校尉又在枢密府里兼职。
单良思忖再三,婉拒了公孙佳让他参与政事堂的建议,领了个侍中的衔。他这个侍中又与之前那种无用的头衔不同,总是时时可以见到公孙佳的。
公孙佳的家人们就有点复杂,她家祖宗七庙都凑不全,亲爹倒是有的,亲娘又是改嫁的,赵司翰十分庆幸之前与钟秀娥离了婚,否则此时又得是一地鸡毛了——他可不相信所有人都欢迎他做新君的继父。又有乔灵蕙与丁晞,说他们与公孙佳有关,他们又不姓公孙,说他们无关,又是公孙佳的血亲。赵司翰就建议,不以皇室的封号给他们,另从爵位里寻个差不多的封。比如乔灵蕙,就封为夫人,丁晞,给他个国公。公孙佳看“夫人”不顺眼,给乔灵蕙也改做了公爵,给姐夫余威一个光禄大夫。
原本章家的一切人员待遇都予以保留,公主们还是用的公主们的仪仗、俸禄,钟英娥还是王妃的待遇。钟羽是说过继给了公孙佳早亡的姨母,公孙佳把这个名号也给他保留了下来。钟秀娥是太后,太后的属官用点亲戚。宫廷旧有的职事也还先用旧人,公孙佳啥“后宫”也没有,家里就那几口人,原来行宫里的人还是公孙佳亲自选的,够用了。
妹妹自然是继承人。她倒好办,不叫“太子”也没关系,叫储君也行,叫皇嗣亦可,或者直接称呼东宫。元铮的称呼就不太好定,现在含糊地称他做“殿下”。公孙佳道:“你们忒不痛快了。”把骠骑的名号给了元铮。
赵司翰道:“照惯例,国号要么是故土,要么是旧封。您觉得号称‘雍’如何?”雍邑是公孙佳建的,现在看来都城也是雍邑,他觉得这样很合适。
公孙佳道:“可以。”
果实瓜分完毕了,面上的礼仪也有了,容逸就想告辞去办这些事儿。
公孙佳却双手一拍:“好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容逸问道:“什么事?”
“天下。”
“诶?”
彭犀此时才登场,说:“半壁江山,诸位不会就满足了吧?”
公孙佳他们之前过规划,先北后南,北这已经拿下了,该往南推了不是?赵司翰道:“现在恐怕……”有点难。不过他认为自己对军事不是特别的了解,又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公孙佳道:“国力不足,所以要休养生息。”
赵司翰松了口气,说:“正是。”他到了雍邑之后对北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得承认,公孙佳把这一带治理得很好,但是,治理得再好,也是经过了十年灾变的地方,积累非常的薄弱。如果要动大军,是一个非常大的负担。休养生息,他认为可行。
元铮千里追杀梁平的时候,即使当时能够诛杀梁平、章嶟,朝廷对南方的控制力也已经被大大的削弱。哪怕当时章明没死,又或者钟氏没有受损,大家依旧维持着章家的统治,南方也已经离心了。依然是需要用心经营,甚至是围剿割据势力,只是少了一个南方的小朝廷,看起来会比较容易一点罢了。
“攻占”与“统治”从来都是两回事!
公孙佳十分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赵司翰等人迅速与她达成了一致,公孙佳的计划是,先用至少五年的时间恢复北方的生机。然后要恢复旧京,积蓄力量,以旧京作为南下的大本营,因为雍邑比较靠北,还是旧京的地理位置更方便接下来的战略。总不能接下来五年还是大灾吧?即便有灾,这么着也能扛过去了。除非老天想把所有人都饿死,否则,这样还是能够扛过去的。
公孙佳希望的是囤田、不再增加租赋、官府要尽可能多的承担起责任等等,将整个自己控制的范围当作一个整体来规划。彭犀又提出了一些补充,比如要限制酿酒,这玩儿消耗粮食,这是不行的。公孙佳道:“这些你们去议。”
军事上,还要精简一下军队,选老弱残疾者囤田去。这回选择的地方不再完全是边境,还有旧京附近以及与“南朝”交界的地方。旧京也是膏腴之地,军囤并不全占,掺杂了一些愿意回归的旧京的人。统计户口,如果原来是旧京的人,他们原有的田地可以保留,这个雍邑有旧档,可查。主人死于战乱的无主之地,由国家收回分配。这个细则由枢密、兵部、户部协商。
公孙佳还说:“如果还有疏忽的地方,务必要提醒我。”
各方利益都照顾到了之后,容逸等人也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容逸等人走后,小秋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说:“君侯……呃……”
公孙佳道:“称呼而已,不必改得这么早,说吧,什么事?”
小秋来报,除了鲍信,又有十三人执意要南下,小秋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了。鲍信是带着家眷的,另外十三人里有七人也带了家眷,剩下六家要么是兄弟要分家不愿意走、要么是老婆死活不同意跟他投章砳、还有爹娘觉得儿子脑子坏掉了的。
公孙佳道:“答应了别人的就要做到,让他们走。”
小秋道:“好叻!我还接着盯着他们!”谁知道是不是装着决裂的呢?
公孙佳笑笑:“去吧。”
直到此时,公孙佳才对元铮和妹妹说:“咱们去看看舅母吧。”
常安公主依旧不肯见她,让钟黎带出话来:“我也不恨你,我也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我从贺州出来,现在只想落叶归根依旧回贺州去,只当这几十年是做了一场大梦。你们要是心里还有我,别让我等太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公孙佳只能又悄悄地回家。家里,钟秀娥正在等她们,钟秀娥本来应该开心的,她又有太多的遗憾与顾虑,迎上来就问道:“怎么样?”
公孙佳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干呗!”
元铮派人一路“礼送”鲍信等人出境,人还没送到边境上,容逸等人择的吉日便已经到了。
~~~~~~~~~~~~~~~
公孙佳再要求“从俭”,礼服也还是要新做的,驾辇的制式有,但是新朝新气象,一些应和五行之说的细节还要调整。好在雍邑本来就存的全部的仪制,工匠也是现成的,修改起来也顺手。堪堪赶在了新年之前完成。
登基、祭天、改元,一气呵成,公孙佳搬入了行宫里。
这座由她督造的宫殿,如今成为了她的住所。她家一共这几口人,也没有什么“后宫”。容逸、赵司翰迎奉她做主君的时候考虑的是“天下大势”,认为可行。到了这些细节上,又开始装聋作哑。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那是男帝的事儿,女帝也这么配?
罪过!罪过!
他们宁愿给公孙佳选等量的女官来协助她处理政务!
不过应该给妹妹选择出身优秀的年轻男子做丈夫这件事,得尽早提到日程上来了!帝国需要继承人!
公孙佳倒没想要什么“后宫”,“天下”就足够她忙的了。前朝还是前朝,“后宫”还是照着公孙府的格局来,多余的院子闲着就闲着。容逸见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拿手的麻烦就来了——大正月的,南朝那边得到了公孙佳这里称帝的消息,霍云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章砳也是一股气横在心口!南朝遣使下了国书来切责!
容逸的任务就是与这位使者接触。使者是南方士族里的一位饱学之士,当年征他入朝的时候不幸遇到他死了亲娘,他要守孝。这人是个大孝子,自然也是个忠臣,十分看不惯公孙佳的所作所为。不但带来了霍云蔚苦口婆心的劝阻,自己还准备了长篇大论要骂上一骂。
就搞笑!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呢?她当皇帝了,岂不是要淫-乱了起来?她的丈夫也不是个好男儿,哪个好男人愿意当赘婿呢?
还有他们的出身,卑贱。人品,忘本!
容逸预料到了来使肯定没什么好话说,没有马上安排他见公孙佳,先给人扔宾馆里住着,探一探脾气。试探的时候,容逸带上了余盛,因为他觉得余盛有时候还挺有用的。
两人到了宾馆,彼此通报了姓名。使者先不骂公孙佳了,他开始数落容逸:“令先人蒙羞!首鼠两端!忘恩负义!”
容逸丝毫不觉羞愧,乃因世族自有他们的一套理论:“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公孙佳何德何能?”
“保境安民,诛灭叛逆还不是德能?”
“她自己不就是个大大的叛逆吗?!”
余盛这人也挺奇怪的,他不觉得“叛逆”是个坏词,叛逆期听起来还挺酷的,不过这个使者的姿态也太讨厌了。他就直接呛了:“贵国霍丞相是忠臣了吧?你不还是照样要坑他?”这事儿这边都知道了,南朝争权争得厉害,南方士族发现梁平打仗可以,其他方面的脑子不太够用,想把梁平的兵权拿下来,有事的时候就让梁平就做个打手。霍云蔚一眼识破,把这事儿给叫停了。南方士族就说霍云蔚“擅权”。
使者道:“那是我国内政,与你何干?”
余盛道:“那你管我国干嘛?!话都让你说完了,真够双标的啊!”
不欢而散!
双方从正月吵到了二月初,南朝的国书还没递出去,妹妹时常能听到关于使者的汇报,烦得要命,对余盛说:“哥你不是很忙的吗?哪有功夫理他?让他滚!什么国书,也不收了!本来就是敌国!”
彭犀忙说:“不可不可,殿下此言差矣!这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
妹妹道:“对呀,告诉天下,咱们不吃他那一套!”
彭犀道:“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佳道:“本来就有人觉得女人不讲道理,干不成事儿,你如果没有把他赶走之后的后手绝杀,就只能是将自己的喜怒无常、不可靠展露给天下人看。你有后手吗?”
妹妹低下了头,最好的后手当然是提一支大军。但是妹妹也知道,现在是要休养生息,不是继续生灵涂炭!尤其是不能让己方出现大伤亡。
公孙佳道:“请他来见吧。”
~~~~~~~~~~~
使者终于登上了大殿。
其时,他的心里已经充满了疑惑了——雍邑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
使者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所居之地就是南方繁华之所,但是雍邑的气魄格局确实无愧于“京城”的定位,是他的家乡所不能比拟的,南朝的临时首都贺州比雍邑也差得远了。
更让他难受的是雍邑表现出来的生机与秩序!雍邑也是几个月没下过雨雪了,干燥,再这么下去又该是一场天灾了。现在正是播种的好时节,人们的脸上不免有些焦虑。使者北上的时候,南方的情况也不比雍邑好。
但是雍邑居然是有着非常良好的秩序的!官府在组织人力储水、掘井,人们各司其职,北朝的官员是和谐的。与之相较,南朝至今还没争出个高下,人人脸上带着个“乱”字。霍云蔚不是无能之辈,却不肯放权合作,又不愿让梁平只做个打手。难道他们就要给这二人白白驱使安排?
带着疑惑,使者更生气了——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可以这样?一群乱臣贼子!
大殿上,看到公孙佳的臣子数量居然没有南朝多,使者心道:果然是人心不附!
他也不叩拜,直挺挺地站着,昂起头来去看公孙佳。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公孙佳此时应该有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仍然是那么的年轻,她的面容像是不满四十的样子,白皙而秀美,身上是正式的天子礼服,使者发现这天子之服竟是合乎规制的!
如果把她放到随便哪一个庙里,说这就是星君,也不会有人怀疑,多半会把她当成尊神像来拜。冲这模样,香火估计还会挺好。
不行!香火再好也还是要骂的!
使者不卑不亢,也不称臣,只称自己来递国书却受到了慢待,这完全不是待客之道,可见公孙佳这里不谙礼仪,都是野蛮人。被余盛的歪理骂得多了,余盛回回说“百姓”使者在这上面说不过他,因为百姓确实已经很惨了,使者也学乖了,他转而与公孙佳的大臣们讲“礼”。
由礼而说到阴阳、五行、气运,这些东西余盛就完全听不懂了,容逸完全听得懂,这个说到最后,还是要落到“天意”上。公孙佳也是听得半懂,这里面细节太多了,她虽然不是个大外甥那样的学渣,精力也不在这个上面。
使者也看明白了,合着容逸是个行家,但是公孙佳她“不学无术”一如章砳——章砳对这方面也是半懂不懂。那就好办了,他专对公孙佳讲,你这样是不行的。不管南方是不是也有灾情,你这儿有灾情,那就是上天对你不满!哪怕对我也不满,也不能证明你是好人呀!逻辑正确!
使者说:“天灾频仍,这是上天意在警告阁下!”他不在乎这一趟的结果,只要能够辩倒了北朝伪朝廷,那就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件事。
他却忘了一点,余盛只是认死理,认“百姓”,余盛他姨妈是完全“不讲理”的。
公孙佳问道:“天在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使者手指上竖,指了指:“已然有征兆。大旱,是女魃出!”
“天有话,让天自己告诉我!用不着猜谜!”公孙佳听不懂却看得明,这使者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用余盛的话说是唯心,辩论落到别人的逻辑里是危险的。
公孙佳是个务实的人,还是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什么是天意呢?谁活到最后,谁就是天选之人,多简单!
使者瞠目:“狂妄!”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外面一声惊雷,劈得许多人面如土色!
使者缓过神来,笑了,接着说:“如何?”
余盛跳了起来:“不如何!”他是不管小姨妈是不是立了flag,哪怕是flag那也是小姨妈立的,他得硬杠到底!
使者道:“天意……”
天渐渐暗了起来,天上乌云翻滚着自南往北而来——要下雨了。
“还能这样?!”余盛跑到了窗口,“要下雨了!”他跑出了大殿,挨了几下雨点,傻呵呵地笑着跑回来:“下雨了!”
单良也瘸着往外蹭了两步,道:“天意!”
公孙佳笑了笑,说:“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
彭犀问道:“什么意思?”
“天同意我一统江山,我会去做,天不同意,我还是要一统天下,然后祂就可以承认现实了。”
赵锦道:“但愿这场雨也不要太大,不要闹水灾。”
余盛傻呵呵地:“不会再有大灾了。”
单良知道他有点神神叨叨的,打趣他:“你又知道了?之前怎么那么急的?”
余盛正色道:“那不一样!不能因为‘反正一切都会变好的’就对眼前的惨状别人的苦视而不见,总要做些什么!万一记错了呢?!我不会饿肚子,可有的人是真的会饿死!”
他就知道一些个调侃啊!比如“章硕真是个倒霉蛋,他死了之后,就没什么灾了,风调雨顺的”,这玩儿能信吗?万一不是呢?还不是得要一个能干的人出来整合力量,共度时艰吗?
公孙佳道:“那你还不去准备?”
“准备什么?”
“万一记错了呢?防灾啊!”
一群人忘了大殿上还有个南朝使者在!还是赵司翰把这倒霉的使者给拣了起来,说:“贵使?天意?”
余盛护着脑袋跑了出去,到了雍邑府衙,召集人来防灾。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特别的封建迷信,还劝他:“看来是要风调雨顺了,府君不必这么操心啦!哈哈,恭喜恭喜!”
恭喜你妹啊!余盛连踢带打踢人去巡河,又派人去守田地。百姓、河工们更实在些,赌咒的传闻他们知道了,仍然很关心自己的衣食之资,比较尽心地巡护河堤看护土地。余盛白忙了半天,不多会儿雨势转小,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一夜才停,很好地缓解了旱情。
沿途听到百姓感谢老天、又有人在宣扬“顺应天意”,余盛也不提“封建迷信不可信”了,欢欢喜喜地去组织春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