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翮==
恩科, 也就是逢朝廷庆典, 特别增开的科试。
与正科并无两样, 但不受三年一试的限制。消息是林邈从翰林院带回来的, 虽是还没有圣旨颁布, 但消息应该无误。这么一来, 现在要不要回去就值得酌量了。
从京城到山西, 走最快也得一个半月,等回到山西也就是七月。乡试在八月,李大田回到家, 再绕道去太原参加乡试,时间根本来不及。
更不用说薛庭儴了,会试在明年二月, 也就是说他腊月就要提前动身来京城, 在家里根本待不了多少日子,还要来回奔波, 实在犯不上如此折腾。
薛庭儴和李大田两人商量了一下, 就决定留在京城不走了。
顺天府的乡试是各省的士子都可来考, 所以李大田留在京中考乡试也可。唯独就是一点, 因为顺天府的乡试是不拘籍贯, 前来赴考的士子也比其他处要多很多,竞争也是异常惨烈。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 李大田若是在山西能考上,到了顺天府就不一定能考上。
不过李大田向来是个乐天的性子, 倒也不在乎这点, 若是这次考不上,大不了再赶明年八月的乡试就是,反正这两年科试不断,权当是练手了。
事情定下来,两人就静下心来读书并等待。
并未让他们等太久,没过了几日,上面颁下圣旨了,果然开了恩科。
每次开恩科的时候,就是全国士子欢庆的日子。说起来三年一试时间并不久,可对于一年一年熬下来的士子们,多加一次恩科,就是多了一次机会。
连京城这样的地方都震动了,各地可想而知。
不过毛家人还是要回去的,家里还有生意要照顾,而周郴这次本就是押镖而来,家中还有父母,自是不能在外面多留。薛庭儴、李大田俱都写了书信,拖周郴带回去,招儿也写了好几封,有给姐姐招娣的,还有给薛青槐和高升他们的。
按下这些琐事不提,薛庭儴他们就此住了下来。
每日读读书、写写文章、练练字,又有佳人陪在身旁,日子过得自然是给了神仙都不换。
就在三个男人都忙着用功的同时,招儿和薛桃儿及林嫣然三个小妇人也忙了起来。这事还是招儿提议的,她想做点小买卖贴补一下生计。
对此,薛桃儿和林嫣然虽是有些无措,但也是愿意的。当了家才知柴米油盐贵,两家都算不得多富裕,自然想多少能给家里贴补一些。
招儿的想法是从她家临着街边小花园的围墙上开个口,然后在那里搭一间房子做个小铺子。到时候做点小买卖啥的,怎么都是一笔进项。
这想法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就有了,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多掏五十两银子的主要原因。
事情定下来,招儿就去找人拆院墙,这事光指着她不行,还得毛八斗帮忙,毛八斗帮着找了工匠,也就三四天的功夫,从井儿胡同到西花儿市大街南侧的手帕胡同的拐角处就多了一间小铺子。
门脸不大,也就两米多宽,里面倒比门脸大多了。
一个大通间,直接可以通到后面小花园。
就是本来不大的小花园更加小了,不过还留了一间房子大小的地方,也够平时晒晒太阳纳纳凉了。
当然,在京城这地界可不是你想打通了弄铺子就能弄的,为此招儿再度找了之前卖他们房子的牙侩,花钱请他帮忙疏通一二,又办了契。
为此,她又花了一百两银子。
不过也算是值了,连那牙侩都直感叹当初怎么没想到这茬。宅子和铺子可是两码事,别看着铺子小,但因为毗邻花市,也能顶上这一座宅子的价了。
这铺子招儿打算来开绣坊,现在毕竟不同以往,她也没有帮手,又人生地不熟。而桃儿和嫣然都是姑娘家,也不适合做那些抛头露面的生意。
两人绣活都还不错,卖些布料和成衣,搭着再买点儿头花首饰啥的,也足够补贴家计了。而她则打算挨着边再弄一口大缸,专门卖薛庭儴之前给她的方子酿出的醋。
那醋她尝过了,也不过半年的光景,就能顶上那些贮藏五年以上的老陈醋。醋之所以会卖得较贵,就是因为周期长,出产少,可若是能缩短周期,成本人力物力自然大大降低。
不过这只是个打算,京城这边酿不了醋,所以这醋得是从山西那边运过来。幸亏京城当地百姓吃的醋都是从别的地方运来,所以也不算大费周折。
就在这边忙着热火朝天的同时,朝中也因为开恩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每次开科取士的时候,朝中都会闹这么一场。
无他,皆因各省的主副考都是京官外放,而这件差事看似不起眼,可是关系着朝中各个派系根基。
就好比之前山西的乡试,这主考官一位就让几个派系争得是头破血流。
山西作为沈家的大本营,自然不希望别的势力涉足,而其他派系基于各种原因,却又都想插上一脚。
每三年一次的开科取士,不光是全国士子们值得欢庆的日子,也是朝中各位大员争抢人才的日子。这些举人、进士俱是未来朝廷的基石,大面上是朝廷的,私底下自然是谁的门生多,谁最占优。
所以每逢这个时候,一些平时看起来格外矜持的大员们也会争得急赤白脸,光这十多个主副考官就能让他们扯上一个月的皮。
嘉成帝也习惯了这种情况,老僧在在的任他们扯,等扯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再连消带打各打五十大板,最后的情形总会是几方势均力敌。
这样一来,谁也说不出什么,自然就按着这么办了。
说起来似乎很轻松,实则这里面都包含着嘉成帝和这些臣子们斗智斗勇的血泪。不过此时他也没精力去在意这个,他最看重的儿子,也是太子翮,竟然患了恶疾。
嘉成帝三十岁登基,已临朝八年,打从太/祖手里接下这个位置,他就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将会很艰辛。
太/祖乃是武将出身,当时适逢中原大地一片飘摇之际,危在旦夕。之所以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除了自己的英明神武、骁勇善战,也是结合了多方的势力。
这些势力在一切太平下来,都成了朝廷身上的毒疽,挖不下来撕不下去,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太/祖拼着毁誉一身,依旧没能彻底解决,只留下一个表面太平盛世,实则千疮百孔的江山给他。
太子祁翮乃是嘉成帝的头一个儿子,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儿子。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这孩子也是打小就聪明伶俐,只是让嘉成帝万万没想到是,也不过这几年他忙于朝政,疏忽了对太子的教诲,竟会让太子染上那种恶疾。
整个东宫已经被戒严了,太子身边的奴才被打的打杀的杀,连太子的三位老师也被迁怒,至今滞留在东宫不得归。
这其中就包括太子少师傅友德,及两位侍讲官。尤其是傅友德,作为太子少师,一直颇得嘉成帝看中,才会将他放在太子身边,却未曾想到他竟是疏忽至此。
其实这事怨在傅友德头上,也实在有些冤屈,他虽是太子少师,到底也不是日日跟在太子身边。而太子之所以会染上那种恶疾,乃是身边恶奴为了逢迎主子,刻意引诱太子去那种地方,才会发生这种事。
可帝王的迁怒素来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真得摊上了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为此,不光东宫一片风声鹤唳,连皇后娘娘也被迁怒了,被禁足在坤宁宫。
就在朝中因为考官选差的事争得是沸沸扬扬之际,皇宫里却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人给林邈送来了消息,得到消息的他整整一夜未睡,次日又去翰林院点卯,当晚回来后,将薛庭儴陈坚他们都叫了过来。
他也并未细说,只道是让几人行走在外,不要透露和北麓书院的关系。几人皆是不解,纷纷追问,唯独薛庭儴目光闪了闪,又沉寂下来。
“希望这件事只是为师过多担忧,我等初来乍到,又与旁人无甚交际。为师也就罢,你们不过是小鱼小虾,在北麓书院待的日子也短,知道的外人极少,希望不会受了牵连。只是朝中之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未发生,谁也不清楚最终会如何,为师这么说不过是未雨绸缪。”
眼见遮掩不住,林邈就透露了些许口风,只是并未细说,只道是几人的大师伯出了些事。
毛八斗他们还有一些摸不着头脑,薛庭儴却是顿时大悟。
北麓一系之所以能在朝中超然物外,除了鲁桓卿这个当世大儒,还有一人占着主要干系,那就是鲁桓卿的第一个学生,林邈的大师兄,薛庭儴等人的大师伯傅友德。
这傅友德并不位高权重,只领着国子监祭酒的衔,却领着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太子少师。
基于此,朝中各个派系俱都不愿得罪北麓书院。太子之师,若是哪日太子登上宝座,至少是一个三公位置,这样的人物自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说不定还要交好一二。
如今这么看来,傅友德是出事了?
正确的应该是说太子出事了。
在薛庭儴的那个梦里,太子翮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人们的记忆中。打从他入朝为官,太子翮就是作为先太子的存在,不过太子翮在人们口中的风评甚佳,甚至是嘉成帝每每提到太子翮也是十分扼腕。
若不是太子翮早亡,之后的太子之位,乃甚至九五之尊的位置不会是太子惠的。
可这些恰恰是那些大臣们愿意看见的,太子惠为人平庸,却又气量狭小,处事优柔寡断。在吃够了圣上决断独/裁之苦,下面一些臣子们当然希望看见‘今上’容易对付.
君弱臣强,君强臣弱,这些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难道说,他们早就动手了?才会有之后的局面?
想到这里,哪怕是以薛庭儴的心智,也忍不住有一种冷汗直流的感觉,为那些胆大妄为之人的行举,感到惊骇。可旋即他又不这么想了,若是换做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做。
这一安稳可就是几十年的光景,值得冒险试一试。
可很明显这种冒险牵扯到薛庭儴他们这种小鱼小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现在他们就是这些卵的存在吧。
薛庭儴苦笑,终于体会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苦涩了。
也是他安稳的日子过太久,竟然疏忽了这些。
其实就算没疏忽,他也不是神仙,根本无法未卜先知。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只是在沈家族学里读书,根本窥探不到这些上层之事,等他终于考中入朝为官,已经是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了。
在薛庭儴记忆里,傅友德是告老还乡了,之后便一直归隐在北麓书院。至于北麓一系有多少人受到牵连,甚至是几方势力互相倾轧之时,有没有人被牺牲,并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接下来北麓一系要低下头来做人,希望如林邈所言,这件事不会牵连太广。
其实转念想一想,这件事应该不会牵连太广。嘉成帝哪怕为了皇室的颜面,也不会大肆发作,而朝中的那些派系,基于自己的心思,自然想掩人耳目,也会当做不知。
唯独就是北麓一系无端被牵扯进来,在朝中局势没清明的这段日子里,恐怕日子是有些难熬了。
这么一想,薛庭儴安下心来。
小鱼小虾就有这么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受人瞩目。在某些时候,不受人瞩目就是安全的。
毛八斗和李大田也就算了,陈坚到底也算是入朝了,心知其中的干系,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薛庭儴不好明言,只能说了些无用的安慰之语,之后各自归家,不做细述。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关于这次各省考官选差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各地的主副考官且不提,顺天府的却是秘而不宣。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勾结舞弊,顺天府的乡试历来是朝廷重点关注之对象,直到乡试临考之前,才会宣旨。
而其他各地的主副考官,在接到圣旨后就必须立刻启程,不准携带家眷,不准辞别亲友,也不能过多携带随从。行在途中不得闲游,不得当地官员接待,抵达所差之省,由提调官即刻迎入公馆,不得接见当地官员,直至入贡院。
就这样,嘉成八年的乡试终于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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