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岛上,那座传闻有道门高真修炼仙法的造化窟,一位有望跻身飞升境的仙人境瓶颈大妖,被左右先问一剑,试探出虚实,左右再出一剑,逼迫其远遁离开芦花岛,最终还是在海上被斩杀。
左右和王师子御剑登岸后,扶乩宗有两把飞剑先后传信倒悬山春幡斋。
与左右一同赶赴桐叶洲的金丹境剑修王师子尽量在传信飞剑上将事情经过说得详细。
左右与那头大妖交手后,王师子这个金丹境剑修就只敢也只能远远观战了。王师子境界不高,眼界却足够,毕竟在剑气长城战场上,见识过许多大妖惊天动地的出手,依稀辨认出那头造化窟中大妖的境界,绝对不是一般的仙人境。
当时王师子距战场将近三百里之遥,脚下依旧大浪滔天,潮水震动如雷鸣,还能够清晰感知到左右剑意激荡而出的剑气涟漪。
左右收剑后,找到王师子,只说事了,两人便继续赶路。
王师子实在忍不住,好奇询问身边一路沉默的“同龄人”剑仙“老前辈”。
当然是问那头大妖是否已经飞升境,左右摇头,说还差了一线,若是晚到芦花岛,短则几年,至多十数年,造化窟里边跑出来的,就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飞升境,会很麻烦。
然后左右又说了一句,如果是三五年后再遇到,自己无伤在身,其实也不算太麻烦。
左右话本就不多,只要开口言语,从来有一说一,绝不会夸大其词,也懒得刻意谦虚。
至于事后左右那把扶乩宗传信飞剑,很简单,就一句话:此行去往桐叶洲,顺路斩杀一头仙人境妖族,剑下尸骨无存,功劳记在师弟陈平安头上。
如果春幡斋和剑气长城只是收到左右一个人的传信飞剑,估计真就当作一头寻常仙人境的大妖了。
春幡斋账房那边,晏溟与纳兰彩焕先是惊愕,然后相视一笑,不愧是左右。韦文龙反正是听天书。
米裕笑呵呵道:“文龙啊。”
韦文龙头皮发麻,抬起头:“敢问米剑仙,有何指教?”
米裕问道:“知不知道左右前辈的小师弟是谁啊?”
韦文龙猜测道:“应该是隐官大人。”
境界不高,脑子好使,说的就是韦文龙了。
米裕看着这个把话聊死的家伙。
韦文龙赶紧亡羊补牢道:“吧?”
米裕笑着点头:“猜得还挺准,不愧是隐官大人相中的人才。文龙,可有心仪女子却求而不得?需不需要我教你些诀窍?放心,不是那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绝对真心诚意。”
韦文龙赶紧摇头。就算有,也绝不敢让米裕认识。
米裕手持折扇,笑问道:“若是与你相互心生欢喜的女子,会转去喜欢我,还值得你去喜欢吗?”
韦文龙有些糟心。
纳兰彩焕烦死了这个花花肠子,怒道:“空有一副臭皮囊,显摆什么。”
米裕潇洒合拢折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让世间女子遇见了米裕,觉得有那半点碍眼,便是我米裕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纳兰彩焕冷笑道:“我可觉得碍眼至极。”
米裕又打开折扇,遮掩面容:“愿为纳兰姑娘多做些事情。”
韦文龙大开眼界。
扶乩宗祖山垂裳山上。
原本宗主嵇海已经拒绝了钟魁的提议,毕竟那门独家秘术是他嵇海的大道根本,只会代代单传给宗主继承人,更何况嵇海其实已经相中了扶乩宗下任宗主,正是当年那个无意间揭穿隐伏大妖的年轻人,这个孩子与扶乩宗有缘。山上修道,道缘最重。
只等那孩子从大伏书院求学归来,嵇海就打算正式收其为关门弟子,先前并未在祖师堂敬香拜挂像,还算不得嵇海真正的关门弟子。
钟魁也知道只靠书院先生和太平山老天君的两封密信,很难让嵇海破例,再者于情于理,也确实是不该如此。如果不是被自家先生赶着过来,必须完成这桩任务,钟魁自己也不愿如此强人所难,只是师命难违,他便赖着不走了,隔三岔五就去和嵇宗主喝茶谈心,嵇海被纠缠得只能借口闭关,结果钟魁就在那处扶乩宗禁地的仙家洞府门口,摆上了几案,堆满了书籍,说是要为嵇宗主守关压阵,每天在那边读书。
嵇海不予理睬。
其他事,都可以谈,唯独此事,别说是太平山和大伏书院说话不管用,就是玉圭宗老宗主荀渊、新宗主姜尚真一起来求情,也一样不成。
黄庭没钟魁那脸皮,独自下山远游去了。
不知为何,先前一直着急她修行关隘的师父宋茅与老天君祖师,如今反而让她不用着急打破元婴境瓶颈,慢慢来,修道之人,最讲究自然而然,着急什么。尤其是老天君,更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理由,最后连那“女子境界太高,不好找男人啊”的混账说法都来了。
在钟魁与嵇海比拼耐心的时候,左右与王师子一路远游,从海上到了扶乩宗,嵇海这才不得不出关。
然后嵇海便听了本洲金丹境剑修王师子的那番言语,左右前辈于海上斩杀大妖,需要飞剑传信倒悬山。
嵇海作为一宗宗主,原本对于这位一人问剑过后导致桐叶宗半死不活的“罪魁祸首”印象就绝好,甚至可以说左右被嵇海视为恩人。
如今桐叶洲最恨大妖之人,嵇海肯定算一个,因为他的道侣,当年便死在大妖手上。而那头大妖,疯狂逃遁,远离陆地,嵇海当时身受重伤,无法远游追杀,桐叶洲另有三人追杀大妖,分别是太平山山主宋茅,当时的桐叶宗掌律老祖,玉圭宗姜尚真。好巧不巧,那头仙人境大妖在海上遇到了左右,用姜尚真的说法,就是大妖莫名其妙见那左右前辈不顺眼,不肯绕道,便一头撞了上去,于是莫名其妙挨了一剑,然后就死翘翘了。
如今左右登岸,第一个消息,便是又在芦花岛那边斩杀一头仙人境瓶颈大妖。
何况看剑修王师子欲言又止、又不敢说太多的模样,明显左右在剑气长城这些年的经历不简单。
嵇海如何能够不开怀?
只是左右却不太搭理这个过分热情的宗主。
对于桐叶洲,印象稍好的也就那座太平山了。所以下山之前,左右主动与钟魁说了句话:“我小师弟借给你的那支小雪锥,你是想着稀里糊涂蒙混过关,不打算还了?”
钟魁差点当场热泪盈眶。还不还的,可以暂且不提,关键是与这位剑仙前辈是自家人啊。
陈平安这小子可以啊,竟然成了这位前辈的小师弟,那么我钟魁与陈平安是好兄弟,左右就等于是我的师兄了。天底下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钟魁委委屈屈,与自家师兄半点不客气,下山路上,向左右开始说起了自己在扶乩宗的惨淡遭遇,不受人待见,吃闭门羹,挨白眼……把扶乩宗宗主嵇海气得脸色铁青,原本心中那点愧疚荡然无存。
左右思量片刻,先后以心声询问了钟魁和嵇海,最后说道:“嵇海,你可以让钟魁发誓,那桩秘术不传外人,既然他已经不是儒家门生,可以同时担任扶乩宗供奉。不过我只是外人,随口一提。”
嵇海叹了口气,竟是点头答应下来。钟魁也无异议。
嵇海将左右一路送到了山门口,钟魁再想到自己与黄庭先前登山的光景,真是比不了。
左右刚好与钟魁同行,要去趟太平山。
钟魁问道:“前辈,如何成了陈平安的师兄?”
左右笑道:“先生强塞给我的小师弟,勉强认了。”
钟魁哑然。
便是那市井灶房砧板旁边的菜刀,剁多了菜蔬鱼肉,年月一久,也会刀刃翻卷,越来越钝。
钝刀需磨。可蛮荒天下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连绵攻势,除了用堆积成山的妖族尸骸换取剑气长城剑修的飞剑和性命,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不给城头剑仙任何磨剑的机会,若想养剑些许,撤出战场片刻,那就需要拿中五境剑修的性命和飞剑来换。
以往蛮荒天下的攻城战,不成章法,断断续续,意外极多,战场上的调兵遣将,后续兵力的赶赴战场,以及各自攻城、擅自离场,经常断了衔接,所以才会动辄休歇个把月甚至是小半年的光景。一方晒完了日头,就轮到一方看月色。战事爆发期间,战场也会惨烈异常,血肉横飞,飞剑崩碎,尤其是那些大妖与剑仙突然爆发的捉对厮杀,更是光彩夺目,双方的胜负生死,甚至可以决定一处战场甚至是整个战争的走势,但是绝对没有如今这一场大战,来得让双方都感到沉闷且窒息。
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最终决定什么,大妖各展神通,剑仙凌厉出剑,谁都未能一锤定音,生生死死,胜胜负负,最终都被战场淹没。
最大的一场战役,最为惊心动魄的那场厮杀,当属大妖重光搬移五岳到战场上,王座大妖仰止,坐镇其一,李退密三位剑仙先后拼死破局,左右随后入场,各方隐匿大妖现身围杀,老剑仙董三更离开城头,增援左右,左右最终被隐官萧愻一拳偷袭重创,以此落幕。
蛮荒天下六十军帐,源源不断的兵力补给,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攻城,衔接紧密,滴水不漏,摆明了不给剑气长城半点休养机会,尤其不愿意给上五境剑仙半点喘气机会。在这种形势严峻、压力极大的情况下,原本最初让剑仙倍感束手束脚的出剑,那种依循隐官一脉规矩,不够痛快的出剑,效果就逐渐显露出来了。
在这之前,城头之上,个体杀力的强大无匹,个体剑仙的卓绝风采,作为一种必需的代价,都被无形中减弱了,换来的结果,就是整体剑阵的杀力更强一筹。
如今当某位剑仙撤离战场,养剑休歇,弊端也就随之缩减。
因为隐官一脉对剑阵的钻研、渗透不断下沉,别说是上五境剑仙,隐官一脉不但熟悉每一位元婴境、金丹境剑修的飞剑与本命神通,如今对于其余三境剑修的本命飞剑,也到了一种烂熟于心的夸张地步。
水无常势,兵无常法,城头剑修不断变阵,更换驻守位置,与许多原本甚至都没有打过照面的陌生剑修不断相互磨合,以三三两两飞剑相互配合,甚至是数十把飞剑结阵,叠加本命神通,只要熬得过初期的磨合,便可以威力骤增。
光是五行之属的飞剑与神通结为一阵,剑气长城之上如今就有三十一座剑阵之多。
以前剑气长城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家底之丰厚,到底有多少金银、良田,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如今的剑气长城,就是墙角缝里的一枚铜钱都要捡起来,记在账本上。
能够有此局面,隐官一脉,人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在这之中,又以愁苗剑仙对飞剑、神通的了解,林君璧的大局观、统筹谋划,郭竹酒某些灵光乍现的奇怪想法,最为建功。
但是在此期间,隐官一脉的排兵布阵,不是没有出现过纰漏,甚至有些过错,还是需要战场上的剑修拿飞剑与身家性命去弥补的致命错误。
隐官一脉的剑修之间,也不是没有大伤和气的争吵,相互怨怼,毕竟同一座小战场上往往会出现存在分歧的两种方案,在结果出现之前,两种方案谁都不敢说胜算更大,更加稳妥。若是战场走势按照预期发展,还好说,一旦出现问题,就很麻烦,错的一方,愧疚难当,对的一方也憋闷。
最激烈的一场争执,发生在徐凝与曹衮之间,争得面红耳赤,双方差点就要问剑一场。
避暑行宫制定出来一个方案,导致剑气长城两位地仙剑修战死,连带中五境剑修三十一人悉数人死剑毁。
人人痛心,玄参负责制定具体方案,更是悔恨异常,徐凝的言语,虽然起先也只是牢骚一句,可到底是火上浇油。玄参神色黯然,心中有愧,没有反驳什么,与玄参关系极好的曹衮忍不了,直接开骂,让徐凝嘴巴干净点,少当事后聪明人。徐凝直接把玄参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玄参棋力高,不然也不会经常与林君璧对弈,还能够互有胜负,骂人更是一绝,骂得徐凝脸色铁青,就要问剑。
当时大堂气氛凝重至极,一旦问剑,无论结果如何,对于隐官一脉,其实没有赢家。
罗真意便说了句:“先前若是选用徐凝方案,岂会折损如此严重?如果没记错,就是被你们驳回的,徐凝怎么就是事后聪明了?”
常太清与徐凝、罗真意本就是一个山头的,与徐凝更是生死好友,便说了句更重的言语:“事前蠢,事后犯错不认,更是蠢。”
外乡剑修宋高元,虽然平时与罗真意他们走得近,但是在此事上,显然是站在曹衮、玄参这边,便直接与常太清针锋相对,大吵起来。
林君璧试图劝架,结果两边不讨好,董不得不好骂徐凝与玄参,骂一骂林君璧是没负担的。
郭竹酒没见过这种阵仗,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个错。
如果不是陈平安与愁苗沉得住气,本土剑修与外乡剑修这两座隐蔽的山头,几乎就要因此出现裂痕。
愁苗与陈平安对视一眼后,便先让徐凝先闭嘴。
然后陈平安开口,询问他们到底是想讲理,还是发泄情绪。如果讲理,根本不用讲,战损如此之大,是整个隐官一脉的失策,人人有责,又以我这隐官过失最大,因为规矩是我订立的,每一个方案取舍,都是照规矩行事,事后追责,不是不可以,还是必需,但绝不是针对某个人,上纲上线,来一场秋后算账,敢这么算账的,隐官一脉庙太小,伺候不起,恕不供奉。
如果是谁都有火气,希望通过骂几句,发泄情绪,则无不可,便是痛痛快快问剑一场也是可以的,三对三,邓凉对阵罗真意,曹衮对阵常太清,玄参对阵徐凝,就当是一场迟来的守关过关,打完之后,事情就算过了。不过我那账本上,就要多写点各位剑仙老爷的壮举事迹了。
堂上众人皆寂然。
陈平安这才与愁苗、林君璧一起复盘,详细分析曹衮方案的利弊得失,并没有因为结果的糟糕,而去全盘否定方案本身。
到了这个时候,剑修大多已经心平气和。
陈平安最后再一次盖棺论定:“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极聪明的人,并且各有各的更聪明处。”
“所以在座之人,要更加做事讲规矩,做人凭良心。我相信徐凝最早那句言语,并无太多恶意,我甚至不觉得这句话不能说,恰恰相反,得挑明了讲,得让玄参明白,做错了事情,不会因为你玄参的初衷是好心,就可以完全被原谅。”
“既然是错的,一样不会因为大家是同僚,皆出自隐官一脉,便为你遮掩,恰恰相反,是朋友,才关起门来,当面骂你几句。我们成为隐官一脉,已经一年多了,大致性情如何,相互间一清二楚,都是聪明人,挑错,骂人,还不简单?道理其实你们谁不懂?”
愁苗剑仙随即说道:“最需要拿出来说道的,其实不是玄参与徐凝,而是曹衮与罗真意的各自护短,一件事情,非要搅浑水,才叫重情重义?”
陈平安笑道:“如果不是有剑术通神的愁苗大剑仙坐镇,你们都快要把对方的脑浆子打出来了吧?亏得我未卜先知,一拨三人登城杀妖,将你们分开了,不然今天少一个,明天没一个,不到半年,避暑行宫便少了大半,一张张空书案,我得放上一只只香炉,插上三炷香,这笔开销算在谁头上?好好一座避暑行宫,整得跟灵堂似的,我到时候是骂你们败家子呢,还是想念你们的劳苦功高?”
来了来了。隐官大人的拿手好戏,久违的阴阳怪气。
愁苗剑仙说道:“还是隐官大人光风霁月,愿意主动承担最大过错。”
陈平安转头望向顾见龙,没等到公道话,顾见龙默默转头望向王忻水,王忻水不愿接过重担,就去看郭竹酒,郭竹酒低头看书案。
陈平安只得翻开一本册子,专门记录隐官一脉功过得失的己本,开始提笔书写。
片刻之后,愁苗问道:“徐凝、罗真意写了,玄参、曹衮也写了,吵架内容都写了个大概,为何不见‘隐官’二字,也不见‘陈平安’三字?”
陈平安笑道:“愁苗剑仙,那咱们打个赌?押注我在己本上到底写没写自己的过错?”
愁苗点头道:“赌。”
陈平安一拍桌子:“人人可以押注。”
除了郭竹酒,全部跟着愁苗押注隐官大人没写,小赌怡情,几枚小暑钱而已。
结果陈平安翻回去一页,然后提起册子,笑眯眯道:“诸位瞪大狗眼瞧好了!拿钱拿钱。”
郭竹酒蹦跳起来:“收钱收钱!”
所有输钱的人,都望向愁苗。
愁苗神色无奈,望向陈平安,苦笑道:“不承想赔上了名声,那么四六分账就不行了,五五分吧。”
陈平安怒骂道:“愁苗你他娘的又不是我的托儿!”
顾见龙怯生生道:“隐官大人,容我说句公道话,钱财分明大丈夫,这就略微有些不厚道了啊。”
王忻水点头道:“满脸怒容,故作震惊状,过犹不及了。”
郭竹酒叹了口气。师父为了赚点私房钱,也真是辛苦。
陈平安突然看了眼地上画卷,沉声道:“需要准备让剑仙离开城头,帮忙分开战场了。”
陈平安站起身:“先前几次赶赴城头的机会,我都让给你们了,算是余着,所以现在我差不多有两旬光阴,可以离开避暑行宫出城杀妖。在这期间,愁苗与林君璧负责主持大局,如果真有难以决断之事,你们便以‘隐官’飞剑传信城头剑仙魏晋,他会通知我临时返回这边议事。”
罗真意犹豫了一下,就要劝说这位年轻隐官不要意气用事。
罗真意不得不承认,随着隐官一脉的剑修越来越配合默契,其实陈平安坐镇避暑行宫,如今未必真的能够改变大局太多,可有无陈平安在此,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至少许多没必要的争吵,会少些。
不承想愁苗以心声言语与罗真意说道:“让他去,心中郁闷最多的,不是我们。一个人从头到尾,足足一年多,不流露出半点情绪起伏,并不轻松。”
罗真意恍然,如果不是愁苗提醒,还真不曾在意过这件事情。
陈平安站起身,走出大堂,在院子里覆上一张老人面皮,背了一把剑坊佩剑,多穿了一件衣坊法袍。
顾见龙小声提醒道:“隐官大人,其实戴上另外那张面皮,更能遮掩耳目。”
陈平安笑着转头,身形已经佝偻几分,一身老态浑然天成,又以沙哑嗓音说道:“你这么会说话,等我回来,咱俩慢慢聊。”
不等顾见龙瞎扯什么,陈平安背后长剑已经掠出剑鞘,他脚尖一点,踩在长剑之上,御剑远游。
大堂之内,面面相觑,不像是伪装的剑修啊。
避暑行宫,本来除了年轻隐官,便人人是剑修,而且个个天才,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愁苗笑道:“来,咱们押注隐官大人是不是真剑修,这次我坐庄。”
然后愁苗立即说道:“郭竹酒你不许押注。”
不然别说赚钱,亏本是肯定的,而且多半还会亏个底朝天,这丫头别的不说,家当是真不少。
刚要把全部家当都押上的郭竹酒,瞪眼道:“凭啥?!”
结果不但是曹衮这拨人,就连罗真意、徐凝和常太清都押注陈平安是剑修了。
愁苗一挥手道:“赌什么赌,一个个小小年纪,境界稀烂,不务正业。还不赶紧开工做事?!郭竹酒,把东西都放回竹箱里边去!”
郭竹酒翻了个白眼。连个托儿都没有,还敢坐庄,师父可是说过,一张赌桌,连同坐庄的,一起十个人,得有八个托儿才像话。
郭竹酒收拢好大大小小的物件后,愁眉不展,看了一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找了那个境界最高、脑子一般般的愁苗剑仙,问道:“愁苗大剑仙,我师父不会有事吧?”
愁苗笑道:“放心吧。”
其余剑修,一个个神色古怪。
顾见龙说道:“隐官大人有事没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被你师父盯上的,肯定有事。”
王忻水点头道:“顾兄此语甚合我心。”
众人很快沉默下来,因为画卷上出现了一次大的意外。
战场上,经常会有许多观战大妖的随意出手。这次是坐在白骨王座上的大妖白莹施展了一手神通,极其蛮横无理,只见靠近城墙的战场上,瞬间站立起十数万白骨累累的傀儡尸骸,分散四方,试图帮助大军蚁附登城。虽然失去灵智的尸骨,以这种姿态重新站起于战场,战力远远逊色于生前,但两军对垒,最前线战场上,刹那之间一方多出十数万兵力,对于城头剑修而言,并不轻松。
结果不等这些白骨傀儡蜂拥靠近城墙,玉璞境剑仙吴承霈便首次祭出本命飞剑甘霖。
吴承霈的飞剑现世之后,只见大地之上,战场只要有鲜血处,便有“雨水”从地面升起,攒簇向天幕,暴雨倒挂,那幅画面,就好似天地倒转,唯有吴承霈的剑意雨水在正常降落。一阵暴雨过后,白骨傀儡与墙根一线的妖族大军,几乎瞬间死去。
在那之后,吴承霈一次次运转本命飞剑,从城墙根向外推移,战场之上,接连五场大雨过后,侥幸不死的,十不存一,皆是境界够高的妖族修士,或是尚未化作人形却天生肉身坚韧的妖族,这些存在,于是就成了城头剑修的箭靶子,如此一来,蛮荒天下的大军攻城势头为之一滞。
吴承霈随之收剑,悄然换了一处城头,继续炼剑。
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位玉璞境剑仙的出手。
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剑修鬼鬼祟祟登上了城头,刚好近距离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随后一位位剑仙齐齐出阵,赶赴战场,更是令人神往。
董三更、陈熙、齐廷济,三位城墙刻字的老剑仙,陆芝、纳兰烧苇、岳青、姚连云、米祜在内这些大剑仙,也纷纷离开城头。
此外女子剑仙周澄、元青蜀、陶文等剑仙,也无例外。
坐镇剑气长城的儒释道三位圣人,更是开始施展神通,改天换地。
剑仙深入大军腹地后镇守的那条战线,极有讲究。
剑仙列阵的那一线之上,大地之上如江河滚走,是道家圣人以手中拂尘造就而成。河水两岸,皆有金色文字,造就出两条堤岸,河水之中,悬停一朵朵金色莲花。
老剑修跟随中五境剑修,浩浩荡荡,一起御剑离开城头。
落地之后,老剑修也没敢冲在第一线,持剑在手,倒也有一把飞剑祭出,环绕四周,眼见四周剑修的本命飞剑皆是一往无前,好像过意不去,便驾驭飞剑,再次跟上其余剑修的飞剑,戳死了一个挨了其他飞剑的半死妖族,被身边一位观海境剑修瞪了眼。老剑修骂骂咧咧,又驾驭飞剑去戳其他半死的妖族了。战场之上,针对妖族地仙境界之下的修士,唯有击杀他们的人才有战功。
妖族大军数量虽多,但相对而言修士较少,有些稍微值钱的战功,实在是抢不过旁人了,老剑修还会碎碎念叨。
一来二去,还是被老剑修捡漏了好几个斩杀妖族修士的战功,老剑修立即笑得合不拢嘴,一旁那位观海境剑修大骂道:“你他娘的离我远点!”
老剑修回骂道:“我他娘的偏不!”
前方战场,一头妖族龙门境修士先前竟是一直故意以真身现世,在观海境剑修与废物老剑修内讧之际,骤然前冲,幻化人形,一巴掌就要按住观海境剑修的头颅。
观海境剑修却也是老江湖,与那行事不讲究的老剑修对话,不过是些许分心,无碍他对战场走势的观察,他迅速驾驭飞剑,刺向妖族修士的眉心处,却被那妖族修士伸手阻挡住飞剑。妖族修士皮糙肉厚,体魄坚韧异常,虽然被飞剑洞穿,那把凝滞些许的飞剑却被他握拳攥紧,同时御风跟随身形后撤的观海境剑修,拼着一只拳头被炸碎,也要继续一巴掌拍下,打烂观海境剑修脑袋。
观海境剑修还有剑坊长剑,横剑一抹,不承想来势汹汹的龙门境妖族修士蓦然挪步,以更快速度来到他一侧,一臂横扫,就要将其头颅扫落在地。
老剑修莫名其妙来到观海境剑修与妖族修士之间,以两根并拢手指挡住那条手臂,妖族修士被瞬间回过神的观海境剑修以飞剑洞穿头颅。
老剑修立即回头骂道:“你他娘的抢我功劳!这可是一头大妖啊……”
刚要向老剑修道谢的观海境剑修,硬生生将那句言语憋回肚子,直接走了,还腹诽不已:“大妖你大爷。”
老剑修却死皮赖脸跟上了他。双方临时搭伙,并肩作战,一次次险象环生,但是一次次毫发无损,等到观海境剑修不得不诚心诚意道一声谢的时候,那个老剑修已经不见了。
观海境剑修瞥了眼远处,那老剑修好像替人挨了一个金丹境妖族的迅猛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去,满地打滚,一身尘土,站起身后,见那金丹境大妖已经被剑修围殴,便踉踉跄跄又跑了。
观海境剑修就奇了怪了,若真是元婴境、金丹境前辈,这般不要脸的,剑气长城倒是还真有一些,不过数得着,而且一个比一个名气大,比如那位喝了竹海洞天酒就突然会吟诗的,就属于这类剑修前辈里边的个中翘楚,可这位,面孔瞧着却很陌生啊。
老剑修一路逛荡,偶尔捡个小漏,最后被一个金丹境妖族纠缠上了,被追杀了百余丈,老剑修竟是又祭出了气息近乎完全相似的一把本命飞剑,一边躲避那头大妖气势凌人的近身厮杀,一边嘴上骂道:“不要逼我出全力啊,我这人飞剑可多!”
金丹境妖族修士凶性大发,看似攻势随意,实则即将祭出一件本命攻伐法宝,只是他突然一愣,那老剑修竟是以蛮荒天下的大雅言,与之心声言语:“速速收走其中一把飞剑,争取活着捎去甲子帐。”
金丹境妖族将信将疑,不管如何先抓取到手心再说,结果刚要伸手去抓那把果然慢了一线的近身飞剑,哪里想到飞剑骤然加速,直接戳穿了他的脑袋,搅烂了他的一颗眼珠子。
金丹境妖族剧痛不已,现出真身,同时祭出那件攻伐本命物,再怒吼一声,想要将麾下妖族兵力聚拢过来,合力围剿那个阴险至极的混账玩意儿,不承想再一看,那个该死的老剑修已经没影了。
等到他现出真身,又拉拢了附近七八十头麾下妖物,让它们靠拢身边,自然而然就已经被附近数位剑修专门针对了。
远离此处战场,一位年轻剑修被人一撞,当场横飞出去,原地则被妖族修士本命物砸出一个大坑,下一刻,年轻剑修被一个老剑修扶住身形,与此同时,周边妖族便展开了一场围杀,有埋头前冲的,也有纵身飞跃的,密密麻麻,汹涌而至,铺天盖地。
背剑在后的老剑修既没有长剑出鞘,也没有祭出飞剑,只是将那年轻人一掌推开,使得后者瞬间远离战场。然后老剑修随便拉开一个拳架,拳意四散,四周皆齑粉。
年轻剑修见了这一幕后,还来不及震惊,那老剑修便已经收了拳架,潇洒站定,一手负后,抬手抚须而笑,沾沾自得道:“一身剑气真无敌。”
年轻剑修愣了半天,这一处战场,已经空空荡荡,远处一些个见机不妙的妖族,哪怕多是灵智未开,却也知晓利害,纷纷绕路奔走,去往别处。
老剑修一眼扫过战场,其中几个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兵器物件都已连同身躯魂魄一并粉碎,半点没剩下,有些可惜了。下一次出手得稍微悠着点,蚊子腿也是肉。
年轻剑修飞掠到老剑修身边:“老前辈?”
老剑修嗓音沙哑,抚须微笑道:“喊我剑仙前辈即可,我年纪不大,老这个字,当不起当不起。”
年轻剑修错愕无语。
老剑修已经御剑远游,长剑贴地,飞快凿阵,如鱼游弋水草中,只对那些妖族修士祭出飞剑,能杀便杀,能伤则伤。而且拣选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不会耽误剑气长城的剑修出剑。
年轻剑修瞥了眼那位“剑仙前辈”的身影与出剑,也瞧不出境界高低、修为深浅,便按下心中疑惑,持剑往南,赶赴下一处战场。
这一次出城厮杀,剑气长城有六千余位中五境剑修,听上去数量极多,实则相较于千里战场,依旧会是人人身陷妖族大军的险峻境地,加上数量众多的洞府境、观海境剑修,更多是为了砥砺剑锋,熟悉战场,必须兼顾杀妖与练剑两事,就难免需要境界更高的同行剑修照顾一二。按照隐官一脉的规矩,这两境剑修,先求活命,再求破境,最后才是追求杀妖更多。至于境界相对最高、杀力最大的地仙剑修,杀妖立功第一,护住洞府、观海两境剑修性命为第二。
城头有剑修镇守,只要南北一线上不至于太过崩溃,不用担心妖族绕过剑修,去往城头。
介于两者之间的龙门境剑修,相对最为清爽直接,单独一人,仗剑破阵杀妖也可,与同境好友成群结队亦是无妨,并无太多规矩拘束。
在这期间,还有许多三三五五的剑修队伍,比较特殊,是相互间飞剑的本命神通可以叠加的剑修,此次出城迎敌,争取在沙场之上飞剑配合娴熟。为这拨剑修护阵的某位金丹境、元婴境剑修,往往是庇护前者为第一要务,杀妖立功反而在其次。一旦前者剑修的性命大道、飞剑受损,这些地仙剑修就要承担极大责罚,若想以战功弥补,属于极其不划算的那种。
一旦出城,隐官一脉制定出来的临阵规矩,其实不多,所以每一条都格外让剑修上心。
老剑修路过一处远离城头的战场,厮杀尤为惨烈。
能够将临近城头的妖族斩杀干净,一路往南方推进十数里,本身就说明了这拨剑修的杀力不小,杀心更大。
只是时下那七位剑修已经身陷重围,妖族修士多达数十位,麾下兵马更是数以千计,光是金丹境大妖便有三头之多。
老剑修见着了两个熟人,龙门境剑修任毅和金丹境剑修溥瑜,都是当初大街上守三关的剑修。老剑修看了眼溥瑜,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是那副额头写着“欠揍”二字的扎眼装扮。
也亏得这位英俊公子哥不是自家人,不然早就被老剑修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袭白衣飘飘,在城池里边喝酒、与人切磋剑术也就罢了,到了战场上,非要这么显露谪仙人风采,不妥当啊。那衣坊法袍又不收你半枚雪花钱,披上一件又如何,如果不是规定只能白给剑修一件,老剑修都能披上个七八件,再扛个七八把剑坊佩剑,这才赶赴战场。
这位让人喊他“剑仙前辈”的老剑修,自然就是如今声名狼藉的隐官大人了。
在继“买卖公道二掌柜”“一拳撂倒陈平安”之后,如今又多了个绰号——“见死不救真隐官”。
城头之上,先前隐官大人被叛变剑仙列戟“袭杀”之后。隐官一脉剑修迁往避暑行宫,隐官空悬多时,等到篆刻“隐官”二字的飞剑传信城头,其实剑气长城的剑修,几乎都已经心里有数。毕竟在妖族祭出一条法宝洪流,以及蛮荒天下剑修问剑两场大战之中,城头那道剑气瀑布,其间变阵极多,击杀元婴境妖族修士颇多,这些个路数,一连串过后,剑修们稍稍咀嚼,也就嚼出了那座酒铺的滋味来。
如果不是巅峰大妖仰止虐杀剑仙、隐官飞剑阻拦剑修相救一事,那位当了二掌柜再当隐官的年轻外乡人,如今在剑气长城的名声,其实已经从极差变作了绝好。
陈平安没有着急出手,溥瑜作为金丹境剑修,应该就是这拨年轻剑修的护阵剑师,而任毅身为战场上来去随意的龙门境,应该是想要与相熟的溥瑜联手破阵,既有个照应,也能杀妖更多,因为溥瑜的本命飞剑雨幕极具迷惑性,飞剑幻化极多,战场之上,很容易蒙蔽对手,何况真假飞剑,转换迅速,杀力也不算小。
陈平安仔细看过了战场,便更不着急,摆出了一副想要上前解围又没把握的姿态,还几次绕路,截杀一些试图绕过整座战场,往北冲向城头的妖族,毕竟妖族修士只要能够攀缘城头,便是一桩功劳,若是能够登上城头,又是一大功,哪怕最终身死,毫无斩获,两桩大小战功,一样会被蛮荒天下军帐记录在册,封赏给部族或是嫡传、亲眷。
陈平安盯住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妖族修士,不是对方泄露了大妖气息,就只是一种直觉上的“碍眼”,以及那种小战场上的胜券在握、进可攻退可守的生死无忧,却又有着绝对不合常理的必死之心。那个暂时不知境界有多高的妖族修士,出手看似咋咋呼呼,不遗余力,一件攻伐灵器耍得十分花哨,但是碰到了“老剑修”陈平安这个同道中人,也算他运气不好。
一个坐镇战场的金丹境妖族修士,也觉得那个绕来绕去就是不近身的老剑修十分碍眼,便让三个麾下修士去探探虚实。
陈平安在意的,不是那三个脱离战场的妖族修士,甚至不是那个金丹境大妖的指挥调度,一直就只是那个深藏不露、极有可能在隐匿修为的妖族修士,所以越发确定是他提醒了金丹境妖族修士,来摆平自己这个小意外,免得坏了大事,例如绞杀溥瑜和任毅这两位年轻天才。
溥瑜和任毅毕竟境界不低,也完整参加过先前两次攻守战,如果他们真要舍了其余年轻剑修性命不顾,是有极大希望撤出战场的。
溥瑜与任毅是剑气长城两位毋庸置疑的年轻天才,不能因为他们所在的小山头,有光彩夺目的齐狩、高野侯,便觉得他俩是什么小人物。
虽然董黑炭曾经私底下点评过守关两剑修,对于境界低一层的任毅,反而是好话,说任毅是龙门境剑修里边年纪小的,飞剑快的,反而对溥瑜评价不高,说成了金丹境里边最为花架子的。但这种评价,是就捉对厮杀、剑修问剑而言,是事实,却并不全面。隐官一脉对溥瑜和他本命飞剑的评价极高,因为他的本命飞剑在战场上有奇效,所以被评为丙等,论品秩,仅次于齐狩那把被隐官一脉评为乙等的本命飞剑跳珠,至于甲等,则是吴承霈的甘霖,另外乙等还有岳青的百丈泉、云雀在天,婆娑洲剑仙元青蜀的本命飞剑,也在此列。许多剑仙的本命飞剑,虽然杀力极大,反而在避暑行宫那边等级不高。
当然这种划分,是隐官一脉剑修只考虑战场的一种极其功利“市侩”的点评。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真正后手,陈平安便不再犹豫,不再兜转逛荡,而是脚踩剑坊那把长剑,以正儿八经的剑修身份御剑,冲向那三个尝试着一探虚实的妖族修士。御剑贴地画出一个大弧,陈平安刚好躲过一道攻伐本命物的灵器流光,脚尖一点长剑,长剑继续冲向前方一个妖族修士,脚下那把剑坊制式长剑,去势之快宛如一把飞剑。
陈平安自己则已经离开长剑,祭出一把被命名为账簿的本命飞剑,针对另外一个妖族观海境修士。飞剑洞穿对方头颅,陈平安伸手“扶住”尸体,防止对方炸开本命窍穴,顺手牵羊扯下对方腰间一件铜铃铛,收入袖中,再扯住毙命了的妖族修士身躯,砸向第三个妖族修士的一道绚烂术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好一个唯手熟耳。
伸手一抓,将剑坊长剑驾驭返回,一步踏出,踩在长剑之上,舍了两个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不去管,直奔那个躲躲藏藏的死士大妖。陈平安脚尖一点,避开几道术法和攻伐灵器轰砸,将那剑坊长剑一脚踩入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双指掐诀,那把账簿飞剑,和溥瑜的飞剑雨幕如出一辙,瞬间分出十数把,只是不同飞剑之上,剑气剑意各有厚薄,剑尖直指那个妖族死士,转瞬即逝。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溥瑜和任毅,嗓音苍老沙哑:“别贪战功,小心埋伏。”
那个一场厮杀下来,看似撑死不过是观海境的妖族修士,眼见着躲藏无用,摇身一变,不但成了剑修,至少也该是一位金丹境瓶颈剑修。
眉心处剑光一闪,本命飞剑,神通玄妙,金光点点,飘浮不定,刚好护住了周身,一阵清脆响声过后,竟是全部击退了剑气长城那个不知名老剑修的十数把飞剑。
这个藏头藏尾的妖族死士剑修,同样以心声提醒三个金丹境妖族:“金丹境剑修起步,飞剑古怪,把把飞剑皆真,与那溥瑜的雨幕飞剑还不一样。你们不用留力了,争取杀任毅、伤溥瑜,好引诱此人滞留于此,我们再将其围困斩杀。”
这个妖族剑修本命飞剑散发出来的一点点金光迅速聚拢,最终凝聚为一小粒,光彩越发璀璨,一线直去,取敌头颅。
眼光毒辣揭穿大妖身份的老剑修,一个急急坠地,身形灵巧,换了路线,继续前冲。
妖族死士随手一抓,将战场上遗落在地的一把剑坊长剑握在手心,微微侧身,一剑劈出。
老剑修双膝微屈,骤然发力,脚下尘土飞扬,大地上响起一阵沉闷震动。他身影快如一缕烟雾,躲过一把飞剑,再躲长剑剑光,欺身而近。
那妖族死士剑修心中大定,对方飞剑够多够古怪,驾驭得也火候足够,但是杀力一般,算不得出类拔萃,飞剑多半还藏着暂时未知的本命神通,其实这才是最棘手的。但是眼瞧着对方竟然胆敢近身搏杀,这个妖族剑修便不再束手束脚了:“这老头儿,不知死活,与我比拼肉身坚韧、体魄浑厚?!”
转瞬之间,双方飞剑再次狭路相逢,又是一个变化出十数把,一个一粒金光凝聚又散开,双方相距十数丈距离,火光四溅。
等到双方距离不足五丈,各自本命飞剑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星火点点,剑气涟漪轰然炸开,灵气紊乱,许多沾有残余剑气的火光飞溅开来,看似芥子大小的火光,许多妖族只要被触及,就是一阵刺骨疼痛,再一看,碗大伤口,早已血肉模糊。
妖族剑修心中越发镇定,双方飞剑对峙,自己犹有余力,对方却多半是倾力而出。五丈距离,双方面容,皆清晰可见,果不其然,那老剑修眼见着够快够多的本命飞剑无法得逞,就已经心生退意,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慌张,下一个前冲步伐骤然放慢一线,却还要故作镇定,然后一个停步,后掠出去,与此同时,竭力运转飞剑,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因为飞剑再不藏掖丝毫,终于舍得祭出本命神通,一座相互牵连的剑阵,刚好挡在了两个剑修之间。
妖族剑修再无半点顾虑,眼前老剑修,虽非册子上所载人物,但是多杀一个剑气长城的金丹境剑修,也算意外之喜,大功一件!
以本命飞剑破开对方剑阵,妖族剑修不给对方撤退远离的机会,一掠而去,跟上那个神色焦急的老剑修,一剑当头劈砍而下。敢救人,就得搭上一条命才行!
老剑修慌乱之下,只得歪过脑袋,伸出一只手,去拦阻长剑,不然还是难逃被一剑劈成两半的下场。
片刻之后,妖族死士剑修有些神色恍惚,低头望去,魂魄震颤,心绞不已。
近在咫尺的老剑修面容依旧惶恐不安,但是左手却稳稳握住了长剑,不但如此,右手如铁骑凿阵,凿开了妖族剑修的胸膛,却又未曾透过后背而出,拳头虚握,刚好攥住了一颗虚无缥缈的金丹,在这之前就已经轰然炸开的沛然拳意,搅烂了妖族剑修本命窍穴的邻近气府,就像彻底隔绝出了一座小天地,半点不给死士剑修炸裂金丹的机会。
毙命之前,妖族死士剑修见到那老剑修还有心情在那边演戏,一脸诚挚的心有余悸,然后展颜一笑,心虚愧疚道:“小胜小胜,侥幸侥幸。”
蛮荒天下的攻城大军,被三教圣人合力打造出来的那条金色河流一分为二。
剑仙仗剑,据守长河,剑仙们身后的妖族,只能做那困兽之斗,再无后援,必须要与那些离开城头的中五境剑修乱战厮杀。
不过剑气长城这拨剑仙想要守住长河,将战阵拦腰截断,长久阻滞后续大军前移,也绝非易事。每一位剑仙都需要承受汹涌前冲的妖族大军。
战场之外,甲申帐。
这座军帐之中,虽然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却是六十军帐当中的大帐,戒备森严,规矩极多。外来访者,除非有重要军务在身,否则即便身为剑仙大妖,胆敢擅自近帐,一律斩立决。
今天甲申帐来了两位身份极其显赫的贵客。
一位身穿大红衣袍的魁梧老者,身上那件鲜红法袍,灿若烟霞,红光流溢,生生灭灭,倏忽不定,这是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传闻最早得自那条大渊入口之一的曳落河,曾是大河根本压胜之物,老人辈分极高,与仰止、黄鸾辈分相当,只是各有恩怨,关系极其复杂。
老者是蛮荒天下英灵殿王座候补大妖之一,比大妖重光战力更高,只是一直独来独往,名声才不如重光。最近一次公开露面,便是当年被流浪途中的阿良事后所谓的“一个手痒没忍住”,一剑砍塌了老人的大半巢穴,老人与重光联手,气势汹汹追杀阿良数十万里,一直将阿良追杀到剑气长城才止步,也“顺便”领教了董三更出城一剑。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身后背了足足五把长剑的年轻大妖。年轻大妖身穿一件同样大名鼎鼎的翠绿法袍束蕉炼,容貌英俊且年轻,只是一颗眼珠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枯白色。年轻大剑仙也未刻意遮掩,甚至连障眼法都懒得施展。若不是被这颗眼珠子破坏了容貌,估计他都可以与剑气长城的剑仙米裕,比拼皮囊之出彩。
只是与玉璞境剑修米裕最不一样的地方,还是这个剑仙大妖剑术极高,是上五境剑仙妖族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在那十三之争当中,剑仙大妖堂堂正正,赢过了成名已久的大剑仙张禄,使得后者身败名裂,以戴罪之身去看管倒悬山那道大门,只能与喜好坐蒲团看书的小道童朝夕相处。传闻张禄与宁府剑仙夫妇关系极好,只是好像朋友三人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两个战死,一个活了下来,却沦为笑柄。
甲申帐女子剑修流白,陪同军帐领袖少年木屐,两人一起出门相迎。
木屐毕恭毕敬道:“拜见官巷老祖,绶臣剑仙。”
流白言语要更加随意,透着亲昵,笑道:“见过官巷老儿,绶臣师兄。”
大妖官巷笑着点头:“流白丫头越发俊俏了,以后到了浩然天下,我亲自帮你抓些书院的君子贤人,让你挑选。”
这便是师承的好处了。
流白的传道恩师,是化名周密、自号老书虫的王座第二高位,被誉为蛮荒天下的“学海”,而剑仙绶臣,刚好是流白的大师兄。周密诸多弟子当中的全部剑修,绶臣、采滢、同玄、桐荫、鱼藻,加上流白,皆是托月山评点出来的百剑仙大道种子。
托月山点评出来的天下百剑仙,不以境界高低分先后,流白这位绶臣师兄,不但当下境界高,排名更是极高,和刘叉嫡传背箧、托月山关门弟子离真紧挨着。
流白发现了绶臣的异样,忧心问道:“绶臣师兄?”
不明白为何才几年不见,绶臣师兄便遭此重伤。上次分别,绶臣师兄据说是领了师命出门远游。
绶臣指了指自己那颗后来补上的眼珠子——大妖体魄坚韧,更何况是一头上五境大妖,但是他既没有重新生发一颗眼珠,也未炼化那颗后补眼珠,好像故意给人发现他瞎了一只眼睛——笑道:“被那老瞎子剐去了一颗眼珠子,丢给了那条看门狗嚼碎了当吃食,辱人至极,不过如此。此仇不报心难安,但是想要报仇,又不容易,就只好给外人瞧瞧,当个提醒,免得时日一久,自己忘了。”
木屐心中震撼不已。不提那喜好驱使金甲傀儡搬动十万大山的老瞎子,光是那条看门狗,据说便是一头破开了瓶颈去寻衅的飞升境大妖,结果寻衅不成,留在那边当起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走狗。
当年大妖官巷带着剑仙绶臣,一起去找老瞎子谈事情,希望老瞎子能够出力,一起杀去浩然天下,不承想闹了个不欢而散。
十二境打十三境,仙人境对峙飞升境,就算打不过,全无胜算,可好歹也不是不能逃。
可一旦十二境、十三境对峙下一境,那就真是毫无道理可讲了。当然,飞升境的剑仙,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要剑够快,破得开大道显化的那座天地。传说中的十四境,人在何处天地在何处,大道压制无处不在,绝非拥有一道屏障的小天地那么简单。剑仙之外的飞升境练气士身在其中,最为难受。所以仙人境剑修绶臣吃了大亏,还真不是他的剑道如何不堪,就只是因为那老瞎子太强,强大到了一个外人身在蛮荒天下,一样是那十万大山广袤疆域的老天爷。阿良曾经有个极其有意思的比喻,老瞎子就是蛮荒天下的“二大爷”,除非那个消失了万年之久的“老大爷”不开心了,亲自出手镇压,不然一切术法神通,不过是浮云流水,皆是虚妄。
大妖官巷笑道:“先说正事,甲子帐那边怕你们这些孩子憋闷,根据军帐记录,这是甲子帐驳回甲申帐两次大的建言了,所以让我亲自跑一趟,与你们说些内幕,等下进了甲申帐,我说过了情况,你们知道就行,绝对不可外传。”
甲申帐内人人起身,恭迎两位前辈。一个岁月悠久,飞升境就摆在那边,蛮荒天下的那本老皇历,不少书页上边,都写着官巷的化名和相关事迹。一个年纪轻轻,战功彪炳,还是位剑仙。
官巷笑着点头,示意众人落座,无须客气。
剑仙绶臣看了一圈,不是剑修的年轻人便一眼扫过,是剑修便多看几眼。
离真、背箧、雨四、涒滩,加上师妹流白,甲申帐拥有五位蛮荒天下的剑仙坯子。
大妖官巷说道:“按照你们的计划,连我和重光在内,飞升境、仙人境齐齐出马,至多可以收获几颗剑仙头颅?”
木屐说道:“如果按照我们的策略,先只杀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仙,而且必须先杀元青蜀、蒲禾在内的这拨外乡剑仙,死上两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仙绝对不会后撤,也容不得他们离开战场,那么最终结果,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可以击杀四五位玉璞境剑仙,外加两位大剑仙。最差的结果,也能有三位玉璞境,以及一位大剑仙。在这之后,那条守着长河出剑的剑仙,不管如何,都该撤退了。”
大妖官巷点了点头:“是一个绝好的结果,你们的册子,甲子帐仔细翻阅过,方案缜密,就算与剑气长城一换一,我们这边也完全能够接受。所以,这也是你们最不甘心的理由,对不对?”
木屐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此之多的剑仙,好不容易被我们逼着离开了城头,陷阵厮杀,即便三教圣人帮他们打造出一座天地,得了一定庇护,可又非牢不可破。前辈你们只要倾力出手,剑仙头颅只要少于四颗,我木屐愿意让离真砍下头颅,提头去甲子帐向诸位前辈谢罪。”
官巷笑道:“城头上的三教圣人,能够打造出几次长河,帮忙割断战场,减缓城头剑修压力,你们可有推演结果?”
木屐摇头道:“有过猜测,但是太过玄妙,我们不敢以自己的猜测作为根据去推演战场走势。”
官巷说道:“这确实也不能怪你们,这种大事,就只能是甲子帐给出答案,你们这些孩子,胡思乱想个一百年,都只能靠赌。甲子帐那边的结果,是三次。三次过后,三教圣人,便会伤及大道根本。”
木屐疑惑道:“甲子帐是直接想要三教圣人陨落于此?”
官巷点头道:“剑气长城被攻破之后,浩然天下那些坐镇天幕的陪祀圣人,会如何做,我们拦不住,但是三教圣人必须要死在剑气长城。所以甲子帐那边有了新的决定,不全盘接受你们的方案,但是也不会坐视不管,由着那些剑仙抖搂威风,我、重光、绶臣,还有十数位境界够看的,皆会倾力出手。但是绶臣、流白的师父,背箧的师父,依旧不会出手。”
木屐笑容灿烂,道:“前辈们的甲子帐深谋远虑,甲申帐晚辈,心悦诚服。”
官巷感慨道:“你们才是我们蛮荒天下的将来所在,我们腐朽老矣。”
然后官巷转头笑道:“当然绶臣不算,还是很年轻的。”
木屐突然说道:“官巷老祖,绶臣剑仙,我还有一个请求。”
官巷说道:“说说看。”
木屐便将那场甲申帐早已谈妥的围杀之局,与老人详细说了一遍,希望下一场剑仙坐镇长河之际,他们甲申帐五位剑修齐齐出阵,隐匿于大军之中,合力围剿剑气长城新一任隐官陈平安。所以木屐希望甲子帐那边,能够安排一位前辈,负责凿开一条撤退之路。当然,甲申帐自己也会审时度势,不会一开始就匆忙现身,使得负责护阵开阵的前辈太过处境凶险。
官巷说道:“此事甚大,我点头答应也没用,得去甲子帐那边提一提,你们等我消息。”
木屐道了一声谢。
流白说道:“绶臣师兄,千万要让师父点头答应下来啊。”
绶臣无奈道:“得看接下来你们的两个大小方案,效果到底如何,不然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除了针对那条金色长河的离城剑仙的大方案,其实还有双方年轻一辈的某个较劲,已经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以甲申帐为首,数座军帐联手谋划,精心拣选出来一大拨妖族死士,皆是一些停滞金丹境或是元婴境瓶颈多年的地仙剑修。
这些成了剑修依旧沦为死士的各方豪杰,在赶赴战场之前,人手一本甲申帐撰写的小册子,上边记录了五十位剑气长城天才剑修的全部消息。
宁姚在首页。齐狩,高野侯,庞元济,司徒蔚然,罗真意,陈三秋,董画符,叠嶂,晏琢,徐凝,常太清,顾见龙,郭竹酒,高幼清……
一长串名字,境界,飞剑,飞剑的本命神通,性情,厮杀风格,极有可能出现在同一处战场的熟悉朋友会有哪些,册子上边,皆有近乎烦琐的记载。
估计就算和剑气长城隐官一脉的档案有差距,也不会差太多。
只不过庞元济被记录在册,却又被划去名字,再以朱笔写了“不可杀”三字。
在这期间,有位主动要求担任死士的妖族金丹境老剑修,在去往战场之前,突然被军帐修士找到,就地斩杀。
一旁妖族剑修只是惊愕,也未多想。已经死了的,早死而已,没死的,也无须看笑话,晚死而已。
估计是一位想要与剑气长城通风报信的叛徒。
这个关于妖族与人类、剑修与生死、蛮荒天下与剑气长城的小故事,就这样永远消失于光阴长河当中,好像一叶浮萍,长久漂流,打了个旋儿,便无影无踪。
这一代剑气长城,天才辈出,被誉为万年以来剑仙坯子的第二个大年份。蛮荒天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以己方地仙剑修的一条条性命作为代价,把对手的大年份硬生生消磨成一个小年份。
看似做成了,也不算赚。实则不然。事实已经证明,剑气长城遗留下来的纯粹剑意,越是久远的剑意,越是不排斥蛮荒天下的剑修,后者只要剑心纯粹澄澈,一样可以得到那些远古剑意的青睐,抓住大道机缘。
数座天下,只说剑道气运,剑气长城是当之无愧的最为浩大鼎盛。
那么剑气长城一旦被破,剑仙死绝,加上活下来的年轻天才越少,蛮荒天下就攫取越多,百剑仙种子就可以在无形之中如获甘霖,快速成长起来。
战场上,溥瑜也没闲着,全力祭出本命飞剑雨幕,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争取让那位好像形势不妙的老剑修不至于因为救他们反而身陷重围。毕竟剑修温养飞剑一事,除了淬炼剑意,养剑本身,还可以淬炼体魄,而妖族先天体魄坚韧,一旦还是剑修,那么体魄之坚固程度,更是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
任毅更是配合溥瑜的飞剑神通,以极快飞剑刺杀妖族修士,只是对方有金丹境妖族修士,故意舍了溥瑜和任毅,除非飞剑近身,不然就专门针对那些境界不高的年轻剑修,逼得两位天才剑修很难真正酣畅出剑。
其余年轻剑修已经得了溥瑜和任毅的提醒,暂时只管相互策应,驾驭飞剑自保。
那个偷偷摸摸得了一颗金丹偷藏入袖的老剑修,自己好像挨了一记重创,倒飞出去,翻滚起身后,“呕血”在手掌,又祭出了飞剑,对着那个已经断气的妖族死士剑修一顿乱戳,然后又一个侧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数丈,歪斜摇晃着起身,往脸上抹了一把血迹。
老剑修伸手一探,将那把地上的剑坊长剑握在手中。
又有一道凌厉剑光瞬间而至。又是一个金丹境妖族剑修!
老剑修手持长剑,挡住那道剑光,整个人倒滑出去,在地上犁出一道由深及浅的沟壑。
剑坊长剑最终被剑光断折,老剑修掐指驭断剑,先后归鞘背后,与单独出阵的金丹境妖族死士剑修遥遥对峙。
不光是溥瑜这些剑气长城年轻剑修错愕不已,便是那些金丹境妖族和麾下兵马也十分茫然,何时自己一方,多出了两个蛮荒天下最值钱的剑修了?
陈平安心中大致有数了。
蛮荒天下此次被割断了战场,也早安排有后手。比如溥瑜、任毅,就各自招来了一名金丹境剑修死士。
岁数大,极有可能还是那种此生瓶颈难破、大道无望的剑修,担任死士刺客,最是合适不过。
一旦战场上处处如此,是蛮荒天下早就预谋的一个缜密方案,对于剑气长城的年轻天才剑修,麻烦极大。
所以陈平安打算不再停留太久,打扫过这处战场,先飞剑传信城头魏晋,将消息传给避暑行宫,然后就需要早点赶去那处战场。毕竟,自己还是范大澈的护阵剑师,答应之事,总得做到。
陈平安卷了卷袖子,一脚踩地,原地瞬间无身影。
那名金丹境妖族剑修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飞剑已出,找不到人,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这名暮气沉沉的金丹境剑修就倒飞了出去,一副坚韧异常的身躯,直接撞开了整座包围圈,被撞妖族,血肉碎烂,当场毙命。
背剑坊长剑、穿衣坊法袍的那个老剑修,如影随形,不等那金丹境妖族剑修身躯落地,便是第二拳递出,将其身躯连同本命金丹,一起炸碎。
下一刻,飘然落地的老剑修,悄然飞剑传信城头,城头驻守地仙剑修,必须抽调出一部分,离开城头之后,隐匿气息,争取反过来截杀对方死士剑修。
这处战场上的妖族大军,如鸟兽散,疯狂逃命,几名金丹境妖族修士更是御风极快,纷纷祭出防御本命物法宝,只要不往南边撤退太远,转换战场继续厮杀,并不算过错。再者,如今战场被拦腰截断,蛮荒天下的督战官还真管不了临阵怯战一事。上阵妖族,虽说个个都是拼死挣取功劳,可终究不是明知必死去找死,哪怕去摸几下城墙都是好的,好歹也算一件功劳。
溥瑜在内剑修,不过是追杀而已。
任毅瞥了眼那位御剑远去的老剑修,神色复杂。
溥瑜无奈道:“不用猜了,就是那个狗日的二掌柜。”
只是两人都不太理解,为何才一年没见,成了新任隐官的年轻人,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尤其是最后一拳的杀心之重,便是剑气长城的这些年轻人,都觉得心中不适,会有些窒息感觉。若是与之战场敌对,又是什么感觉?
两位久经厮杀的天才剑修,几乎同时摒弃心中杂念,心境空明,剑心澄澈,尽量出剑更快。
至于那个年轻隐官,是不是剑修,还是一种新的伪装,双方都懒得去猜,反正猜不到的,真相如何,只有天晓得了。
不管如何,只知道那个其实算是同龄人的家伙,如今杀金丹境,如拾草芥。拳与剑下皆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