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剑宗掌门更迭, 此事早传遍修真界。
若是换成旁的宗门遇上掌门换姓的大事,定要传出种种阴谋论, 甚至连凡间的话本都会把故事编排得惊心动魄。
但不知为何, 这回轮到清流剑宗,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俗,茶肆饭馆里流传的却不是这类勾心斗角的权谋故事, 而是叶疏白的种种传奇。
听闻他的事迹后, 所有人都只觉得:既然是他当掌门,那应该用不着夺权吧?
更离谱的是, 诸多以叶疏白的传奇故事及连环画开始在修真界内流传, 例如《我是叶仙尊的白月光》, 又例如《拯救那个黑化仙尊》……
温云也很幸运地受赠了两摞厚厚的话本。
她翻看了一下, 很是钦佩将修真界的舆论风险掌控得死死的万家老祖宗, 将这些东西妥帖收入芥子囊, 叹道:“不愧是您,原来整个修真界的话本都由你们万宝阁承包了,到底是如何在两个月创作这么多作品的?”
“过奖过奖, 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万家老祖笑得一脸褶皱, 心道这些话本早几百年前就在准备了, 先前只当是个赔本的生意在做, 哪知道现在还能趁机捞一笔灵玉呢?
倒也不多, 各洲各城加起来, 也就二十多万极品灵玉吧。
而且灵玉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让修真界其他门派都安了心。
原先他们都以为清流剑宗在内斗,不敢妄自站队,也在迟疑是否要参加新掌门的接任大典。
而如今舆论风向一片和谐, 再加上柳络因亲自写了柬帖分送往各洲各派, 叶疏白这新任掌门的身份也变得名副其实了,再也不敢有人质疑。
于是,四洲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门派全来参礼了,他们带上丰厚的贺仪,或乘云舟或驭灵兽,声势浩大地朝着清流剑宗奔赴。
旁的大宗门都习惯了豢养些奴仆之流,凡遇大事或祭奠都只需走流程便是,杂活儿一概不管。
但是问题来了,生性抠搜的剑修哪里有这份余钱?
往日杂活都是外门弟子做的,这次人来得太多,内外门都忙疯了。诚然剑修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他们所谓的大场面全都是打打杀杀,这种又是布置会场又是招待宾客,一时间清流剑宗上至峰主,下至阿宝他们几个刚入门的小孩儿,都忙得焦头烂额。
忙了大半月,第一峰修缮得像模像样,原先用于举办各类大典仪式的正殿亦是修整出来,各峰皆布置得大气而不失清雅,很有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排场。
就连弟子服都由杂务堂分发了两套簇新的,各峰峰主对自家的弟子挨个耳提面授,你们要是敢在这种场合穿着破了个洞的衣服,那就真丢尽了咱们清流剑宗的脸了!
此番布置耗时且不计,耗费的灵玉更是将近百万,叶疏白看到账单的第一反应就是带了小火龙退回玄天秘境,熬夜又去挖了个灵玉矿出来。
最后的结果自是极好。
按着惯例,庆典需得持续十日,自昨日起,就有无数宗门及修真世家前来拜贺,宾客往来好不热闹。
叶疏白自然是人群的焦点,他素来不爱张扬猖狂,哪怕是自己的掌门接任大典亦如平日般淡然。
依旧是剑宗常见的素色白衫,只不过在袖口用银线绣了些振翅欲展的凤羽,一头墨发以玉冠端束,再就是那把无锋无刃的质朴木剑,同往日其实并无区别,一如既往的疏冷清雅,风光霁月,如天人般让人不敢正视。
温云本以为按他的老实个性兴许会被其他门派掌门欺负,却没想到他言谈举止极为得体,虽然他言行并不如何圆滑,然而清正端方的做派倒很符合世人对剑宗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隐约透露的修为威压着实可恐,远胜寻常的渡劫境高人。
何况除了少数几个渡劫境外,大部分门派的掌门也不过是化神期,更多的只是元婴期甚至金丹期,他们在叶疏白面前连正视都不敢,大气不敢喘地道了早背得滚瓜烂熟的贺词后就再也不敢多话了,哪有人敢再在言语上刁难下这个新掌门。
当掌门的如谪仙般清傲不可攀附,当弟子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以各峰的峰主为首,清流剑宗众后辈皆身着简素而不失格调的白衫,御剑来往于云端山间,清冷而不失礼数地招待着所有人,这超然世外的高门做派果真唬住了所有人。
“不愧是清流剑宗,看那些弟子个个都乃天人之姿,瞧瞧他们行走之间都带了一股凌厉的剑意,但是言谈又极其温和得体,不愧是千年传承下来的大宗!”
倒也不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是这样,这纯粹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十座高峰好似擎天撼地之支柱,真让人心生敬畏!瞧瞧几座峰上白鹤清鸣仙乐阵阵,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仙境啊!”
其实那鹤不是通灵的仙鹤,而是包霹龙从青山城的酒楼里买来的肉鹤,若不出意外,待庆典结束后这些肥鹤就要被烤了送入他们的五脏庙了。
“原来真正的仙门是这样,我决定回去就将我派改建,以沾沾第十峰的仙气!”
别了,这改建一次得欠上百万的债,你们还是省着点吧,没有灵玉矿,仙气这玩意儿还是少沾为妙。
各门各派进入清流剑宗外,皆是赞叹不已,同时在心中生出对剑宗更深一层的敬畏。
清流剑宗两个渡劫境陨落,叶疏白初登掌门之位,此番来参加大典的各派除了明面上的恭贺之外,也在暗自观察着剑宗是否有漏洞可钻。
昔日辉煌的谢家早成过眼云烟,而今姜家跟吹雪岛亦因各家宗主的陨落而纷争不断。
这两家往日本就仇怨颇深,论剑会姜肆拿了头名之后,这两家的弟子就险些打出人命来,只是没想到这次闹到两家宗主尽数陨落,姜肆跟千黎深都觉得其中有蹊跷,也曾怀疑是清流剑宗下的手,但是当时两家都有弟子守在剑宗山外,他们亲眼看到了两位宗主互相残杀至死,这般铁证下,加之他们现在都不敢再树剑宗这一强敌,只得将仇全算在对方头上,一时间两家纷争不断,连这次的大典都没来参加。
三大派四大姓中有三家都出了大问题,其他门派难免对清流剑宗也生出异心,想瓜分这个庞然大物的亦不在少数。
剑宗弟子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大肆操办这次庆典,所以才摆出这份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厌烦俗务的众剑修们都打起精神,耐心地应对着所有人,告诉他们,清流剑宗仍是昔日的剑宗,你们别想来惹事。
温云也是同师兄们一起装着出尘孤傲的标准剑修模样,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接待宾客。
然而或许是她年少天才的声名过于远扬,再加上她乍一露面,这张清艳绝伦的脸着实过于打眼,彻底扭转了众修心中“实力好的长得都差”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她被各大修真世家给包围了。
或是长辈委婉地提出自家有个年龄很合适的孙子,想同温云讨教下剑法;
或是后辈的各家少主无数次在剑宗内迷了路,风度翩翩地或摇扇或拱手自报家门,从自己的年岁修为再到自己的身家身高一应报出,最后才慢吞吞地问一句路。
这般受了两日的折磨后,温云终于装不下去,拉了万家老祖这个闲人躲回了第十峰,在山脚处的竹林里设了张小桌椅对饮灵茶,时不时翻看下话本,好不悠闲自在。
“你啊,该多随你师父去认识些高门大派之人才对,叶道友做了掌门,你身后掌门亲徒以后难免会跟他们打交道,早些熟识总算好。”
温云一听这话就脑袋疼,苦笑道:“前辈您可饶了我吧,我生来懒散粗鄙,同那些清贵的世家之子真说不到一块儿……”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道略显青嫩的男子声音——
“这位师兄,不知温师妹在何处?我昨日受她指点才寻到路,此番特意带了谢礼来。”
手执话本的温云仰起头,以书遮脸装聋做哑。
万家老祖忍不住笑,打趣她:“云丫头,你看这可是找上门来了,怎么着也该去会会吧?那是西洲上官家的嫡幼公子,据说也是修剑的,还想拜入你们清流剑宗,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温云小声回:“我昨天就看过了,分别是在第一峰,第三峰,第六峰!他足足迷了三次路,我着实不想再为他引路了。”
虽说她平时不爱往深处想,但是对方的目的太过张扬,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可能傻到真以为这是缘分天定才能一天遇上三回。
温云从来不信所谓一见钟情,这人相中她的无非是两处,一则是脸,二则是她清流剑宗掌门之徒的身份,毕竟同她结成道侣,就等同成了清流剑宗唯一的女婿,这层身份自是不同凡响。
将剩下的半杯灵茶饮尽后,温云将看了一半的话本卷入袖中,悄声同万家老祖告辞:“我先走一步,您慢慢喝。”
正打算从竹林深处绕着上峰躲清静呢,竹林外似乎又来了一个人,传过来几句不太真切的对答声,其中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哪怕因距离太远并不能辨明内容,温云也马上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是叶疏白。
温云预备逃离的脚步停住,心中忽地生出些古怪,支起耳朵朝那边靠去偷听。
那个上官家的少年显然已经认出了叶疏白,态度极其恭敬地行礼后,又开口:“叶掌门,我名上官修贤,年二十,在西洲上官家行七,如今堪堪修至筑基中期,同温师妹是旧相识了,特此来拜会一番,听说温师妹不在,我可以上第十峰等她回来吗?”
正偷听的人深受震撼,被此人的厚脸皮给惊住了。不过昨日指了三回路,怎么就成旧相识了?
温云心中挺担心叶疏白上当,真就把这上官小子当成她的朋友了,毕竟他对她的朋友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是其实极为宽容,好比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人时常嘴差喊他叶师弟,他也从未生气,至于那些亲传弟子带了烤鸡烤鹤来第十峰上寻她吃喝,他除了告诫她不要吃太辣以外,也从不阻止。
她唯恐叶疏白信了这番鬼话,真把这人放上第十峰,预备用精神力告知叶疏白实情时,竹林外忽然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
“她素来勤勉习剑,不爱被打扰。”
这拒绝其实算得上委婉了,上官修贤也听懂了。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些不甘,或许是昨天温云脾气极好替她指了三次路给了他的勇气,他竟大着胆子再开口:“温师妹昨日同我言谈相欢,想来见了我也会欢喜,我不上峰,便在山脚等她好了。”
言谈相欢。
这词自上官修贤口中道出的瞬间,许是头顶的阳光被那丝缕般的云絮遮掩,叶疏白清隽若的面庞又冷了三分。
“你恐怕误会了。”他声音极其平静,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同不懂事的晚辈讲道理,语气亦是平和:“论辈分,你祖父唤我句道友,所以你得称呼她为师叔;论修为,她已是元婴期,你不过筑基期。”
叶疏白每说一句,上官修贤的脸就羞愧一分,原本还抬着头不知不觉往下垂,最后说到两人修为差距那儿,他几乎要用袖子掩面了。
最后,叶疏白淡然道:“所以你二人之间不过是长辈关怀晚辈罢了,并不是什么言谈相欢。”
上官修贤脸色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晃晃地行礼,拎着他准备的谢礼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叶疏白转身,正要往峰上走,一回头就见到温云突然出现在跟前,眼神精亮地盯着自己。
看她这副眼神,就知道方才那番话被听完了。
叶疏白面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他迟疑开口:“我……”
“你现在变厉害了啊!”温云眼中是满满的欣慰,又怕被竹林中的那个爱编故事的老头给听到,往前两步凑到他身边,几乎贴着对方的耳畔夸:“三言两语就替我打发掉这骗子了!”
“骗子?”叶疏白重复最后这词。
“是啊,我连他名字都不知,只不过替他指了路,居然就想骗你把他带上第十峰了。”温云三言两语地将这件事道清,然后扯着叶疏白的袖子仰头对他笑:“你跟小红待久了,现在真的变聪明许多,竟看出他跟我并无关系。”
叶疏白抿了抿唇,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人跟温云是否相识,只是听对方言语间流露的意向,莫名不喜,也不愿让他去找她。
温云却不知其中内幕,眼瞅着缠人精走了,她高高兴兴地问:“你怎么抽得空闲回来了?那些掌门家主总算不拉着你论道了?”
“嗯。”叶疏白点了点头,正色问起正事:“你可否收到沈星海的玉简讯息?”
温云摇头,皱眉说:“我早在半月前就给沈师兄传讯让他归来,按说早就该到了,不知为何还未回宗门,莫非是沈师兄的玉简破碎了?”
沈星海先前在凡岛上护着遗民们重建家园,原本说好不日就带他那两个徒弟归入宗门,却不知为何了无音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到沈星海去那儿都要遇到麻烦的神奇体质,一时间也生出担忧。
温云正打算再跟沈星海联络时,一柄疾飞而来的剑破空而来,剑上的朱尔崇因灵力用得太猛而面色苍白,他自飞剑上狼狈地滚落下来,重重地跌在第十峰山脚上的一块巨石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却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在看到温云跟叶疏白后,他双眼骤然放亮,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鲜血自他的额上滑过整张脸,同涌出的泪水混在一道,无从辨明。
“叶师弟!温师妹!”
情急之下,他连辈分都忘得一干二净,声音颤抖地喊出一句话——
“沈师弟就在山门外,快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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