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穆芳青在兔舍中的遭遇,叶云生从没打听过,这本就是不该提起的事。就有限的猜测下,这位神女遭受的折磨怕是世间绝大部分女子都难以承受。
叶云生也知道她的男人与孩子已被隆中五害那一伙人给害死了。
即便是经历了这些,穆芳青仍是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一名女子遇到这些本该会有的软弱。
她提着刀冲杀,帮他阻敌,给他准备食物,为他疗伤,甚至搭上了自己的贞洁。
她有过失神,有过沮丧,有过痛苦,有过悲伤,但不曾有过畏惧,害怕,不知所措。
当叶云生走进穆芳青的屋子,却发现她用被子蒙着头,像在哭泣。
他安静地坐在床边,就在她的身旁,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飞到了从前。
面对方子墨的托付,他却只说,“子墨,我早已退出江湖了呀。”
将药给了晴子,与她争吵起来,想要逃离这烦嚣的尘世,“老人家,可否换一首欢乐些的曲子?”他就静静地听着那二胡的乐声,最终发现,这二胡,似乎怎么拉,都是悲伤的曲调。
徐青带着九难与听海来到家中,九难当时对他说,“你叶云生就算退出江湖了,还是人间无用!你就安安生生地卖你的面,教你的剑,你家里女人孩子,也老老实实地呆着!”后来被九难打了一巴掌,他抱着大声痛哭的阿谭,安慰妻子说,“不要怕,没事了。”
还有在自家的院前,他与老云抢着去打酒,院子里停着一具棺材,里面安放着阿谭。老云对他说,怕的话,就在家里呆着。他说,“还是打酒容易呢!”
他去年流过许多泪。
有过畏惧。
有过害怕。
有过不知所措。
当然也有无比软弱的时候,想在黑暗中逃避,无知无觉。
但这些不会阻碍他挥出长剑。
杀透长安城中的一座豪苑!
所以他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穆芳青。
穆芳青却将被子掀去,扑到他怀里。
不再压抑哭声。
他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一下子崩溃,至少之前穆芳青绝不会在他面前哭成这般模样。
她说:“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都死了……许丰和沈孝,连他们都去了!”
是感到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吗?
叶云生抱紧她,“振作一点,你还要为他们报仇!”
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像哄小孩子似的,温柔地说:“你不是还有我吗?”
“我要去杀了红大娘!”她凶狠地说,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猫。
“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你为何要帮她?”穆芳青显然想岔了,那一夜情到深处抵死缠绵,自己把什么都给了他,他却还是不肯说出“那个人”来!
设局引得五害来找自己,并将账房一同算计,现在又暗算了李奉先与酒池肉林一干人等。显然这些都是红大娘设下的阴谋诡计,到了这般田地,叶云生还要帮着这个歹毒的女人!
“怕不是你馋着红大娘的身子,她比我都要大许多……你要帮着她,就是与我为敌!”
眼看穆芳青越说越怒,两条绝美的长眉都要竖起来了,他哭笑不得,解释说:“你怎如此想,我与红大娘只见了一面,既无交情也无奢望。只不过此事另有蹊跷,她引得我来到襄阳,为的是借刀杀人,寻那李奉先讨要血债。与兔舍与你,倒并无关系。”
他伸指搭在她的唇上,阻止她争,接着说道:“那在隆中追杀我之人,一手飞刀绝技,你莫不是看不出来?岂是红大娘能够请来的?我与他算是旧识,交手的过程中,也知道了他因何而来,此中布局,却是另有他人。红大娘或许只是借了势。”
穆芳青擦去泪水,双眼杀气腾腾,推开了他的手,问道:“布局之人是谁?”
叶云生愣了一愣,却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多滑头,立即一个惊讶地神色,说道:“我若知道,还不去寻这人吗?哎呀,子龙还在外边帮我挡着那些来找我麻烦的人。且让我先去把那些家伙给赶走了事!”
穆芳青飞快地伸手,但他更是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转眼就跑到了门外。
他急匆匆地跑出院子,来到廊下,这儿已经围了一圈人,崔子龙站在门口,见到他就松了口气。倒不是这些人有多么难对付,而是要忍着不出手,对这位极想与人一证所学的小捕快来说,有些难熬。
他使了个眼色,崔子龙退回院子里去了。
再看周围的江湖人,终于有些气度不凡之辈出现,例如一名拿着唐刀的年轻人,像极了崔胜。
叶云生没怎么费劲就让三人认输离去。
轮到这年轻人走上来,他抱拳,然后伸手请对方到长廊外的空地。
这人使的刀法名为急火无心流,圆润如意,小有所成。
两人斗了百来招,他挑开对方长刀,剑搭肩上,已是给了十足的颜面。
对方也是知轻重之人,干脆利落地认输。
他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忽然有些寥落——往后余生的所遇,眼中的天地万物,都是崔胜用自己性命换来的。
就算在得意坊会尽襄州群雄,打遍汉水上下的好汉,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走出长安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的兴奋——回到江湖,与众多成名之辈一决高下,所学的剑法,所忍受的七年寂寞,那些轻视,那些否定,都可以讨要回来。
机会已然到来,却提不起劲,甚至心生惘然。
他坐在廊下喝酒,另一边,依旧将剑放在膝头闭目安坐的年轻男子仍然一动不动。
他便开口对这人说道:“小兄弟,你既然找不到出手的时机,不如与我一同喝几杯酒可好?”
“我现在找不到,不代表过会儿还是找不到……再说,一名剑客,怎能饮酒?”
这人说话声清淡寡薄,显然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而这样的人,无疑是非常执着的,常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何不能饮酒?”叶云生笑了笑,拿着酒葫芦往嘴里倒酒。
“因为喝酒会影响一个人的意志,情绪和判断,还会让感觉出现偏差,反应变得迟钝。”
叶云生哈哈大笑起来,也不与他说教争论,只戏谑地说道:“或许只是因为你不能喝酒,一般酒量差的人,都会这么说。”
这人也不恼,不睁眼,更是不再言语。
叶云生靠在廊柱上,喝了半葫芦的酒,转头看去,又走来四名江湖中人。
嘿,是江南铸剑堂的。
清一色的龙首吞口剑,亦是大宋立国后新铸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