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上,陈棱和来护儿相对而坐,张铉这次让来护儿来接受陈棱的军队,也考虑到了来护儿和陈棱原本是同乡,而且有数十年交情,陈棱的抵触情绪相对会偏小,从而顺利移交兵权。
来护儿给陈棱斟了一杯酒叹道:“我真的很羡慕老弟能弃军从政,晚年进入朝廷权力中枢,而我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在南征北战,操劳军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陈棱喝了口酒微微笑道:“论水军统帅,天下无人能和兄长比肩,这样的人才,齐王怎能舍得让兄长从政,再说,十二虎侄个个文韬武略,都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兄长协助齐王打天下,让侄儿们位列朝班吧!”
来护儿捋须大笑,来护儿精力极为充沛,数十年来娶了几十房妻妾,这些妻妾给他生下十二个儿子和八个女儿,十二个儿子号称来氏十二虎,文武皆有,个个有出息,尤其五子来弘在杨广时代就是高官,在中都更是被封为吏部侍郎,而第八个儿子来涛在罗士信手下出任虎牙郎将。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来护儿问道:“我中午接到裴将军的信件,说前天晚上杜伏威率军企图偷袭骑兵军营,难道杜伏威是江都最大的威胁吗?”
陈棱冷笑一声道:“江都的三大威胁中,他排名第二,谈不上最大。”
“那谁为第一?”
“第一大威胁是粮食!”
“粮食?”来护儿不由一怔。
陈棱点点头,“江都是天下大城,曾经人口百万,就算现在也有五十万人口,仅凭江都一郡是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口,粮食必须从外调入,一般是通过贸易进来,徐州、江南、江淮和荆襄之粮,而江都商业和手工业极为发达,丝绸、布匹、油料、造纸、漆器等等物品行销天下,现在困境是江都被封锁,北面是宇文化及和翟让,西面是杜伏威,南面是江南会,导致江都的物品卖不出去,外面的粮食进不来,所以粮价飞涨,解决粮食困境已迫在眉睫,一天也不能耽误。”
来护儿沉思片刻,“那我应该从哪里破局?”
“江南会!”
陈棱淡淡笑道:“它也是江都的第三大威胁,兄长必须用武力迫使他放开粮食贸易,使江南的粮食能流入江都,粮荒立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齐王殿下是打算将水军军衙迁到江都了,对吧!”
来护儿也不否认,缓缓点头道:“齐王殿下认为,中都需要能供应大量粮食物资的后勤重地,江淮和江南是最理想之地,不容置疑,这里是水军的天下。”
停一下,来护儿又道:“江都就是最好的物资中转之地,大宗物资可以在这里通过水运北上,走河道和海路都可以。”
“如果江都是如此重要的话,我就有一个建议,请兄长尽快转告齐王殿下。”
“什么建议,贤弟尽快直言。”
陈棱微微欠身,压低声音道:“我并非贬低卢倬,他虽然是王妃之父,河北世族家主,但他还是个白面书生,以他的能力不足以掌控江都之乱,我建议调李清明出任江都郡丞或者司马,让他来梳理江都。”
“李清明?”
来护儿和李清明不熟,只知道他是兵部侍郎,对他的能力一无所知,来护儿有些疑惑道:“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陈棱摇摇头道:“兄长不了解此人,他之前在江都当斥候头子,非常有魄力,现在江都被各大势力渗透,商业几乎被江南会控制,这里还有关陇贵族的势力,还有渤海会的势力,萧铣的势力,甚至还有倭国、新罗等外国势力,卢倬太温和、软弱,缺乏雷厉风行的手段,只有李清明能治理好江都,朝廷要控制江都,则非他莫属。”
来护儿知道陈棱为人比较高傲,不太看得起人,既然连他都如此赞扬李清明,说明此人却有过人之处,来护儿便点点头,“我正要发八百里加急军报去中都,既然贤弟如此推荐他,那我就一并推荐他。”
……
张铉回来之时,正好是夏收时节,粮食对于人民和军队都是如此重要,连在徐州一带进行拉锯战的翟让和宇文化及也暂时停战,让民众能得以收割粮食。
魏郡和汲郡是河北最大的粮仓,这里沃野千里,水源充足,一望无际的麦田延绵数百里,在曹魏时期曾有‘魏邺足天下’的美誉。
虽然北齐灭亡后,魏邺一带的经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城池被焚毁,人就被迁移,粮食产量锐减,已经不能和北齐鼎盛时期相比,但魏郡和汲郡的粮食产量依旧对河北影响重大,至少称得上‘魏汲熟,河北足’。
这次高句丽战役,隋军最后几乎把高句丽的金库、武库和粮仓收刮一空,得到了四十余万石粮食,但这点粮食对二十万隋军而言,还是远远不够,按照一名隋军士兵一年消耗五石米来算,他们一年的军粮至少要百万石,所以,每年的粮食产量对于隋军和朝野而言就至关重要了。
为维持粮食产量稳定,不仅要大量兴修水利,还有保证足够的劳力,但河北地区由于年年战乱,人口损失太大,农业远远没有恢复,粮食问题一直是张铉最大的困扰。
在中都以东约十里的一处官田内,张铉和十几名官员正在麦田满头大汗地割麦,几乎所有的朝官都分配去各地参与收割了,这是千百年来历代朝廷的传统,到张铉这里也不例外。
张铉一边用镰刀割麦,目光不时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他的宝贝儿子张廷在几名亲兵陪同下,正在忙碌地捡拾麦穗。
虽然孩子还小,四岁不到,但张铉还是把他带来麦田了,让从小感受劳动的气氛。
小家伙有没有感受到劳动的气氛谁也不知,但他肯定玩得兴高采烈,正撅着小屁股将一根根麦穗拾进小篮子里。
“殿下可以让世子读书了!”给他们送水过来的苏威望着孩子笑道。
“他母亲在家里教他认字,每天认三个字,现在已经认识几百个字了。”
不等苏威开口,张铉笑道:“我知道相国说的读书是指什么,明年让他正式开始接受教育。”
苏威点点头,“孩子要从小教起,世子身上寄托我们太多的希望了。”
这时,不远处有人对张铉道:“殿下,青州那边夏秋之季已经开始种水稻了,我们这里水源更加充足,光照也长,我觉得应该也可以种水稻吧!毕竟稻米比粟米的产量高得多。”
说话的是吏部侍郎来弘,他刚陪同崔焕去北海郡上任回来,对青州开始种水稻印象极为深刻。
苏威对来弘打断自己和齐王的话头有点不满,他狠狠地瞪了来弘一眼,来弘愣了一下,吓得不敢吭声了。
旁边御史大夫虞世南道:“亏来侍郎还是南方人,旱田改水田哪有这么容易,土壤墒情,农耕习惯,耕作器具技术,甚至耕牛都不同,还是老老实实种麦种粟吧!万一造成魏、汲两郡大量粮食减产,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铉站直腰,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笑道:“能提高粮食产量当然是好事,但虞大夫说得不错,确实得一步步来,今年清河郡先做水稻试验,如果清河郡今年种植水稻成功,那么明年就轮到武阳郡的一部分县,而且种水稻最好用水牛,还得想办法去南方买一批水牛回来,反正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就是了。”
苏威心中的怒气稍稍平息,接过话头道:“我记得开皇初年为了囤积粮食攻伐南方,大伙儿想尽了办法,朝廷还特地颁布了豆瓜令,要求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种上冬瓜,房前屋后种上豆子,水塘里种藕,山土里种山药,然后将它们磨成粉,和麦粉混在一起,后来粮食宽裕了,瓜豆令也不再提了。”
苏威的话让众人一致夸赞,“这是个好办法,鼓励农户们种植,官府出钱收购,用来赈灾也好,用来备荒也好,只要手中有粮食,大家的压力也就小了很多。”
众人一起向张铉望去,张铉点点头道:“我看恢复豆瓜令可行,苏相国回去草拟一个方案,把豆子和山药可以先种起来。”
正说着,几名穿着红色号甲的骑兵从远处官道疾奔而至,来弘连忙道:“殿下,好像是加急军报!”
张铉也看见了,他对周围大臣道:“估计是江都那边的消息来了,大家也一起休息一下吧!”
张铉抱起儿子,并带着十几名大臣向官道走去,一名送信骑兵看见了张铉,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双手呈上战报道:“江都送来八百里加急快报,请大帅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