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营驻扎在汾水东岸,距离隋军大营约十里,整座大营呈同心圆结构,外圈为一般突厥部落,中圈是突厥可汗的三万近卫军,而最里面则是五千可汗心腹侍卫,核心便是突厥可汗的王帐。
突厥大军还有四十余万只牛羊,大约可供突厥大军食用十天,为防止隋军偷袭羊马城,处罗可汗索性取消了羊马城,直接将这四十余万头牛羊安置在军营内。
整座大营没有营墙,也没有营栅,不过突厥军派出了五千名外围巡哨,这也是游牧军队的传统,倚重巡哨而不是墙栅,年长日久,他们也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巡哨体系。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带,这种巡哨体系不会出问题,非常严密,不过到了地形复杂的中原地带,就容易出现漏洞,比如在紫河的驻军就是被隋军利用山势的漏洞突破。
而且草原上有足够的平地给突厥大军驻营,他们的大营占地极大,往往占地上百里,每顶穹帐之间相距甚远,即使一顶穹帐起火燃烧,也绝不会波及到别的大帐。
但到了中原地区,尤其是山地众多的并州北部,就没有这么多空地给突厥大军驻营,他们不得不压缩驻营面积,大帐和大帐之间也紧靠在一起,完全不同的驻营环境使得突厥军的传统防御出现了不少漏洞,也更加危险。
所以对于突厥大军而言,驻营是一个很头疼的事情,他们没有掌握中原军队的筑墙和编栅技术,只能加强自己的原有的防御体系,比如将巡哨士兵加倍,从原本的一千人增加到五千人,这就有力的巩固了突厥大营的安全。
而且突厥军也吸取了不少教训,比如大营不能直接靠在河边,否则会遭到敌人来自水面的攻击,再比如哨兵不再设立单哨,至少是十人一队,这样被隋军干掉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尽管处罗可汗在防御上下了一番心思,将大营打造得固如金汤,但他现在面临的威胁已经不是隋军对大营的偷袭,而是粮食开始日趋紧张的问题了。
太原郡以北所有的民众都被迁走,粮食颗粒不留,北方退路也被截断,突厥大军已经得不到粮食补给,只能坐吃山空,而且十万大军的消耗惊人,原本一百余万头牛羊,半个月后便只剩下四十余万头,按照这个消耗,最多十天,突厥大军便将粮食断绝,那时他们只能靠杀马度日,可失去了战马的突厥军队距离全军覆灭还会有多远?
大营内,处罗可汗正骑马视察士兵们用餐,望着士兵狂放地喝酒吃肉,地上到处是只啃了一半肉的骨头,这让处罗可汗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从前处罗可汗什么时候在意过士兵吃喝?从前只恨士兵吃得太少,体力不够,可现在全军只剩下十天的存粮,处罗可汗心态发生了变化,越来越不能容忍这种浪费了。
这时,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突然破口大骂:“这是昨天的肉,居然拿给我们吃,当我们是狗吗?老子不吃这种肉!”
士兵越骂越狠,还是不解气,又飞起数脚,将满满几大盘刚烤好的羊肉踢进了火堆里,“老子要吃新鲜羊肉,不吃这种狗食!”
处罗可汗勃然大怒,拔出战刀狠狠一刀劈在这名士兵的脖子上,士兵惨叫一声,跌进火堆里,挣扎几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突然发生的一幕将四周数千名突厥士兵都惊呆了,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他们可汗为何会大发雷霆?
处罗可汗咬牙切齿道:“从明天开始,羊肉奶酒实行配合制,每人只有自己的一份,不想吃就饿死!”
他狠狠抽一鞭战马,调头返回了王帐。
……
面对突厥大军的驻营,隋军除了派出数百名斥候外,又再一次加强了隋军大营的防御。
夜色中,在隋军大营的外墙上分布着数十架小型投石机,这种小型投石机在马邑郡善阳县也曾使用过,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投石机,而是一种特制的,专门用来播撒铁蒺藜的投掷器。
士兵们都戴着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袋袋淬毒的蒺藜刺倒进投掷器的铁兜内,随着长杆挥出,数百枚细小尖利的铁蒺藜便被均匀地抛洒到高墙百步内的草地上。
和在善阳县以及紫河关的作战思路有所不同,主帅张铉更看重百步内的遏制,有了头顶上的弓弩威胁,就算突厥士兵前来排除蒺藜刺也办不到。
当然,突厥军队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驱赶牛群羊群前来排除蒺藜刺,但在粮食日趋紧张的当下,突厥还能投下多少本钱就值得商榷了。
其次,牛羊群只是粗陋地排除蒺藜刺,最后还是得动用人力的仔细清除,数里外或许还可以,但在距离隋营百步内则完全办不到。
其实就算办到了也没有意义,清除干净了,隋军还会再播撒。
从部署蒺藜刺一事上就看出了张铉料敌比处罗可汗更高一筹,张铉知道处罗可汗一定会派军队前来试探隋军虚实,所以他并不急于部署,而是在试探之后,他才趁夜间部署蒺藜刺,这样便可以在敌军大举进攻之时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会严重动摇敌军军心,这比对付试探的敌军,效果要好得多。
这时,一队人马沿着高墙缓缓走来,这是隋军主帅张铉在和大将裴行俨视察隋军的备战情况,从主帅到士兵都知道,明天将有一场恶战。
张铉站在墙头,远远眺望着月光下的突厥大营,沉声问道:“元庆,你说实话,如果我们和突厥在旷野里列阵大战,谁的实力更胜一筹?”
裴行俨迟疑一下道:“卑职觉得,这个问题得分阶段回答。”
“此话怎讲?”张铉有些不解。
“如果是之前作战,就如大帅白天所言,我们刚从石艾县过来,立足未稳,后勤不继,那时突厥军如果全力压上,以他们十余万骑兵的优势,我们确实不是对手,但突厥可汗却迟疑不定,白白错失了良机。”
张铉笑道:“他其实也不是迟疑不定,只是他采用了偷袭之策,而没有倾兵压上,只能说他犯了决策上的错误。”
“是啊!估计他现在应该醒悟了。”
“那现在呢?”
张铉又笑问道:“如果我们两军在旷野里列阵对垒,胜负如何?”
裴行俨咬一下嘴唇道:“现在我真说不准,胜负应该是五五分,我们士气高昂,装备精良,而突厥军虽然士气低落,但依然骑兵众多,而且他们已无退路,粮食将断,也将形成背水一战之势,如果主帅指挥得力,加上士兵拼死相博,他们还是有取胜的机会。”
停一下,裴行俨又道:“但大帅的应对很好,坚壁不战,这就像当年廉颇对阵王龁,秦军长途奔袭,劳师疲惫,粮草不济,而赵军坚守不战,秦军败亡便是必然了,突厥大军也是一样,只要我们坚持十天半个月不战,突厥军便会全军溃败了。”
张铉微微一笑,“说不定突厥人也会跑去中都用反间之策,来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我,历史就会重演了。”
裴行俨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举的例子不妥,连忙道:“卑职考虑不周,请大帅见谅。”
张铉哈哈一笑,他心情颇好,说话也开始无所顾忌起来。
“元庆,你是否觉得我在这里主持战役,剥夺了你当主将的乐趣?”
裴行俨连忙摇头道:“前两年或许我会有这种想法,但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张铉看了一眼裴行俨问道。
“对等吧!对方是突厥可汗,当然应该是大帅来应对,如果对方只是一个万夫长,那就不需要大帅费神,我来应对便可。”
张铉笑了起来,“这个理由倒挺有趣,还有别的原因吗?”
“还有嘛!如果这场战役败了,那责任就不是我了。”
张铉大笑起来,裴行俨挠挠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跟随张铉已久,很了解张铉的脾气,他知道主帅刚才并没有生气,而且心情很好,这个时候开开玩笑也无妨。
张铉慢慢收了笑容,又关切地问他道:“对了,你父亲情况怎么样?”
张铉也有耳闻,裴行俨的父亲裴仁基目前出任武威郡太守,已经远离了长安官场。
裴行俨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我上个月还接到父亲的一封信,他在信中颇有抱怨,说自己名为太守,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力,权力都掌握在凉州都督李道立手中,李道立太年轻,凉州政务都交给了长史安修仁,实际上一切都是安修仁说了算,武威郡的郡丞、司马都不买父亲的帐,看得出父亲心灰意冷,他在信中说,想告老还乡了。”
“你父亲没提到我吗?”张铉又笑问道。
“只是间接提到了,让我劝大帅早日称帝,这样我就有了拥立之功。”
张铉拍了拍裴行俨肩膀,他一直很喜欢裴行俨的坦诚磊落,这种话他能随口说出,说明他心中并没有这种想法。
“好好劝一劝你父亲,如果他愿意回来,我让做马邑郡太守,他其实还是很有才能,只是当年耳根太软,被李渊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裴行俨心中十分感动,他知道大帅是念旧情之人,何况当年父亲还是大帅的上司,裴行俨默默点了点头,他是要好好劝一劝父亲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快奔来,单膝跪下行礼道:“启禀大帅,军师有请,说有重要军情商议。”
张铉点点头,让裴行俨继续巡视,他便下了营墙,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