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安靖太后的册封大典, 自是热闹至极, 只是谢萍如却心不在焉地, 便是身边有人与她搭话, 她也只是敷衍两句, 便又沉寂了下来。
方才她瞧见的那人, 定是安素馨。
虽然她已很多年没见到她了, 可是却总不会记错。年少时,安素馨便是她们那些贵女仰望地人,她是汝南侯唯一的女儿。汝南侯当年身受皇上器重, 定国公镇守西北,汝南侯在浙江、福建一代震慑倭寇海贼。两人如战神般,守卫着大魏的西北和东南。
后两家结亲, 汝南侯嫡女安素馨嫁给了定国公的儿子。
那场盛大的婚事, 叫谢萍如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时候她才十岁。跟着祖母和母亲去汝南侯家中做客。小姑娘家好奇, 便跟着人去前头看催妆, 那一抬抬贴着大红喜字的嫁妆, 绫罗绸缎、金银玉器, 瞧得人眼花缭乱。
连谢萍如都没想到, 最后成为定国公夫人的,会是她自己。
汝南侯被御史上折弹劾, 杀良民冒倭寇,满朝震惊, 便是皇上都震怒不已。最后更是被查出, 他将大魏的武器卖给倭寇,引得倭寇不断攻击沿海,他再带兵去讨伐,越是这战神之名越发地显赫。
要知道在御史揭发之前,他的声势已凌驾与定国公之上。毕竟西北常年无战事,那些游民民族虽会南下抢掠,可是却已经掀不起大风浪了。原本并驾齐驱的两人,倒是汝南侯这股东风压倒了定国公这股西风。
当这件事被揭发了之后,众人这才知道这么些年来,为何倭寇屡禁不止。
于是朝野上下震怒不已,汝南侯自浙江被押解到京城。皇上更是震惊,最后判地汝南侯府满门抄斩的下场。
安素馨那时已出嫁数年,更是生下了儿子裴世泽。她本欲服毒自尽,却被丫鬟拦住了,后定国公府上呈为长子裴延兆请立世子之位,而安素馨则为世子夫人。
可谁知裴延兆被请立世子,皇上却迟迟都没同意。
一月后,安素馨乘船出游散心,却在船上跳湖自尽。
定国公府当时瞒住了消息,只对外称她是受不住汝南侯府的打击,疾病去世的。
本以为她早就成了一副白骨,可是当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谢萍如眼前的时候,她甚至都不能安慰自个,那只是个长得相似的人。虽然已经过去了了十几年,可是她依旧将她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是她说话的声调。
方才她叫自个起身,那个太监说她是夫人。
谢萍如突然响起了京中的传闻,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各个都有名有号,偏偏只有那个三皇子。虽说靖王府离京城颇远,可是自从皇上登基之后,靖王府的那些旧事难免也成了京城贵族圈中的茶余饭后。
有人便说这位三皇子的生母,乃是异族人,所以皇上才会迟迟不接这个外族人进宫。
难道她就是三皇子的生母?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就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虽长得是像皇上,可是偏偏那一双眼睛却和安素馨长得一模一样。
对,就是裴世泽也有一双那样的眼睛,又黑又明亮,盯着你看的时候,仿佛能把你的心事都看穿了。
一想到她竟然还火,谢萍如竟是有种心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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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之后,宫中并未设宴,只叫内外命妇都回去了。安靖太后折腾了一个上午,也疲倦地很。纪清晨乃是外孙女,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只是她看着殷月妍陪在安靖太后的身边,面色有些冷肃。她与殷月妍之间可谓是撕破了脸皮,不过那会她是靖王府世子的嫡长女时,纪清晨便未怕过她。
如今她不过也是靠着舅舅罢了,纪清晨自然更不会惧怕她。
“说来清晨前些日子赐婚,哀家倒是还没赏过东西呢,”安靖太后抬眸瞧了她一眼。
纪清晨立即起身,轻声道:“谢太后娘娘关心,只是今日乃是太后的好日子,理应是清晨恭贺才是,怎好要太后赏赐东西。”
“倒是一事归一事,你如今定下了婚事的,也免得叫圣上和皇后这般日日挂念着了,”太后轻笑了一声。
纪清晨愣了下,不知安靖太后说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殷月妍却已在旁边说道:“祖母,别说圣上和娘娘,便是您如今都记挂着呢,真叫人羡慕。”
“好孩子,待你出了孝期,我自会请皇上也给找一门妥当的婚事,”安靖太后拉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
这刚开始还是说纪清晨的婚事呢,倒是话锋一转,转到殷月妍的身上。不过倒是叫纪清晨也明白了,为何安靖太后偏偏在这时候提到这件事呢,这是怕舅舅只关心她一个人,把殷月妍落下了。
方皇后坐在一旁,脸上依旧是温和端庄的笑容。只是这心底却已掀起了不满,太后虽说只是提了殷月妍的婚事,可她却知太后这是不满呢。
先前她竟是将皇上召至她宫中,开口便要皇上封殷月妍为公主。这可真是荒唐至极,皇上如何排除万难,才能给她请封太后的,别说这宫里头的,便是整个京城里头的人都知道。可是她不仅不体谅圣上,竟是开口便说,既然能给她请封太后,便能给殷月妍请封公主。
可是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殷月妍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圣上的嫡母,便是再不喜欢,该有的尊荣圣上还是得给她。可殷月妍不过是前头靖王世子的女儿,别说她亲父只是个世子,便是真的叫殷怀谨继承了王位,她顶天了也就只能是个县主。
这会儿倒是狮子大张口,一句话便要一个公主份位,便是方皇后这样的好性儿,如今都在心底骂人了。
倒是殷月妍面上一红,低声道:“月妍不嫁,我一辈子都陪在祖母的身边。”
“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安靖太后眼眶一红,倒是十足心疼模样。
这可不是纪清晨能掺和地,所以她安静地听着,反正不过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去而已。却苦了方皇后,她总不能不开口吧。
公主的位分是万万不可能的,倒是一门好亲事,方皇后倒是能做主。
“母后放心吧,月妍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您只管放心吧,”方皇后倒也没把话说死了,不过却还是叫安靖太后听地顺耳了些。
随后安靖太后便叫人把赏赐给纪清晨的东西拿了上来,倒是一套红宝石头面,还有一盒子南海粉珍珠,都够再打一套珍珠头面了。
这已算是重赏了,纪清晨立即起身谢礼。
待给了赏赐后,安靖太后便叫方皇后告退了。纪清晨随着方皇后一起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殷月妍便扶着安靖太后起身,把她扶到殿内的软塌上坐着歇息。因着安靖太后到底年纪大了,所以殿中日日都要安神的香料。殷月妍要给她捏肩膀,倒是叫她给拉住了,“这里里外外都有使唤的宫人,哪里还要你亲自动手。”
“那些宫人的手哪能与我比,”殷月妍登时笑着说道。
安靖太后听着她贴心的话,登时笑了起来。如今儿子没了,这唯一的孙女,便是她唯一的牵挂,所以安靖太后似跟她保证一般地说道:“只要有祖母在的一日,便会把你安排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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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回宫后,也是一脸地疲倦,如今她执掌着后宫事务。这可不是靖王府的那些庶务能比的,一早便要起身,有时候能忙到亮灯。到底还是没有根基,时常有两眼一抓瞎的感觉。
待坐下后,方皇后瞧着纪清晨,倒是笑着说道:“上回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这回再进宫都已订了亲事了。”
纪清晨被她说地不好意思,忍不住低头。
“圣上这回把婚事也订的太急了些,便是连我都吓了一跳,”可不就是,虽说之前是裴世泽护送纪清晨来的靖王府,可是两人瞧着还是差些年纪的,却没想到,倒是叫皇上牵了红线。
裴世泽主动求赐婚的事情,殷廷谨不说,旁人自然不会知道。
便是皇后都以为,这是皇上瞧中了裴世泽的青年才俊,便他配给了纪清晨。
“舅舅做主便好,”纪清晨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反正这会全推给舅舅就行了。
倒是方皇后心疼地瞧着她,说道:“之前宁国公府里的事情,你柏然哥哥回来便与我说了。你放心吧,你舅舅必不会叫你吃亏的。”
这意思便是裴家的事情,还没那般轻易就结束了。
纪清晨生怕裴世泽受了影响,便说道:“裴玉宁只是世子爷的继母妹妹而已。”
他们虽是一个爹,可不是一个娘,而且我柿子哥哥打小被裴老夫人养大的,与谢萍如母女顶多也就是住一个府里而已。
她说地含蓄,可是方皇后却听的明白了,当即便笑了。
“女生外向,这话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假,这还不是人家的媳妇呢,便处处向着他说话了。”
方皇后打趣地瞧着她,倒是把纪清晨羞地耳朵根儿都红了,她本就生得白嫩,一张小脸便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又白又滑,面皮儿又薄,一脸红,那殷殷红地就像在脸上铺了一层胭脂儿。
“舅母,”纪清晨低声喊了一句。
方皇后这才没继续打趣她。
她每回来宫里,都是被留了饭才回家去的。今个方皇后照常是留了她用膳,却没想到,中途的时候,便有宫人来回禀,说是大皇子在校场里头练武,伤了手臂。
这可把方皇后吓了一跳,当即便要去寻他。
“舅母,还是我去瞧瞧柏然哥哥吧,您过去只怕不妥当,”纪清晨当即开口道。
毕竟那是校场,若是方皇后过去,倒是把小事闹成了大事,瞧着宫人回禀的情况,也不是极严重。经她这么一劝,方皇后倒是敛了敛心神,便是点头。
不过方皇后还是叫人把治伤药的膏药,都叫人去拿了出来。在皇后宫中的这些伤药,自然是顶好的,寻了个小宫人叫他背着药箱子,纪清晨便赶过去了。
说是校场,其实就是皇上特意给几个皇子练武的地方。先皇统共就只有一个儿子,精心细养地,哪里舍得叫他到校场来受罪。倒是殷廷谨登基之后,便又重开了,便是殷柏然都时常过来。这里的师傅,自然都是顶级的,不管箭术还是马术亦或是其他功夫,挑出来都是一等一的。
勋贵人家的子弟去参加科举的是少之又少,像温凌钧那般还能正经考上进士的,更是百年来的奇葩。勋贵子弟多是靠着皇上的赏识,只是这赏识也得有个法子才是。所以历年来的春狩秋围,便是这些个勋贵子弟大展身手的时候。
先皇便是去世的前一年,都还举行了秋围呢。
今年倒是什么都没举行,毕竟还是先皇去世的头一年。不过从明年开始,殷廷谨便打算先举办春狩,到时候瞧瞧这些个勋贵子弟的资质。文官这边,今年多开了一门恩科,明年还有一科。这些个年轻进士,虽说如今在朝中的官职微末,可总也算是一股子力量。
先前要不是谢忱领着一帮新科进士上疏,皇帝未必就能这么快,取得初步的胜利。
他要考校这些勋贵子弟,也想叫自个的儿子在众人跟前露脸。殷柏然的骑射是他打小便教的,殷明然是跟着师傅学的。不过他们自小就长在辽城,那里民风粗犷,便是女子会骑马的,都不在少数。
倒是殷景然的骑射,比之两个哥哥便差了些。只是上了校场,可没人会管你是皇子,还是你年纪小,大家都是凭着真本事说话。所以皇帝特地把裴世泽指给了殷景然当师傅,就是紧抓他的骑射,务必在明年春天,教出个模样来。
今日殷柏然来校场,谁知竟然受伤了。
纪清晨到的时候,殷柏然已被人扶到旁边的屋子里歇息了。这会太医也到了,就在屋子里头。
她一进来,便想进去,谁知却被殷景然挡在了门口。
“男人在里头治伤,女人可不能进去,”他穿着一身劲装,袖口收紧,便是裤子都扎在长靴里头,大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回见他还只是到自个脖子这里,这会再见,竟是齐额了。
只是瞧着他小小年纪,便男人女人,纪清晨登时便气笑了。只不过这会她着急殷柏然的伤势,便问道:“柏然哥哥没事吧?”
“还行吧,就是断了一条腿而已,”殷景然淡淡地说道。
纪清晨吓得脸色都白了,就要往里头冲,却被殷景然一把捏着手腕。别看他瘦地跟竹片似得,可是手上的劲头却不小。
“你放开我,我要进去看看,”纪清晨一时着急,便伸手去推他。
纪清晨之前听宫人来禀,还以为只是磕破了腿而已,竟然是摔断了……
她登时心疼了起来,真不知道柏然哥哥该怎么疼你呢。
两人在门口的动静,倒是叫里面的人走了出来,裴世泽就看见殷景然抓着纪清晨的手腕,当即便伸手扯着他的后脖领子,沉声道:“给我松手。”
殷景然立即松开手,狠狠地哼了一声。
“柿……裴世子,柏然哥哥伤势怎么样了,”这还是赐婚之后,纪清晨第一次见到裴世泽呢,虽然之前嚷嚷着要嫁给他,可是这会真的定下了婚事,瞧见了人,便有种说不出地害羞。
就连这称呼,都再不好意思像之前那般,无所顾忌地喊一声柿子哥哥了。
裴世泽一挑眉,裴世子?
这个称呼可真是稀罕了。
“殿下身子无碍,只是磕破了腿儿而已,”裴世泽淡淡说道。
一旁的殷景然瞧着他们这般说话,登时嗤笑了一声,“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们定亲了。这会倒是不熟了起来。”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房内。
裴世泽:“……”
纪清晨:“……”
这小子是欠收拾吧。
不过纪清晨能感觉到裴世泽的目光盯着自个,怕被人瞧出来,便低着头,也匆匆进了房。
只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她宽袖的下的小手指,被一个温暖的尾指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