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悬挂在门扉上的铃铛,在推门的刹那,响动出清脆的声音。
“欢迎光临,麻烦先坐一下。”
阿香一手拿着烫发棒,一手捏着映入镜子里女士的长发,边细心地打理着,边道:“秦姐,你招呼下。”
“请问你们是一位,还是二位一起?”
秦姐刚刚服务完一名等久的顾客洗头,**的双手擦拭在系在腰间的围裙。
“喔,是她。”
始作俑者的赵婷,居然飞快地手指一撇,“出卖”了自己的闺蜜姐妹。
“嗯,我?”杨晴挑眉,微微张开口。
赵婷不由分说地捅了捅杨晴的腰,嘴巴一撇,抬手一挡,窃窃私语道:“我上个月才做了头发,晴格格,就委屈下你了。”
杨晴恶狠狠地剜了眼,正欲张口埋怨指责,想不到赵婷眼疾手快,提前一步揽住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就是她。嘿嘿,我同学第一次美发。”
“学生吧?”
秦姐打量了眼,从她们的穿着气质上,轻而易举地便猜出身份,但毫不怠慢,接待道:“我们这里啊,暂时只有美发,洗剪吹,染烫护,都有。”
“呶,套餐价位都写在墙面的海报上,自己想好了跟姐姐说。”秦姐顾及第一次美发的杨晴,像一个老江湖又像一个优秀的推销员,开始如数家珍地将店内的服务,像报菜单似的悉数吐出。
“这个套餐A,染烫护258,里面的护发素啊是……这个套餐B呢……还有,如果小妹妹你是单单想单烫、单拉、单染,因为本店啊前些时候刚开张,3个月以内啊有优惠,所以这个价格可以再打个折扣,最好你啊现在就做,不然过时可就没了。”
杨晴抓了自己及肩额秀发的一缕,缠绕着手指里不停地打圈,犹豫了片刻以后,她又爱又恨地瞥向一脸坏笑的赵婷,嘟囔道:“这方面我不太懂,你又什么推荐的吗?”
话匣子递给赵婷,她猛然眼前一亮,兴趣顿生:“那自然有啊,其实,嘿嘿,我都帮你想好了,咳咳,就韩国最流行的蛋卷头,呶,你看那张海报,那个就是,你自己好好看看。”
“想好了?”
秦姐看若有所思的杨晴轻点着头,询问道:“你是第一次来。我跟你说下店里的情况。这里有4名发型师,价位都不同,像1号发型师,价格呢是……”
“那个,就那个人。”
杨晴尚未开口,赵婷迫不及待地指向阿香。
“喔,你说阿香啊!”
“阿香?”
“对,就是我们店长,你们真有眼力,不过她可是很贵的。”秦姐提醒道。
“没问题,就让店长,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赵婷无意中说出当年最经典的一句流行语。
“好,那你稍微坐一下。”秦姐指了指门口的等候室,又冲着懵懵懂懂的杨晴说道:“小妹妹,那你跟我来吧,先给你洗个头。”
“去吧去吧。”
赵婷毫不见外,也不生分地径自坐在预备好的一张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沙发,两眼环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出乎自己的预料,原本以为夜总会小姐驻扎的地儿,谈不上什么非法,但起码也不是什么干净的是非地。然而,这家名为“香妃发廊”的店铺,虽然占地只有寥寥的五十平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的装潢,显然是用心设计考虑的,简约现代,迎面便给人一种舒服不扎眼的感觉,完全不像她母亲带她出入的那些高档美容美发的场所,动辄就是莫名其妙的欧式装修,看上去高贵富丽,但搞得不伦不类,俗气十足。
收回视线,就近一看,沙发的右侧布置着一张三角玻璃茶几,上面摆放着一袋塑料杯,还有一铁盒的茶叶,下面有几个红的绿的热水瓶,很清楚地告示客人可以自添茶水。
这样的种种,仅仅目前只是一家偏僻在宝山区的不起眼小店,但它蕴含的服务理念,确实不容小觑,由此,她对这名疑似跟离三有一腿的阿香不免高看一眼。
“你好,听秦姐说,你是要理这么个发型吗?”
阿香把涂抹好药水的顾客交给秦姐,嘱咐着安坐在烫发机,然后转向一头湿漉漉显得无奈的杨晴。
“嗯。”
杨晴不情不愿地支吾道,又或者是分了心神地回答。眼下,她直勾勾地盯着刚刚与离三说说笑笑的女人,不住地恍惚,这样的女人,倒不如说是女孩,尽管长相清丽,样貌时髦,但架不住她无法掩盖隐藏的丝丝乡村的土味。
这样的女孩,就是离三喜欢的?
“请坐。”
思索中的杨晴顺从意思地坐下,但甫一坐定,她不似作伪地客套道:“你是店长,看起来好年轻?”
“是啊,呵呵。”阿香礼貌地附和。
“这家店装修看上去很新,没开多久吧。”
“两个月前,7号开的张,所以再过十几天,满3个月,优惠就没了。”
杨晴透过镜子的反射,顺利清晰地看到赵婷在左下角暗暗地比划,鼓起勇气冒昧地问道:“那,那,刚刚我们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和你一块的男的,她是你男朋友吗?”
啪嗒,微笑着从工具包拿出理发剪的阿香,手上一抖,剪子瞬间脱落,她慌张道:“不……不是,他是……”
“是不是刚才那男的?”
一样之前莺莺燕燕进来的一个小姐,耳朵灵光地一听,闲来无事地掺和道:“不是,不是,那个李三啊,他是她的那个,有个流行的叫什么来着,嗯,对,叫投资,是他投了钱给阿香,然后跟几人合开的这店。”
“投资?他们是合伙人。”杨晴懵然。
“呦,你这小妹妹是学生吧,‘合伙人’这词说得太贴切了。对,就是合伙人。”
“刘霞。”阿香羞怯地瞪了眼,顿时惹得刘霞几人忍不住地发笑。
咦,为什么他会投资发廊呢?再说,他哪里来的钱?
正当杨晴疑惑之时,忽然布置着的珠帘的内屋,里面传来动静。
“阿香,我的早餐呢?”
唰的一声,珠帘撩起,杵在门口的,是睡昏了头的“菲菲”,也是这家发廊合伙人的陈凤。她穿得清凉,左肩的吊带毫不顾忌地滑落而下,脚踩着一双粉红的人字拖。
“在锅里温着呢。”阿香随口回答,“真是的,昨晚又没有喝醉,怎么还起的这么晚!”
“咦!”陈凤眼神飘忽间,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惺忪的睡眼顿时睁开,怎么是她,她怎么来了!
她故作镇定,脚下却显得慌乱,火急火燎地踢踢踏踏走了出来,立刻引得熟识她的一众人的调侃。
“陈凤,你干嘛啊,不是说了,在锅里吗。”
阿香再好的脾气,也不容许衣衫不整的陈凤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店里随意地走动,她总是不愿连累到属于自己的“香妃发廊”的招牌名声。
“快回去把衣服穿了,没见着有客人嘛。”
“哎呀,先别说这么多。那个女人,我跟你说,她昨天就坐离三的车里,应该是离三老板之类的。”
“什么?!”阿香震惊之余,似是想到什么,顷刻间面朝前,直视着镜子里的杨晴,咂舌无语。
她弱弱地问道:“请……请问,你跟离三哥他是……”
杨晴扬眉,看了看镜子中的陈凤,又望了望一副担忧的阿香,“你们不要紧张,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得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是……”
阿香两手发麻,小心斟酌道:“我们是朋友,他就像大哥一样照顾我,没有别的,请您不要误会。”
杨晴开门见山道:“刚才听说他投资你的店,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噢,是这样的,原来我是在小弄堂里弄了个小理发店……后来,离三哥他攒了一笔钱,正好暂时没处用,留着不如投资跟我合搞一个发廊,说是入股投资,员工让我在之前的地方找几个想积极向上的女孩姐妹……”
手从理发围布里伸出,杨晴诧异地指点着包括招待自己在内的秦姐,难以置信道:“她们都是……”
阿香辩解道:“您千万不要瞧不起她们,她们其实都是各自有各自的难处,逼不得已的……”
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杨晴双目无神,脑海里,此时此刻,一个勤奋的农民工,一个善良的司机,一个学识的自学生,一个……无数的形象,全部结合在他这么一个人的身上,她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离三哥还做了打算,说是等以后做好了,人手足了,就开分店,一家变两家,两家变四家,说要在沪市开出香……香妃的品牌,发展成什么“美容、美发、SPA”一体的高档店,反正具体的我也不懂。”
“就是觉得发展下去肯定好,不单单能把那些愿意的姐妹找一条出路,还能给在农村的,一样像我想到城市里闯的姑娘,给一条出路,教她一门技艺,不至于连一样糊口的都没有,最后不得不卖了自己。”
这一刻,这些话,像皇帝微服私访的杨晴深入到底层,目睹到从未有过在肮脏与苟且里挣扎向往的希望,她既感到愧疚,又对救下自己的离三,在心底的深处隐约萌生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