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姜平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季连家主,他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与淡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原地踱着步,凌厉的眼神向周围一扫,家中下人立刻心领神会的退出房门。
屋中一片死寂,良久之后季连家主怒极反笑,指着萦姜的鼻子吼道:“好啊,我养出来的好女儿,我向来听话懂事的好女儿,竟然瞒着家里私盗禁术典籍,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欺瞒为父,季连世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个不顾家族的耻辱!”
季连家主言语中带着讥讽,刺的萦姜一阵阵心疼,她鼻头一酸,泪水便噙满了眼眶,但她却忍着不让泪珠落下来,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争辩着:“从小父亲便告诉我医者仁心,既然有办法怎么能见死不救!医术存在就是为了救人的,为何要藏着掖着被定为禁术?这难道不是与季连世家一贯的主张背道而驰的吗?”
萦姜从小到大都不怎么会顶撞父母,这次真的是将季连家主气的不轻,他高高的扬起右手,深吸了两口气后却又生生忍了回去:“为何被定为禁术你难道没有在密室中看到吗,施展那呈禁术后施术者会……”
他话音未落,萦姜便抢着说道:“施术者再难享常人之寿,并且有生之年都会病体缠身,这呈禁术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
季连家主看着萦姜已经稍显衰败的面容,痛心疾首的问道:“你明明清楚却还是……”
“我是自愿的!”萦姜仰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季连家主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我明知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下定决心要救归晨,因为我觉得这样做值得!”
“值得?”季连家主的声音陡然拔高,除了带着愤怒,还带着些许的疼惜:“你为了外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萦姜眼眶微红,鼻头也有些发酸,施展禁术的苦果她已经尝到了,心中其实也是害怕的,怕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如耄耋老人,怕自己先父母一步而去,怕檀渊嫌弃自己的模样。可她不能允许自己有丝毫后悔。
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可她不是外人,她是归晨,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归晨,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否则我一生心里都会不安的。”
“我和你说过生死有命,就算是医者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可这次并不是毫无办法!”萦姜高声顶撞道,“我觉得值得,我愿意用半生的健康换归晨好好活着!我曾经问过父亲,若换成是您的亲友或是挚交,您还能如此坦然的说出生死有命这样的话吗?今日您问我是否值得,我倒想问问,难道在父亲的生命中,就没有什么人让您觉得值得吗?”
一番对话惹得季连家主也不禁眼眶泛红,若是自己的妻儿走上了绝路,他只怕也是要动用禁术的。是人就逃脱不了情感的桎梏,遗憾是世间最重的诅咒,一旦沾上,至死无解。可他身为季连世家的家主却不能允许自己此刻被情感左右。
他稍稍平复了心态,没有回答萦姜的疑问,反而用清冷的声音说道:“也许对你来说,使用这呈禁术不过是值得或不值得,可对季连世家来说,这却是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季连世家以医术见长,而这呈禁术非季连世家的血脉不能施展,若是传扬出去被人觊觎,季连世家根本无力自保,满门都要遭受无妄之灾,你一人之私害了全家上下,你也觉得值得吗?”
萦姜愣了片刻,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了,其实这才是她真正害怕的,并且一直压在心底不敢仔细去思考的后果。
这呈医术若是只凭着季连世家的人来决定何时使用,自然不会被列为禁术藏在隐秘的石室中,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以卑鄙的手段相要挟,若是如此,那她的罪过真的就大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的说道:“父亲,我用这呈禁术相救归晨之时她一直昏迷,根本就不知道这呈禁术的存在,女儿愿意立誓,从即日起绝不踏出这院门一步,就当这世上再无季连萦姜这个人。”
说话间隙她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却发现他正望着门口出神,脸上还带着些犹疑。
萦姜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泛起的恐惧瞬间战栗了身上的汗毛,连背后也沁出一层冷汗。
“父亲,芳草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膝行向前,一把抱住季连家主的右腿哀求道:“她们只是以为我私自留宿在檀渊的草庐坏了名声所以才惹怒了父亲,若父亲还是不放心,亦可将我院中的人全部禁足,我保证禁术之事绝不会外传,求父亲饶她们一命!”
季连家主痛惜的看了看萦姜,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女儿他最了解,若真的是要了外面这群下人的性命,只怕萦姜也会因为内疚而活不下去了。
他狠了狠心肠,硬生生抽出右腿,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你私盗禁术秘籍,虽未酿成大祸,但却不得不受罚,典籍我没让你看,你却看了,我无法让你尽数忘记典籍上的内容,却必须剜了你的眼睛!”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萦姜头上,让她由内到外都透着寒意,若是没了眼睛别说做医者,就是做人也是废人,从今往后的半生,再无半点光明,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游离挣扎。
“你后悔吗?”季连家主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探寻的味道,这是他的亲骨肉,剜下亲生女儿的眼睛做父亲的如何能不心疼,可他却不得不给女儿一个教训,提醒她无论何时都不能做出危害家族的事情。
“我不后悔!”萦姜咬着牙说道。但几乎是瞬间,她的神情有些软化,泪珠再次自脸颊滑落,“事到如今,父亲要怎样责罚女儿都毫无怨言,但我求您告诉我归晨现在怎么样,您今日去公仪世家是不是为归晨诊病?她恢复的如何?”
见到女儿完全没有求饶的意思,并且还在追问归晨的情况,又想到自己离开时仍昏迷不醒的归晨,季连家主只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本不想告知归晨的情况,生怕萦姜自责,却又实在不忍心女儿后半生都被蒙在鼓里。
“归晨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休养几天就无碍了。”
萦姜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虽然她后半生都要禁足在这四方天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但归晨却可以代替她去看尽这大千世界。归晨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也许归晨有一天会成为弋阳郡的郡伯,成为豫贡的州侯,甚至成为圣公近卫,如她姑母一般名垂千古。
“她腹中的胎儿也安好,只是不知她未婚先孕,日后要承受怎样的留言蜚语……”
一口气还未舒完,萦姜便愣在原地,似是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她缓缓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季连家主:“胎儿?”
季连家主狠下心肠,如实答道:“归晨有了身孕,近三个月了。”
萦姜缓缓垂下眼眸,兀自消化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忽然她跌坐在地,像是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只肩膀无助晃动着,嘴里不断叨念着:“胎儿……呵呵……不可能……不可能。”
原来那个不好的猜想竟然成了真,而且留下了最坏的结果。
她想笑,但却发出抽噎的声音,泪珠也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本以为已经落入了深渊的底层,却不想父亲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绝望的开始。
“依照你之前所述的症状,归晨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患有怪症,这一胎应该是留不住的,但阴差阳错你盗了禁术救了她,也就救了她腹中的孩子。”
萦姜猛地抬起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是她大意了,从没考虑过会有这种后果,施展禁术后归晨陷入沉睡,她便天真的以为万事大吉,却不想她腹中的生命也一同陷入了沉睡。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自己衰老的速度比典籍上描述的还要快,因为她并不是只救了一个人,而是救了两个人……
归晨……归晨怎么办?她能受得了这种屈辱吗?她这刚烈的性子,刚一醒来就急着报仇,若是知道自己怀了仇人的孩子,能受得了吗?
思绪还在游荡,萦姜便觉得一阵劲风袭向面部,她下意识的要闭眼,刻骨的疼痛却先一步而来。
“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自萦姜口中溢出,凄厉中带着沙哑,似要撕裂喉咙迸出血来,她紧闭着双眼也止不住顺着眼角留下的血液,只得紧攥着双手强忍着这份痛苦。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接着便是父亲冰冷的声音:“日后你们谁也不许踏出这院子一步,吃穿用度自有人送来,若是谁胆敢擅出,别怪我无情!”
芳草和垂杨冲进门想要搀起瘫坐在地上的萦姜,却在看到萦姜脸上的两道血痕后尖叫出声。
萦姜紧握着两人的手止不住的哽咽,泪水混着血水在脸上污秽一片。
“是我害了你们……害了你们……”
喜欢尽尘封请大家收藏:(www.autogms.com)尽尘封樂乎讀書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