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看到委屈巴巴的孙儿曹铄,曹嵩快步迈到床榻一旁,无比关切的扶起曹铄,眼神冷冽的环视周遭,似是责怪。
呼…
曹铄总算是喘出口气,穿越前,精通这段历史的他,对曹操一家子有着深入的研究。
曹家有一个传统,那就是“隔辈亲”,曹操他爷爷曹腾如此,到曹铄他爷爷曹嵩这儿,也不例外…
刚刚想到这里。
“混账,你们在干什么?”曹嵩一句话喊出,中气十足。很显然,这位曹家的族长生气了,孙儿就是他的心头肉,他哪能容许下人对曹铄动手动脚?
“老爷息。”赵神医俨然怂了,一副恭敬的模样,“是二公子不喝药,还打翻了瓷器、茶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老爷。”
唔,这样么?
曹嵩的怒气消减了一分,一想到这些年孙儿曹铄的身子总是病病殃殃的,他朝政繁忙无暇顾及,不免眉宇间露出一抹神伤…
照顾铄儿,倒是多亏了贤惠儿媳丁蕙以及赵神医呢。
“铄儿。”
曹嵩转过身,语重心长。“病了就要吃药,你阿父不在洛阳,要听你娘和赵神医的话。”
一边说话,他一边接过赵神医递来的药茶,转而递到了曹铄的嘴边。
“赵神医的医术远近闻名,这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来,铄儿,阿爷喂你喝药,喝过药身子就好了,阿爷带你去郊外玩。”
语气和缓,一双眸子更是无比的慈祥,曹家的“隔辈亲”与其他的家族还不一样,这是祖训,是先人遗言。
当年,曹操的爷爷曹腾弥留之际,留下的四条遗言中便有这么一条——多生子嗣,旺曹家香火,曹嵩奉若神明。
当然,因为他的水平不高,能力有限,多生子嗣,旺曹家香火的这个重任就落到了曹操的身上,甚至,未来曹昂、曹铄身上的担子也很重!
曹嵩的话语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铄的身上,大家伙儿寻思着,老爷都这样开口了,曹铄就算再不懂事,也该喝药了吧?
没曾想,摇头,曹铄连连摇头。
“阿爷,这药被灌入口中实在太苦了,比以往都要苦。”曹铄的声音颤巍巍的,之前推翻茶盏、瓷器几乎用尽了他仅存的力气,现在的他面色苍白,声音细若游丝,却还拼命的眨着眼睛,像是对曹嵩示意着什么。
“哪有太苦?”赵神医连忙解释。“跟往常的药一样,都是一般苦涩,良药苦口嘛。”语气连贯,心里却有些虚,这一盏药茶多加了些许“寒食散”的计量,但“寒食散”作为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哪里会苦呢?这孺子分明就是骗人。
“这样呀。”曹嵩对孙儿很有耐心,语气和缓,徐徐劝导。“生病了就要治病,治病哪有不吃药的?药哪有不苦的呢?”
“阿爷,真的好苦,孙儿不想喝。”曹铄嘟囔着小嘴,话语中带着几分稚气、任性,六岁,正是使性子的年纪呢!
唔…曹嵩一缕胡须,脸又凑近了孙儿曹铄几分,一副耐心询问的样子。“这样吧,阿爷先尝尝,要是不苦,铄儿再喝?”他这番话,本就是哄孩子的语气,当年,曹腾也是这么哄曹操喝药的。
没曾想,刚刚脱口,赵神医的声音立时传出。“不,不行。”语气变得磕绊,万夫人授意的是毒死曹铄,可,真的让老爷子喝下这药茶?万一有个闪失,他可担待不起呀!
“这,这,这药是给二公子治病的,怎么能,能让老爷喝呢?”
言语间,磕绊了几次,显得有些心虚…
“无妨!”曹嵩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赵神医不需多说什么。“就依铄儿,阿爷先喝一口,铄儿再喝一口!”孩子嘛,就是要哄的,对于这位“隔辈儿亲”的曹嵩而言,只要能让孙儿喝药,什么规矩、礼仪的统统可以放下。
“好,我听阿爷的。”曹铄总算是点了点头,小嘴咧开,一排洁白的牙齿露出,算是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是琢磨着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了。
之所以,要让曹嵩去试茶,是因为熟悉这段历史的曹铄清楚,汉朝凡是权贵者,均有银针试毒的习惯呢!
曹嵩,曾任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大司农”决然不例外!
此时的曹嵩又是一笑,孙儿曹铄的任性倒是让他想到了儿子曹操。
六岁的曹操,在他爷爷曹腾面前,可不也是这般任性么?此时此刻,先父曹腾的心情,曹嵩似乎能体会到了几分。
提起茶盏,凑到嘴边,曹嵩作势就要饮上一口。
“老爷。”却在这时,身边的老仆急忙拉住曹嵩的胳膊,这老仆心思缜密,他注意到曹铄刚刚提到了一个“灌”字,一个医官敢灌一个公子茶,这个行为很反常。再加上赵神医解释时慌张的神情,老仆寻觅出了什么。
“怎么?”曹嵩回望老仆,这老仆跟随他多年,办事向来牢靠谨慎?他为何要喊停呢?
却见老仆拱着身子,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一番沙哑的话语,接踵传出。“虽然老爷不再是大司农,可总归还是曹氏、夏侯氏一族的族长,食用的茶要用银针试一下的。”
诚如老仆所言,也诚如曹铄预料到的那般…
汉朝几百年间,被毒死的皇帝、公卿可不少。
在世家门阀中,特别是身份贵重者中间,潜移默化,都形成了银针试毒的习惯。前大司农,曹氏、夏侯氏一族的族长曹嵩,自然不例外。
“那就银针试一下吧。”曹嵩点了点头。“快一些,别耽搁了我孙儿喝药。”
这一句话脱口…“唰”的一下,赵神医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他在药茶中添加入的“寒食散”,虽说无色无味,总归也是慢性毒物的一种,哪怕毒性不强,成分中却也有能被银针试出的砒霜含量。何况,这一盏还特地加了剂量。
可是,现在,他…他无能为力,若是强行阻拦,不就有些不打自招的味道了么?
刚刚想到这里。
“老爷…”一声厉喝,沙哑却急促的声音尤自响起。
声音是老仆发出的,他的手在打着颤,捏住银针的两个指头抖动的最是剧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银针的针头处俨然变成了紫黑色,不是最浓郁的黑,却也能说明这杯药茶中有毒。
“什么?”
顷刻间,整个阁屋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冷峻。
曹嵩端起茶盏的双手都在颤抖,药茶不住的往外溢,天哪,竟然有人敢在曹府?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他放在心肝儿上的孙子,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曹嵩一双眸子瞪得浑圆硕大,刚想开口。
曹铄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再次传来。“阿爷,你怎么不喝呀?是不是嫌苦呢?赵神医总说良药苦口,可孙儿喝这苦药已经许久了,却发现越来越没有力气呢,是不是赵神医说的良药苦口,这句话不对呀?”
呼,这,赵神医!
曹嵩眼眸中的怒火几乎就要迸发。
没错,煎药的是赵神医,这些年负责曹铄病情的也是赵神医,孙儿身子的每况愈下,竟是这般缘由,疏忽了、大意了,险些念酿成大错了。
一时间,曹嵩竟觉得对不起孙儿曹铄。是啊,这些年,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大司农的官位上,放在给儿子曹操仕途的关系打点上,放在了教育长孙曹昂身上,却,却忽视了六岁的铄儿,甚至,让铄儿一连病倒了几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是曹府聘来的医官,妙手回春,闻名京都的——赵神医?
果然,内防,外防,家贼难防!
内疚,自责,惭愧…这种种情绪,化成了对曹铄的愧疚以及对幕后黑手赵神医的无比痛恨。
“铄儿说的对,良药未必苦口,以后咱不喝这苦药了。”
曹嵩无比愧疚的拍了拍曹铄的后背,宽慰了一番。
却在这时,曹铄像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浑然晕倒了过去,又是打翻茶盏,又是推翻瓷器,本就中毒的他,全凭着一股子毅力在支撑着身子。现在,转机出现了,早夭的这一劫渡过了,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不少,竟直接晕倒了过去。
“孙儿,孙儿…”曹嵩眉头一紧。
赵神医下意识的靠近过去几步,似乎是要诊脉…
“滚!”,没曾想,曹嵩竟不顾形象的一脚踢向了赵神医的胸口,与此同时,他的眼眸变得冷冽。
他先是大声吩咐:“快去请郎中,不,去请太医!我与张太医有旧,去请张太医为我孙儿看病!”
话音一落,有几个仆人急忙就去!
曹嵩这才长长的喘出口气,紧紧的抱着曹铄,眼神中满是愧疚,一息,两息…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他的眼眸猛地抬起,一抹森然肃杀的味道,在眼眸中闪现…
“阿才。”
阿才就是那名曹嵩的心腹老仆,他一拱手。“老爷…”
旋即眼神瞟向了赵神医…跟随曹嵩多年,他岂会不知道老爷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一查到底。
“秘密的进行下去。”曹嵩轻轻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曾经担任过司隶校尉,掌管皇城治安的曹嵩,他的心思无比缜密,当即想到的,最有作案动机的便是丁夫人还有万夫人。
若是万夫人还好说,区区一个妾室,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抹杀她,就像是她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一样,若是正妻丁夫人,那可就麻烦了,这中间有太多的牵连。
“老奴明白。”阿才答应一声,一个眼神,有心腹仆从就把赵神医架起,拉了下去。
“老爷,老爷,不是我,不是我…”阁屋内响起了苦苦的哀求声。
阿才也主动退了下去,在赵神医消失之前,还得详细盘问一番呢!他与曹铄无仇无怨?到底受何人指示的呢?
呼…呼…
一边长长的呼气,一边抱着孙儿曹铄,曹嵩的眸子一刻不停的盯着孙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他开口了。语气,变得平缓了不少。“铄儿身边的仆从全部更换一遍,以后,铄儿跟昂儿一样,尽由老夫亲自照拂!”
半昏半醒,恍惚之间,曹铄似乎听到了这番话语…
苍白的面颊上,嘴角微微咧开,历史上早夭的曹铄总算是渡过了他的第一个劫难…
俗话说,凤凰涅槃,劫后重生?曹家,又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