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修仙的道观离城不过几步远,出了东门,抬抬脚就到了。因照顾金老师不会骑马,众贾(为什么你们贾小字辈要蹭我这外人的风头?我们很熟吗?)慢慢地任人牵着马,缓缓而行。
贾蓉坐一匹高昌王进的极骏黑马,身下是蒙古小王子赠送之乌木镶银鞍,上嵌着金钉,垫着高丽王亲手猎杀的厚熊皮,身披靺褐族长献上之全白貂绒大披风,手执波斯纯手工制金丝马鞭,腰悬范仲淹提过之细剑,洋洋得意当先而行。骏马颈下传来叮呤声,是琉球商人孝敬来的西洋银铃,清脆可人。
一路上小商小贩行人车轿见了这阵势俱闪,一扒拉人仰马翻。巡城兵丁看到这一群混账,一样退到小巷子里避风,缩头缩脑探头观察。
出了京城,风光渐渐荒凉,野鸟在麦田里起起落落。驿道上尘土飞扬,雨后定是极泥泞的。绕过一道坡与林,道观就在眼前了。东有坡西有湖,南有林北有山。端的是难得避世休闲养老之风水宝地也。
离道观百来步,众人下马。步道由卵石铺成,五行令旗如卫士,在路两侧排得整整齐齐,但被不知什么方向的风吹得东倒西歪。那阙门倒是朱漆铜沓冒,只颇有些破损掉色。门外还有两只镇门神兽(美术大咖金老师按:奇怪组合),门楣上挂着“玄鸟观”匾,据说是太上皇手书。
贾蓉登阶,亲自敲门,一道童开门,施礼,也不询问,延众人入内。众贾大气也不敢出,鱼贯而行,却将金老师一屁股挤到最后。
一行大汉在门后举石锁玩刀枪,俱停了手,目光不善地注目众人。金荣粗粗看了回廊壁上画着的汉钟离芭蕉扇,吕洞宾拂尘宝剑,张果老鱼鼓,曹国舅玉版,铁拐李拐杖葫芦,韩湘子洞箫,蓝采和花篮,何仙姑莲蓬荷花。想是有日子了,褪色不少。院内花木蓬勃,倒是欣欣向荣。另有颇多家仆散落院中,不知道在忙啥。
绕过进门玄武驼碑太极图昭壁,只见正殿供着三清,金带朱袍,面目和霭。对柱漆红,柱台基、背靠石、雀替、抱鼓、云头柱、字匾和飞檐一个不少。
东耳房门上悬着布帘,白色扎染如意云纹,中间嵌套着金木水火土篆字。墙边一排长桌,上铺暗土色细纹棉布,笔墨纸砚俱全,两个小道士正自抄经。
贾蓉冲两人点点头,道声有劳。其中一人掀帘去了东耳房,说笑与碗盖碰撞之声透帘而出。
须臾安静下来,少倾,小道士出来道:“师尊问,说好了莫扰我清静,怎么又来啦?”声音冷冽清脆,如黄鹂出谷,泉鸣冰落。
贾蓉道:“原不敢烦扰老太爷,只今日老祖宗万寿,有小字辈金荣者,因感念贾府开放家学,准其随我贾氏子弟读书,特为老寿星打十番祈福。其击磐磬皆无错有仙音回荡绕梁,虽是生手,竟然得老爷评为得了白云观打醮的三分味道。又有偶得失传的二胡古曲,婉转动听,特此为老爷助兴,并报老祖宗知道小儿辈孝念感动天地,证我宁府积善之家有神明护佑,当为老太爷贺此万千之喜也。”
众贾齐道:“孙儿们特来贺老太爷万千之喜,请老祖宗安。”
那小道士道:“如此,稍等。”
半晌,那云磐叮地一声,小道士出门道:“金荣是哪一个?入内说话。”
金老师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左绕右拐,闪过三次暗绊明挡两次拉扯掐戳,终于到门口贾蓉身后。那小道掀了帘,香风袭来,又见其手细若昆仑玉嫩如春葱白,还用凤仙染了指甲。金荣余光瞟去,那道童忽然觉察,手缩回宽袖,还瞪了金老师一眼。
金老师遂低头,跟着贾蓉入内。原来耳房还有内外之分,外屋檀香淡淡的,炕上两个老者正手谈,一人旁观。小道姑将金荣引入内屋,只见迎头兰花香扑面而来。绕过苏若兰设计的紫檀架大理石插屏,只见左一溜是王献之躺过的竹榻竹椅,右一摞是黄裳批过的道藏秘录,南窗炕上三老者正歪着抽水烟。
“抬头。”其中一人道。
金老师依言,给出一个好看的傻笑。
那老者目光如刀,眉促唇薄,双令纹如刀刻般直达口角。头发灰黑,细簪红绳在阳光下发亮。
他细细打量金荣,“豁,原来是个二愣子。”
边上一老者幽幽地道:“不二也进不了你这地儿。”
金老师心中大怒,你才二呢,你们全家都二!幸好垂了眼,老头子们没注意,或者注意了也没在意。谁会管二货的喜怒呢?反正这一辈子最大概率只赏见这一次而已。
目测是贾敬之人点一点头,“蓉哥儿,赏。”
贾蓉应声是。
金荣忙跪下谢老祖宗。
贾蓉道,“金荣有失传古二胡曲为祖宗寿。”
那贾敬瞟了地上的金荣一眼,无可无不可地道:“曲名为何?”
金荣早得了指示,自然不会拿二泉映月出来,便道:“听松。”
旁边一人笑道:“呦,这曲名有点意思。”
外屋一人隔着老远道:“不妨奏来听听,权当解闷了。”
当下小道童将一柄崭新二胡捧了来,以贾府权势,这些物事须臾可得,且都是极品。
金荣坐在小杌子上,调一调弦,随手拉了个音阶。周围陡然一静,这货出手颇为不凡,用的音阶居然是西洋乐法,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贾敬本半躺着,此时也直起身来。
金荣放开怀抱,气势磅礴,喷涌而出。老头子们惊喜连连,“**波”仙灵微光闪动,注入金荣印堂。
此曲是阿柄为赞岳飞破金而作,气魄豪迈,以委婉作表,以不屈作里。凭金老师二把刀业余十级水平,哪能完全表达出这劲道韵味?不过东施效颦罢了。好在贾氏皆军旅出身,自来在文事与享乐上要求不高讲究不多,哪怕贾敬考了进士做了道士。
这如泣如吼,钢丝緾藤般的乐曲最对众人口味。一曲毕,贾敬也为之动容。体味曲名,松之不惧,松之孤傲,松之坚韧,心驰神往。
想当年贾氏一门双公,权倾天下说不上,毕竟将星如云,公侯似雨。随着老皇帝驾崩,贾氏便被新皇打压,看着小辈一代不如一代。不得不和境遇类似的家族合纵自保,只能保持在军方和地方豪强方面的影响力。
当初贾敬考上进士也不能得正官,只能熬资格,其时满朝都是新晋,尤以寒门居多。从地底爬上来的言官们更是火力全开,旧王公贵胄们代代降爵,还不免每年都有子弟获罪,隔十来年就有家族被灭,降为平民。
贾家这一代,仅两个空心的一等将军,没兵没权不说,还不得不和王子腾九省提督互为呼应才能保住在兵部和边军中的影响力。
贾敬当年挤不进朝堂核心,被排斥打压得只能出家为道,就如这青松被压在大雪之下,枝断叶摧!
活,殊不易!死,不甘心!微光闪动,金荣在某些人心头掀起了仙灵之波。
散坐的老人们聚拢过来,细细品味,啧啧称奇。一人道,“我喜欢这曲子,这一串手珠赏你了。”金荣谢过道,“不知爷爷是哪位大人?”
那人笑笑,“听个曲子还要报名字出身不成?你这娃子忒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