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三攴瞟了一眼水硰和水涗,那二人正在不点名地议论金珑的功夫,妙处何在,高明在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跟童隰推杯换盏地说小话。他低声道:“童老弟,你这个港口背后是什么意思?给老哥哥透个底,算老哥哥欠你的。”
童隰不动声色,我信你个大头鬼。老子进不去赵国中枢,害得我空有才子之名却捞不着实事做……你这个老哥功不在小!老子不挖个坑让你跳已经是够朋友了,你好意思问?问就是坑,你敢听?
童隰瞟一眼张蓁,他正和皇城司一系的武官拼酒。这几年张蓁如同坐了火箭一样往上冲,地位是一年一个大台阶,如今已是土默特千里疆域排名前五的大人物,在皇城司内部也是前三!
皇城司内到处都是张唢呐的熟人,以前他们把什么脏活累活苦差都推给张百户,而肥的油的露脸的活则从来抢不到,连顶头上司戴乐乐都像用抹布似的用了张蓁就扔一边……
如今哥哥你发达了,皇城司内部还保留着你的位子呢,什么时候回来带揳兄弟们一把啊?
……这个容易,这草原规矩,会当一饮三百杯,哥儿几个干了三百杯再来说话。
……哥哥你变了,不照顾弟弟了!
……今天是童相请客,你好意思不喝?明天朝克图老族长和巴图、巴特尔联合请客,你敢不喝?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哥哥救命。
……知道叫哥啦?赶紧现在喝了这杯,哥教你个乖……
乌烟瘴气!
童隰低声对凌三攴道:“我主金荣有意在靠近渤海三边通衢之地另築新城。”
凌三攴奇怪地道:“有必要吗?青城作为大陆中心,南通赵北接外蒙西为丝绸之路东到清国,四通八达,建新城何为?喔,原来如此!你家打算以此为踏板一步一步吞并清国?据说金荣来土默特前就有意要做东北王,戴乐乐当笑话到处讲……”
童隰一笑。如果你猜得到金荣的算计……老子跟你姓。
福尔康他领着队伍要回封地,但突然间看到遍地都是赵人!这拨赵人来得极蹊跷,居然有几百个千人队之多。抓来俘虏一问,福尔康才知道早在两一个月之前赵人就入侵了。三百里的山路阻挡了消息的直线传播。没有商队,没有斥候,没有信使。
他们拼命地跑,已经逃过了三场追杀了。前面翻过一道山梁,到了古鲜卑人放牧之谷,大概就能松口气了。
福尔康有些后悔,皇帝重病,自己又远离中枢,朝内内斗肯定打得狗毛乱飞……如今赵人出关杀到鼻子跟前了,自己还南辕北辙地在林子里兜圈子。
这一次清国损失可能是建国以来之最惨烈!赵人来的是哪个将军?他问俘虏番号,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北静王麾下,王夔军第九十五小队。
啥玩意儿?
以前你们驻扎在哪里?
以前是开肉店的?啊,屠夫?外号小张飞?
其他人呢?有街上的流氓,有地主家的傻儿子,有给贵人养狗的,还有唱戏的武生?
福尔康已经不能判断是碰上了傻子,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大到看不懂了……这座山叫烂柯山吗?
与三拨汉人小队分别激烈交战之后,损伤几百号人。几十里地跑下来,福尔康才有点相信了,进攻清国的果然都是一群江湖人。打得很热闹,武功还算不错,就是没有配合,没有计划。进攻一窝蜂,退兵一泄如注,骑马像骑驴。除了武器怪模怪样是制式弯刀,极锋利,其他怎么看怎么像是山贼土匪的风格。
自己的队伍在山林里跟对方对砍还稍微吃亏些,骑兵对冲,远程对射,就比对方强大太多了。所以对方绝不在平原上跟自己打,神出鬼没的把自己诱惑到山林里打埋伏。
福尔康强大的骑士们就冤枉地倒在偷袭、埋伏、冷箭、绊索之下,人数也越来越少。
不行,不能躲到偏远的鲜卑山里去,一定要去大城市,组织大部队反抗这些恶心的赵人。
福尔康下令原地休整,除了傻子娃娃一点没有疲劳的样子,其他人都累瘫了。
看着傻子幸福地开始吃肉干,福尔康笑道:“娃娃今天捅死了几个人?”
这个娃娃有意思,干看着对方冲锋,也不害怕也不战斗,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除非对方喊:“杀啊……”然后傻子会大怒,拎起给他特别选的最重的刀冲上去砍人。
唉,看来傻子的心病就是怕人说他傻啊。
娃娃一边吃肉干,一边还叭叽嘴,哪有空理福尔康?聊天?得看人家心情!
斥候来报赵人果然回去了,不再追赶自己。福尔康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赵人是来抢东西的,对不必要的战斗不感兴趣。
入夜,除了傻子睡得没心没肺,其他人都极警觉,轮班值夜的人多达十人。黎明时分,福尔康才入睡,毕竟年龄大了,眼睛一睁都中午了。咦,为什么没人喊我?福尔康钻出简易帐篷然后吓了一跳,一群腰里围着兽皮的野人手里捧着肉干正在大吃,自己几百号手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估计自己刚刚在帐篷里睡着,手下就遭了毒手。
看到福尔康出来,野人们瞅瞅,糟老头子一个,赤手空拳的,能有什么威胁?理都不理。福尔康放低身形,尽是不发出声音往后退去。等到看不到野人了,撒腿就跑,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福尔康一头撞进娃娃怀里。
娃娃抚着肚子,面色凝重,瞪了福尔康一眼,将他脖子松开,矮下身形,缓步挪移到一颗巨树后往远处看去。福尔康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挤到傻娃身边,也向前看,只见一头灰熊正在十几步外的树皮上蹭痒痒。
傻娃估计逃脱了野人,在等这熊自己走开,然后溜走。野人们居然放傻娃逃走了,让福尔康对他刮目相看。想想也是,如果没有自保能力,傻子在失去父亲之后,一个人在森林里也活不到现在。
傻子全身紧绷,福尔康有些奇怪,一头熊而已,以傻子的能力,赤手空拳或者打不过,你带着刀呢,怕个球?刚想到这里,从另一个方向更深的密林中又踱出第二头熊来。
福尔康身形埋得更低了,傻子是对的。但自己是宰相之一,野外生存能力差上一丝半点的,可以原谅。
两头熊互相打量,估摸着对方的杀伤力,转圈,咆哮,跺脚,起立,然后扭成一团。
傻子立刻起立,往前就跑,福尔康紧紧跟随,绕过战场,傻子拐到一棵茂密的橡树下,踩着树枝爬到最高处,搂住树身。福尔康知道自己除了嘴皮子利害,其他任何本事都是比不得这傻子,连忙有样学样,爬上第二粗的大树,离傻子十几步的样子。
两头熊的打斗得简直是草率到不可原谅,福尔康才搂住树干,那边已经结束了。两头熊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冬眠在即,贴秋膘要紧。
傻子又以他灵敏的野外生存直觉救了自己和福尔康一命。福尔康完全服了,探头去寻傻子动静,哪知傻子一动不动,吓傻了一般,贴着大树纹丝不动。
福尔康又开始怀疑傻子的业务能力了,熊都走了你还怕啥?
忽然下面风声大作,石块斧头木棍和来自富察家的战利品——刀,如雨点一般落在两头灰熊身上。福尔康这才想起,野人就在身后不远处吃肉干。两头熊吼声震天的打斗没有道理传不到野人耳朵里!
这些或者是生女直或者是鲜卑族的人们不可能对食物无动于衷,灰熊而已。
这些野人有二三十人之多,在树林落叶上移动声息皆无,连熊都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没放在眼里。
战斗越发激烈,熊不逃,人不散。在箭和刀的进攻之下两头黑熊渐渐血尽而亡。
野人们也有伤亡,一边说笑一边处理伤口。直到现在,福尔康才听见这些人开口说话。口音不像生女直,那么是鲜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