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了,露水滴落在张蓁嘴里,他心里有些发苦。金振毫无疑问去找金荣了,甚至张蓁能想像下一刻金珑就会从天而降,将自己像一袋土豆般提回去……
马蹄声从山下传来,兵丁巡查喝问,有人回答,脚步声渐近。他真的来了……张蓁闭上了眼睛:骄傲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牺牲了一辈子,如今残了,尊严全无,还要把自己交给命运之手。
金荣讥讽的声音毫不出奇地响起在张蓁耳边,“张唢呐,你是我的太师,活儿还没干好,怎么反倒把自己搞成半截儿人了?我爹将我交给你照看……你就是这样照看我的吗?太不尽职尽责了,还得让我反过来照顾你!”
张蓁眼泪喷涌而出。
金荣道:“你因噬血症阴死了一个王爷和一个日本准宗师?你也太狠了吧?千万别半夜爬起来发神经啊……怪瘆人的,我可胆小。你老婆儿子女儿受得了你不?”
张蓁很想说,她们都被自己送到千里之外,自己从来不敢跟她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不知道怎地,张蓁清楚地知道金荣了解自己未言之意。他们有这个默契,因为他们都是算无遗策的智者,而且情同父子。
一双手将自己抱起,金荣还在唠叨,“哎呀,你少了一条腿怎么还这么重呢?”
旁边有人低声道:“荣儿,要不我来背他?”是金珑宗师。
金荣却不肯,道:“这个人……算我欠他的吧。”张蓁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本已止住的泪水如同开闸泄洪一般倾盆而下。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
张蓁被捆绑在金荣宽阔的后背,跨上马,众人小心翼翼地下山。
金荣道:“小豆子,你把灯开小点,太亮了被人发现不好解释。”
金振道:“巡查兵丁都知道咱们来过了,还需要悄悄地吗?”
金荣道:“主要是不想让他们来烦我。”
南渔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道:“为什么金荣大汗你要介意我们来烦你?过门而不入,太失礼啦?瞧不起我们吗?”
金荣道:“二位请回吧,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谢谢。”
东来道:“若非这个日本人讲清楚了阿嘎为什么对我手下留情的内幕,解了我多年疑惑,你也再见不到他了。”
金荣道:“那多谢了,告辞。”
东来道:“唉,别走嘛,难得金荣大汗大驾光临,不让我们尽一尽心意,如何能过意得去?”
金振道:“这么说你们留下老张的性命就是为了钓来我哥?”
南渔道:“你这孩子很聪明,但也别太聪明了,否则活不长。”
金振长笑拔刀道:“我就是个喜欢作死之人,请这位老师赐教。”
金珑阴测测地道:“这位南渔宗师从来只会偷袭,大概跟小辈放对也是要偷袭才放心吧。”
南渔乱蓬蓬的头发呼地竖起,人如夜枭飞扑金珑——终是拉不下脸对小孩儿下手,老子又不是葛尔丹弟弟那个没品的货。
东来笑道:“他们打他们的,咱们上一场还没打出个名堂来,请金荣大汗指教。”他嗓子里像是含了一口痰,模糊说完,手掌按向金荣,离人尚远地上就开始飞砂走石。
张蓁被捆在金荣背上,心里叫苦,这下子完蛋了。这个东来的掌力,就算自己身体无恙,十个打他一个可能也只能最多能划破他的皮。
金荣目露奇光,不闪不避,就这么看着东来巨掌。金振奋不顾身地扑上,刺向东来眼睛,逼其自救。
东来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实诚……”话没说完,金荣向贴在脸上的黑色巨掌上噗地吹了一口气。
东来只觉得整个空间如同拉长、裂开、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他看到这世界由无数个粒子、泡泡、白洞、黑洞、能量潮汐组成……最小的粒子比芝麻小亿万倍,互相之间隔着无尽的空间,而这些空间却是弯曲的,不连贯的,没有远近的——这里就是那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天就是地,地就是天。东来心底里升起一个大恐怖,陡然得到了一个明悟——时间不存在,空间也不存在,天地不存在,自己也不存在。一切都是幻觉。
东来心里一动,扭头,左边站着一个癞头和尚,笑嘻嘻地看着他。东来身体微微发软,向右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道士,指着东来好像在说,哈哈,又来一个。
和尚笑,似乎说了句,现在你明白了吗?
东来想摇头,不,我不明白。
和尚身后转出来一人,黑无常!虽然没有见过本尊,东来却立刻知道此人是谁。东来心有所感,向道士身后看去,是白无常!
东来向上看去,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他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月亮就好——不对,今天应该是下弦,这圆圆的月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自己站在一口井里,那月亮更像是出口……
双宗师眼睛偶尔瞟一眼东来,随即又闭目或望天,冥思苦想。
东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道士笑道:“此天地之边界也,你悟到了什么?”
东来拼命摇头,莫名忐忑占据了他的心——一件极可怕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声音有些颤抖,“我怎么了?”。
和尚道:“你是谁?谁是你?你以为自己是东来……可是东来是你吗?”
东来抓狂,“什么鬼?这种烧脑的问题别来烦我,我还要逼问金荣这长生天的终极秘密……”
道士笑:“既然你提到了鬼……想必你知道鬼的事儿,对不对?看看周围……其实金荣已经演示了这天地的秘密——就在眼前了呀,何须再去逼问?”
东来踉跄后退,“难道……不,我要回去!放我回去!我不想探寻这个世界的奥秘了……我只想继续梦下去……我不想醒来……”
他开始嚎啕。
黑无常板着脸,鄙夷地瞪东来一眼,真是个废物。不过总算知道“梦”这个词,还不算蠢不可及、不可救药。
可惜你不知道,这不是你的梦,也不是我的。
在东来嚎啕声中,和尚道士闭上眼睛。
又一瞬,南渔也进来了,他一眼看到东来,跑上前来——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跑了几步——哎呀,你没死啊,我亲眼目睹你……
南渔忽然注意到了东来怜悯的目光,然后周围打量,愣了一阵,啊啊啊惨叫起来。
金珑接下南渔的扑击,飞出两柄飞刀。南渔一边应付金珑,一边留意东来这厢。金珑也一样,精力完全在金荣这边,对阵南渔连三四成功夫都没使出来。东来一掌好像要灭掉金荣了,这边二人同时住手,金珑向东来冲去。
就算你轻身术再强大,距离在这儿,也来不及啊,更何况南渔又在干扰——金珑只好半转身又对付了南渔两下。
金荣吹出了那口气——金珑想感受这口气很久了,只是金荣根本不理会他。见东来被吹在掌心,金珑停步。南渔却想笑,你金荣是不是对宗师二字有什么误解?哪怕是纸糊的宗师也不是你一口气能吹跑的!东来是谁?镇压山东地面几十载的强人!金荣你拿大斧头砍能让人流一滴血不?
出人意料,那个东来像是中了邪,僵直呆滞地停止动作,手掌伸在金荣面前,好似变成了石像。
金荣伸出一根手指,在张蓁、金振的目光中一推,东来仰天倒下,摔成了粉末。金振的刀还戳在半空,对着东来的眼睛位置。
南渔狂吼一声,想跳过来捞东来的尸体,金珑拦了他一招,南渔疯了一般连出十几拳将金珑逼退了五步。金荣一哂,神奇玄妙地走上一步出现在南渔面前。什么位置、时间、障碍完全不存在似的——这是仙法!南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金荣,难以置信地指向金荣的鼻子。
虽然蓄了须,金荣那张脸依然帅得不可思议……他微微一歪头,嘴角一抿,点头,吹气。南渔就在金荣面前化为了飞灰,被夜色吞没,了无痕迹——似乎这二人在这个天地中从未出现过一样。
金荣看向金珑,一指庄院,“毒藤——把我传她的柔骨术收回来,反正她说欠我一命。”
金珑呼哨一声,狂风大作,飞向院墙。
院墙上有人惊呼一声,拔腿就跑。金珑飞刀出,刺入毒藤后颈缝隙。作为以针、柳叶刀、刺为主要武器的人来说,从什么部位刺入最具杀伤力是必修课,而且错不得!一错就是把自己性命交给对方了。一击必须致命,这是刚需。为这一击力量、角度和位置的精确无误,万无一失,当初闻大娘逼得这个巨婴差点撞墙自杀。
毒藤这种纸糊的宗师,资源堆积而成的富二代,胆气一失就是待宰猪羊。
金珑毫不费力地取其首级,回转。
金荣道:“我今天心情不好,里面的人一个不留。”张蓁虽然在瑟瑟发抖,但巨大的欣喜和骄傲却灌注心头。
金珑和从震惊中苏醒的金振同时应道:“得令。”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张蓁在耳边道:“我的小爷,这都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吹气功夫是什么?”
金荣笑道:“他们求仁得仁,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接不住可不赖我!”
张蓁闭嘴。他本来已经有散功的趋势,被金荣吹死两大宗师的壮举所激励,浑身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飚升,竟然生出了跟着金荣天下无敌的感觉。
惨叫声起,三大宗师的二十多个弟子根本不够杀,唯一的逃出院子的高手正好一头撞上金荣,被金荣三招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