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宸给蓝莹儿的脚踝处上了药膏, 他说这药是苏俞给的。
那日他在锦衣卫署门口见到了苏俞,苏俞拿着几个药瓶, 对他说:“温大人, 烦请一定要将莹儿找回来,我不过一介郎中,不会武功, 也不认得什么大人物, 我这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些药物, 指不定还能有些用处。”
温宸将苏俞找他的事情与蓝莹儿说了, 又道:“待回到京城, 你去找他, 他是个好人, 你嫁给他, 将来他定会善待你。”
蓝莹儿的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她甚至尝到了那一点血腥味,“你凭什么作我的主?我的事情又与你有何干系?”
温宸黯然道:“是, 待送你回到京城后, 你的事情不会再与我有干系。”
蓝莹儿听到这句话, 更是气极, 猛地一拳捶在他的肩头:“我要杀了你, 你这个凶手。”
一记粉拳自然是无法对温宸造成伤害, 但她这记粉拳内藏着一根尖利的竹签。这竹签是她在山林里为保护自己偷偷在石头上磨尖后藏在袖子底下的。
长长的竹签没入皮肉, 温宸的眉头却连皱都没皱一下,依然只顾着用纱布将手掌中的脚踝缠上。
蓝莹儿目光停留在温宸的肩头上,她握得死紧的拳头里, 那根竹签还在, 原本干净的竹签在此刻染上了鲜红的血,血液滴在竹尖,又掉落在她的裙摆上。
好一阵缄默。
良久,蓝莹儿突然扔了手中的竹签,她的心里莫名的紧张,软了声音:“你受伤了,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她后悔了,后悔不该刺他,纵然他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她还是后悔。
温宸抬眸,这一刻,他在她那双好看的眸子里见到了一丝温情,这让他有点感动,“你既然想杀我,又何必在意我的伤口。”语气一顿,将胸背挺直,“我的心脏就在这儿,你扎这儿吧!”
蓝莹儿咬着唇,摇头,狠狠地摇头,抱着头哭道:“不,不,我下不了手。”
温宸反而笑着劝她:“没什么的,真的,你杀了我,也就报了你父亲的大仇。”
蓝莹儿朝他猛然一声大吼:“你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你,不想杀你……呜……”哭喊罢,掩面痛哭了起来。
温宸看着她这般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的模样,心都要化了,他的眼角亦有了湿意,一个没能忍住,将她环入怀中。
蓝莹儿太贪恋这个怀抱了,竟就这样让他抱着,抱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杀了她的父亲啊!她怎么能与自己的仇人如此亲密地拥抱在一起,这是大不孝,于是猛地将他推开,大吼一声:“滚,你滚。”
温宸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再打开门,见秦义就在门口,开口道:“呆会伙计会送饭菜来,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秦义盯着温宸的肩头:“要不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他的手臂上还有背上都有伤口呢!都还没有处理。
“不必了。”温宸转身去了隔壁房间,再将门关上。
蓝莹儿坐在床榻边,看着门口方向,心不只在痛,还空落落的。
为什么她和他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要,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伙计拿了饭食进来,秦义劝着蓝莹儿吃点东西。他们一直在山林里呆着,今天那三个江湖怪因为一些事情吵起架来,没去打猎物,他们只喝了点野菜汤,没有主食入腹,肚子早就饿了。
但蓝莹儿吃不下,许是心里被一颗大石头给占满了,肚子也不觉得饿。
秦义无奈,只得去敲温宸的房门,与他说了这个情况。
温宸却道:“我若是去劝,怕她更是吃不下的。”本就因为他而受的气,他去岂不是起反作用了。
秦义叹了一声:“那待她想吃的时候再将饭菜热了给她吃吧!”
温宸不言,只能如此了。
一夜过去,蓝莹儿做了一夜的恶梦,梦里,她看到了温宸亲自杀死了父亲,那个在她脑海里很朦胧,没有具体形象的父亲,死的时候全身裹着白雪,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在雪地里变得僵硬,父亲的眼睛一直睁着的,就像是在盯着她看。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动。后来她觉得呼吸不过来了,终于于梦中醒转过来,结果发现自己冷汗涔涔,秦义正在榻边唤着她,为她擦着额上的汗。
“温大人在外边等着,说吃过朝食后,就要动身了。”
蓝莹儿起身,掀开薄被,看到自己的脚踝处已经不肿了,也不如昨日那般痛了。
待到她梳洗好,秦义去开了门,温宸一直在门外等着她们。
温宸进来,走到榻边,伸手欲抱蓝莹儿,却被她一推。
“不必,我自己能走。”
秦义上前:“我来扶她吧!”
温宸往旁一让,看着蓝莹儿扶着秦义瘦弱的肩下了床,又一跳一跳地蹦到了门边。
到了楼梯处,秦义就没法扶了,她这些天郁结在心,又在野外住着受了风寒,力气可弱得很,而蓝莹儿的脚完全着不了力。
“我来吧!”温宸不等蓝莹儿说什么,只将她拦腰一抱。
“喂,你干什么?别碰我。”蓝莹儿用拳头捶着他的肩,突然又想到,他这处肩头昨夜里被她给扎伤了,此刻看着,一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将拳头顿在空中,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了楼下,温宸将她抱在椅上坐下,让伙计上了饭食,有稀软的小米粥,还有一些菜,虽不如她自己做的那般好吃,但食材都是她爱的。
蓝莹儿昨天一整天没怎么吃,又经过一夜,这会儿当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有点顶不住了,于是拿起竹箸吃了起来。
不管如何说,人还是要活着的,先把肚子吃饱吧!
只不过,她看着温宸那肩头的血迹,心里怎么就那么难受呢!就好像昨夜里的那个梦一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吃过朝食,他们退了客房,客栈外,秦义将她扶上了马车内。
车内还放着软垫,还有一些当地的点心零嘴。
温宸在外边赶马。
蓝莹儿坐在车内,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着温宸的后背,他的后背有刀伤,血迹将玄色的袍子染得有些发硬,再看着他的肩头,还有手臂处那条长长的刀伤。
温宸手臂上的刀伤还是昨日里在半道上他撕了一块衣料随意地绑了一下,连药都没有上,现在看着已经肿得老高了,血一直在往外渗。而他肩头上被她用竹签扎伤的那个伤口,也在渗血。很明显,他并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说明白些,他似乎并没有在爱惜自己。
蓝莹儿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刚才她看到了他的脸色很差,嘴巴白得吓人。她很纠结,她到底是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
温宸的赶车技术很好,又快又稳。先前他护送南王从京城出官道一路过来,因南王受不了山路颠簸,所以走得很慢,而如今,他只想快些将蓝莹儿送回京城,送到苏俞那里,而他……心里有个打算,他要给蓝莹儿一个交代。
入夜时,马车进入金陵城门,因宵禁,道路通达,不多时便到了堂子巷附近的那栋新宅门口。
这新宅与苏俞的宅子紧邻。
温宸的马车到时,苏俞听着温宸一道喝马声,立时便冲到了院门口,拉开门跑了出来。
新宅内的小奇和叶晚,还有谢清歌也闻声跑了出来。
“姐姐……”
“姐姐……”
当小奇和叶晚见到活生生的蓝莹儿时,都像兔子一样冲了上去,双双将蓝莹儿给抱住。
“姐姐,我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呜……”小奇几乎是嚎声大哭。
“姐姐,这世上再也没有谁像你这样对我好了,幸得你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活下去。”叶晚这话说的是真心话,她本都做好了打算,若是姐姐死了,她一定要到地府去陪着,免得姐姐会孤独。
苏俞站在一旁,檐灯下,他俊脸皱巴着,眼眶内已有了湿意。
蓝莹儿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见到她生命中最为亲近的几个人,瞬时便轻松了许多,她拍着小奇和叶晚的肩背,又哭又笑道:“傻小奇傻晚儿,姐姐我命大着,不会死的。”说罢目光一抬,看向正抹着眼泪的亲姐姐谢清歌,她脸上露出了笑意,喊了一声:“姐姐。”
谢清歌哽声笑着应道:“诶!”应罢上前来站在妹妹面前,等到小奇和叶晚松开妹妹,便将妹妹一把抱住,顿时俩亲姐妹抱头痛哭了一场。
此情此景,在场中人,无不动容。
小奇用衣袖抹着眼泪笑着道:“要是容哥哥在就好了。”
蓝莹儿忙问:“蓝容呢?莫不是被抓了?”
小奇忙摆手:“姐姐别着急,容哥哥被蓝老爹给接走了,说是去避风头。”蓝老爹自然就是蓝富了。
蓝莹儿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妹妹你这脚是怎么了?”谢清歌这时发现妹妹的脚有些不对劲。
一旁的秦义忙道:“她扭伤脚了,昨日里幸好温大人将她的脚给正好,但现下还着不了力。”
叶晚忙扶着蓝莹儿:“姐姐,我们赶紧回家去。”
谢清歌也帮着一起搀扶。
温宸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和睦可亲的模样,他心里安实了,一转身便准备走。
苏俞却上前将他拦住:“温大人,你受伤了。”刚他注意到,温宸的手臂似乎有点肿,借着灯笼,细看之下,脸色也十分不对劲。
蓝莹儿听着苏俞的说话声,注意力转回到温宸这边,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俞,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对一个杀父仇人,难道还要让她关心他吗?她做不出这样大不孝之事。
“无碍。”温宸说着便要走。
“不行,你伤口恶化,已经开始引起高热了,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苏俞一把拉住温宸的手臂。
蓝莹儿听得心一紧,却不作声,只盯着温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