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这么多人, 能在这么短短几日时间谋害去性命,甚至被算计到诏狱, 长伯这般的深思熟虑, 谋划细密,说起来还真是个人才。只不过此等人才却没有站在正途之上,害人害己, 最终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柴叔被苏起及几位属下带去了锦衣卫。
温宸则负责送蓝莹儿回堂子巷。
马车上,蓝莹儿想着柴叔的事情, 心情十分沉重, 她到现在还无法想象那样一位看起来赢弱可怜的垂暮老人便是少时在河州有过一面之缘, 且样貌长得有些喜庆的长伯。
她犹记得那时的长伯说起美食来, 一副信心满满, 热情高涨的模样。
温宸见她郁郁不欢, 一言不发,看着倒是有点心疼,便宽解道:“长伯的事情已成定数, 多想无益。”
蓝莹儿抬眼看着温宸:“对了, 长伯会如何?”
温宸:“杀了这么多人, 便是凌迟之刑。”
蓝莹儿只觉浑身刺刺的难受, 深叹一声:“京城的水太深了, 长伯就该安安份份呆在河州, 或许那样还能安然渡过一生。不至于混到如今, 成为那杀人的恶魔。”
温宸亦是轻叹一声:“每一个罪恶的灵魂,都有其千疮百孔的过去,你说得对, 长伯就不该来京城。”说罢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你呢?”
蓝莹儿对视着温宸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只觉脸若一红,又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
温宸:“京城的水这么深,你怕吗?”语气一顿,“特别是你马上就要到锦衣卫署当厨娘。”
蓝莹儿再一次地想起了诏狱的刑具,她无法克制自己去幻想一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诏狱里饱受折磨,后被莫名其妙的说醉酒冻死雪地。
“怕,很怕。”她沉沉出声,但目光清明冷静,“但就算是怕,我也要呆在京城。”
温宸注视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想探究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要来京城,但他明白她不想说,既然如此,那便不去探究吧!他想总有一天,她会说出来的。
马车行至堂子巷,蓝莹儿下了车,又看着马车加速朝着锦衣卫署的方向驶去。
昨夜她与温宸共同想到了让李泽成假自杀的办法,好引真凶现身,这会儿温宸怕是要去收拾尾摊了。
锦衣卫署,季钢刚从宫里回来,正好撞见苏起几人押着一位枯瘦老人回来,还说是美食大案的真凶,这会儿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那李泽成呢?岂不是死得冤枉。
季钢惊得不小,若李泽成不是真凶,却死在了他负责的诏狱,那他只怕是将麻烦惹大了。
正当他在校场急得团团转,背着手来回渡步等温宸时,温宸出现了。
季钢立马走近温宸:“听说你昨夜去了诏狱,而后李泽成就便死了,你说,是不是你给他用了极刑?”他想若真是没办法,就只得让温宸来垫背了。
温宸却不紧不慢地拱手道:“大人,李泽成没死。”
“什么?李泽成没死?”
季钢怒道:“我昨夜都探了他的鼻息,都没气了。”
温宸只微低着头,没作声。
季钢这时想起了,冷笑一声:“你给李泽成用了假死药?”
锦衣卫要为皇上做那么多的事情,手上定然是有些很宝贵的药物,像假死药,便是一种可以令人暂时失去意识,并断了呼吸的药,一般半个时辰之内便会醒转过来。昨夜都是温宸的人在诏狱内看守,看来是温宸与李泽成商量好了,等他要去探查的时候,便服用此药来装死。
“你竟然连我都骗?”
温宸拱手:“大人,因不知何人才是真凶,只得将戏做得真一些,让大人受了委屈,卑职愿受责罚。”
季钢气得下颌的黑须都翘了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刚被皇上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可知。”
温宸脸无表情:“现在真凶已经找出来,大人可以去请功了。”
季钢本气得双手叉腰,在原地转了两圈,听着温宸如此一说,气消了不少,重重地一拂袖,怒瞪了温宸一眼,便转身去了诏狱。
午后,美食大赛一案宣布结案,季钢令典吏将审理结果送去刑部后,便去了宫中向皇上请功。
这次的功劳依然没有温宸的份,早上皇上骂季钢时,季钢的不辩不驳,季钢也只说是为了演戏。
皇上觉得季钢能为破案而忍辱负重,便不计较季钢瞒他李泽成假死一事,且还赏了季钢不少东西。
夕食之时,苏起跟着温宸一道进了蓝姑娘饭馆,找了一方桌案坐下,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果然猜得没错,这回的论功行赏,又没有大哥你的份,真是气煞人。”
如今饭馆夕食不招待客人,蓝莹儿又是参与了案件的人,并且过些天她就要到锦衣卫署当饱厨,这就相当于是自己人了,苏起说话也就没了计较,想说什么就来什么。
蓝莹儿端着刚炒出来的两盘菜过来,于温宸对面坐下,她看着温宸一直蹙紧眉眼,似乎并没有在听苏起抱怨,而是在思索什么,于是问道:“温大人,怎么了?”
温宸举箸吃了片酥鸡肉,微皱下眉头:“这是小奇做的吧?”
蓝莹儿赔着笑脸:“过些天我就要去锦衣卫署了,这不得让小奇多练练手。”
温宸微微颔首,扒进一口米饭,不计较地又吃了一箸小奇做的酥鸡肉。
蓝莹儿见温宸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便将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温大人,那五位评审收受这么多的银两,但他们所得,却只有一小半,那另外的银两,进了谁的口袋?”
苏起嘴快,接过话道:“南王呗!”
温宸一记眼刀甩给苏起,嗔道:“少说话,多吃。”
蓝莹儿眯眼喃喃起来:“南王!”
南王也就是皇上的小儿子,但凡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
温宸蹙起了眉眼:“南王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要去管。”他知道蓝莹儿的本事,生怕她今后在锦衣卫署不小心冒头生事,便得提醒她一二。
蓝莹儿也跟着一起吃过后,向温宸相求,她想去诏狱看望一下柴叔。
不管柴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犯下了多恶的事情,就看着柴叔与师父的情份,蓝莹儿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下柴叔。
温宸应了蓝莹儿,待到她进厨房又忙活了一阵后,便将她带去了锦衣卫署。
这是蓝莹儿第二次进入诏狱,这回的心情并没有比上一回更轻松,反而因为柴叔,更令她压抑。
她尽量不去看那些刑具,待到苏起将她领到关押柴叔的牢房,苏起便离开了。
诏狱这地方,即便是无罪也得脱落一层皮,更何况是杀了六个人的死刑犯。
苏起刚才说,柴叔明日便会有刑部的人领去刑部的监牢,只等秋后问斩。
也正因为此,柴叔一进诏狱,便按着规矩伺候了一遍,无非也就是问他还有没有同伙。
季钢正好有几个人想要除去,便可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安放在柴叔的案卷里,成为柴叔的同伙。
至于柴叔会不会招,这也由不得柴叔做主,一切都是季钢说了算。
这些事情,温宸明面上向来不管,暗地里会酌情管一些力所能及的。
蓝莹儿将在饭馆里带来的几道好菜摆放在柴叔的面前。
这里的血腥味极其浓重,蓝莹儿不知道刚到诏狱的柴叔能否吃得下,她蹲在柴叔的面前,看着昏暗的油灯下,柴叔那张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孔,着实有些吓人。
“柴叔,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莹儿心道柴叔一定不记得在河州的那个小姑娘了。
柴叔那双浑浊的双目慢慢地抬起,他看着蓝莹儿,忽地偏头重重咳了几声,还咳出一些血来。
蓝莹儿拿出一面帕子递给柴叔,柴叔却摇了摇头。
“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脏污老头,哪受得起这样一块干净的帕子。”柴叔又咳了几声后,突然问,“你师父他还好吗?”
蓝莹儿很意外:“柴叔,不,长伯,你认得我?”
长伯胡子拉渣,且满脸是血的嘴唇弯起一个极浅的笑容:“你那会儿长得就十分可爱,让人印象很深,又怎可能不认得你?”
蓝莹儿微拧起眉头:“那你经常将柴炭的价格低价卖给我,便是因为认得我?”
长伯微微地点了点头。
蓝莹儿心中叹了一声,沉声道:“长伯,若是我师父知道你犯下此等大恶之事,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的,他与你虽是同辈,却因为你的厨艺,极其敬重你。”
长伯听着这席话,默默地低下头去,又重重地唉叹一声。
“长伯,这是我做的菜,这几道都是当年师父向你请教的,后来授于我,如今我做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蓝莹儿如此说,不过是想让柴叔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吃上一顿好的,这也算是尽了师父与他的情份。
长伯撑着身体倾身向前,想用手拿箸,却因手指皆数被夹断而无法拿箸。
蓝莹儿将一把瓷勺递给他,他才能费力地慢慢吃上几口。
长伯吃过几口后,抬眼看着蓝莹儿,道:“你的厨艺已胜过你师父好几筹,比起我当年亦有胜之。”语气一顿,“若是美食大赛公平竞争,你一定能拿到第一名神厨大奖。”
蓝莹儿听着长伯这番话,并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高兴,她感到十分的遗憾,“长伯,当年若是你不在意失败,离开了京城……”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长伯拿着瓷勺的手顿住,神情凝滞,可想他此刻的心情定是悔不当初。
蓝莹儿向长伯深深地躬了一身后,转身离开大牢。
“莹儿,且慢!”
长伯突然唤住了她。
蓝莹儿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长伯。
“你来京城是为了你父亲吧?”
蓝莹儿呼吸一窒,秀眉蹙起。
“莹儿,若是想好好活命,你父亲的事情就不要去查。”
“为何?长伯,你知道什么?”
长伯偏头看了眼站在牢外的锦衣卫,摇了摇头:“你不要查便是,千万别查。”说罢重重地咳了一身,竟又是咳出一大滩血来。
蓝莹儿看得心一紧,她几步上前,想问明个明白。
长伯却抬起脸对她道:“走,你走,别再来看我,你父亲的事情千万别查,不然,小命难保……咳……”他又是一声重咳,便往后一仰,靠在了墙上,轻轻地眯住眼睛,一副不想再说什么的表情。
蓝莹儿站了一会儿,但见长伯不愿意多说,且外面的锦衣卫也看得紧,心道长伯即便是想说,此时也不能说起,于是不甘地转过身,离开了大牢。
她不知,就在她听着大牢铁锁拴紧牢门的声音响起之时,长伯睁开了眼睛,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当年在河州我便认识你父亲,后来到京城,正是你父亲引荐我到贵丰楼当主厨。我与你父亲可堪称是世交了,又如何能让你为了你父亲的案事陷你于危境之地。”
长伯说完这些,又是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无力地闭上眼,感知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沉,直至头一歪,终是满意地绝气而去。
蓝莹儿是第二日才知道长伯在诏狱去世的消息,虽说长伯作下大恶,但难免心中悲恸。
这日叶晚被蓝莹儿带回了饭馆,接下来她得让叶晚帮着在饭馆里帮手了。且她还得抓紧些时候教阿奇做菜,因她十日后便得去锦衣卫署当厨娘。
叶晚脸上的伤还未完好,所以她只在厨房里面帮着打杂,外面的事情全交给蓝容了。好在不用做夕食,蓝容忙过午食后,便可专心攻读学业。
小奇做菜有天份,蓝莹儿一教他便会,偶而也会不稳定,所以蓝莹儿着重训练他对火候和时间的把控,其它的便也容易了。
七八日过去,阿奇做出来的菜终于不会再有客官骂了。
这日温宸与苏起过来,竟还喊了苏俞一起。
四方的桌子,温宸与苏俞相对而坐,蓝莹儿端着菜过来时,便见两个目光紧紧相视。
蓝莹儿身上鸡皮疙瘩顿起,尬笑道:“阿俞哥哥,今日你怎地和两位大人一起来了?”平日里苏俞的一日三食,都是饭馆的生意忙得差不多了,由小奇送过去的,偶而也是蓝莹儿送。
苏俞目光挪到蓝莹儿脸上:“今日有幸受两位大人邀请,便一道过来了。”
蓝莹儿颔首:“原来如此!”
温宸拿出一个钱袋子递到苏俞的面前:“苏大夫,这是本官向卫署申请的赏钱,还请收下!”
苏俞微皱眉:“什么赏钱?”
温宸:“自然是苏大夫破案有功的赏钱。”
蓝莹儿眼神儿顿亮,笑呵呵地拿过钱袋打开一看:“哇!五十两耶!”
苏俞看向温宸:“温大人,我不过是验了毒而已,莹儿她的功劳更大了,不是也应该有赏钱吗?”
蓝莹儿忙接口道:“阿俞哥哥,温大人答应让我进锦衣卫署当厨娘,这已经是赏了。”
温宸抿唇颔首,表示正是如此。
苏俞却将钱袋往蓝莹儿面前一推:“莹儿,你的功劳大,这赏钱给你。”他本来还想将这赏钱给拒了的。
蓝莹儿却一脸坚决地将钱袋推回到苏俞面前:“阿俞哥哥,这钱你可得收着,你得多存点钱将来在京城买间大点的宅子。”
温宸眼眸微蹙,心道,买大宅子?买了干嘛?成亲用吗?
苏俞知道蓝莹儿的性子,她说不收,就铁定不会收了,于是朝温宸拱手:“有劳温大人!”
温宸淡淡一笑,作了个请苏俞拿箸吃菜的手势:“苏大夫请!”
苏俞从木箸筒里拿起竹箸笑道:“草民一小小郎中,温大人还是叫我苏郎中就好。”说罢,伸箸夹起一片鸡肉放入口中,不时便赞道,“嗯,莹儿这道醋搂鸡真好吃。”
蓝莹儿笑道:“今日这道菜是小奇做的。”
苏俞讶一脸讶然:“不过数日,小奇竟有这等本事?”
蓝莹儿秀眉一扬:“名师出高徒!”
苏起附和:“那是那是,蓝姑娘带出来的徒弟,做出来的菜定然不会差。”说着一箸接一箸,吃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