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体孱弱,正要上轿回燕云馆,没料到孙晟、常梦锡等诸多文武大臣齐聚千春亭中,众人道:“臣等有大事启奏,契丹主耶律德光,已于月前攻入晋国都城,晋帝石重贵出降,中原无主,晋国亡啦!”
我听了这个消息,着实十分惊喜,自感身体也好了些。那不足为外人道的野心,似烈火烹油,忽然一下被人点着了。
“金殿午朝!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通通都要到齐!”我仔细一想,再补一句:“王延政从此不用来了。”
我向来不喜欢正式上朝,老爱驾坐偏殿,因为我发现,这是省去繁琐仪式,节省精力的最佳方式。但今天不同,我召集众臣,商议的是唐国的前途!
望着丹樨下,肃立的众臣,我庄严地发话:“诸位爱卿说说,契丹人管得了中原吗?”
大将李金泉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契丹人粗鄙少文,虽逼降了晋帝,仍统治不了中原,短期内,他们担心它国打他本营,必定撤离中原!”
“李爱卿所言极是。咱们在福州的战事上,吃了这么多的亏,这次无论如何要补回些来!”我信心大增,当即下诏:“李爱卿!就命你为北面招讨使,觑便行事,俟契丹撤离,立即寻机进兵,谋取中原!中原乃我李氏故地,朕心向往之!”
宋齐丘从九华山回来的时候,我是给足了面子。别的不说,他从九华回来的那段长路,我可是专程派了景达,用最隆重的礼节迎他的。他回来以后,说实话我也怵他,给他定了个“请召入朝”,说白了便是大事有请,小事免朝。当初陈觉要游说李仁达,一力怂恿我拿主意派定陈觉的人,就是这位宋国老。现在李仁达投到吴越,陈觉他们也流放了,我心里怨极了宋老,只顾着人君之度不发作罢了。
宋齐丘当下出班道:“皇上就该有此雄心,不枉老臣担任太傅,教导您一番!”
我今天心情较好,听宋大人倚老卖老的话,心里虽有些酸,按了按心火,也没言语。
我已十来天没回后宫了,但我心里竟是一点愧意都没有。就连宁安现在也懒得劝我了。我让小太监抱上一大叠奏章,自己又坐上软轿上燕云馆去了。
一回别馆,我又大失所望。这道人连半个铜子也没带,据文小何说,她一个人在小丹房那只小鼎前,拿个芦席什么的围了半天,又吩咐太监弄来了许多生稻谷,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折腾到午后,没用膳就跑了。
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就走吧,我倒是想拦,可就是拦不住呀。我觉得嗓子疼,胃里也如刀绞一般,可就是硬撑着,饭食是一点也吃不下,我又赌气连药都不碰,只坐在她的案头看奏章,死了也好留个贤君的名头!
淮南闹虫灾,免税!
虔州星星坠下地,砸了房,使钱修房……
我一本本地瞧了不少,天已渐晚,那夕阳如胭脂一般投在别馆的白纱镂花窗上,却犹不见那道人回来,我不觉心里焦燥起来,顺手抄起一件雪青水禽纹的轻袍,随便披了,缓步迈了出去。
却见一大群钟凝烟找来的内侍堵在院中,有几个冒失的,将零落的紫薇花瓣踩得一片狼藉,我大感不悦,“都退了吧,回宫里伺候!”
众人唯唯退了。我心里想到,这道人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到何处去了?难道撇下我,又到秦淮金园祭他的坟?
我心怀妒意,吩咐宁安备了小轿,自去寻她一回。
紫极宫西,秦淮烟波。魂随风去,身葬金园……我在潘易墓前没见定云,却见了她手书的祭文,字还没尽,只剩这么几个字。
我怅然若失,怔怔看着银盆中纸灰化尽,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我心中郁结难舒,抬头望见苍穹浓云翻涌倾刻掩住胭色残晖,近处水天间欲暗先明,可知是一场大雨就要来了,也不知这道人所在离这秦淮有多远,也不知她身旁可带了人?也不知带上伞没有?
我注目于潘国师的墓碑一瞬,茫然转身行了几步,自己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宁安道:“既不在此,小的先与您回去吧。”
我心里空空,略略点了点头。软软地坐回轿里,由宁安的两个心腹抬着回去了。
果然没多久便是一场长绵雨。时大时小恼人的很,我瞧宁安一个人跑着也没打伞,心一软就叫他也坐上来了。
这下苦了宁安的徒弟竹墨与清书,轿子在雨里便更慢些了。虽是雨大,这雨中的江南街景,宫中也不常见。我隔着湘竹帘子,懒得揭开,只隐隐可见有座座青石小桥弯弯,流水湍湍穿桥而过,不时可闻船公吆喝声音。
街市俨然,佛寺宏丽,人们打着各色雨伞穿梭而行,时常也见富家车马辚辚而过。
许是我与那道人真有缘份,快到东门时,透过细细青绿竹帘,我瞧见一个纤瘦男子,头上束了根银白宽边发带,穿了一身紧腰浅紫罩纱的袍子,骑着一只淋得不成样的小毛驴在我轿前跑着。
我在背后打眼儿一瞧,哪有个男子的腰这般细的,敢别是那道人吧?便一把掀了竹帘子,任那雨滴溅在我脸上,我只伸出头来喊道:“定云,你往哪里去?”
那道人回头瞧了我一眼,她那小脸给雨水洗得白如海棠,那双明眸却清灵纯净,不矫饰,自然带着骨子里的灵秀,目光少有地含着些释然的超脱之意,我也算阅女不少,却从没见过她那般吸魂摄魄的清丽之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已不是自己了,我迷了一般喊道:“停轿,停停!”
我说着,抬脚就要大踏步地从还没停稳的轿中冲出来,却只听她端然跨着驴道:“我大意了,不曾带伞!我的驴脚程不慢,和你到别馆里去说吧!”扭头便就向雨帘里跑远了。
我无奈,只好缩进了已踏出去的一只脚,急道:“快点,抄近路回去,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