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久之后,白染才收回呆滞的目光:“师娘,您那时候给我希望,告诉我只要我不放弃,总能找出一条救回他的路。我想知道,他能找出救回我的路吗?”
陆童揉了揉眼睛,这样说:“等他找到的时候,你只会希望他找不到。”
嗯,天道无情。白染立即明白过来。瞧瞧她当初找的这条路便知,要想从老天那里夺回点什么,那得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既如此,就为他做最后一件傻事。
她将自己这点残缺的元神点燃。
火光里,陆童看着她,很平静。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在她的火焰里点了点,嘶了一声又抽回来,摇摇头:“以前用你烧别人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痛。”
她顿了顿,又苦笑一声:“怪不得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罪孽未赎干净。”
这种痛过去是受惯了的,但你不能说受惯了就是感觉不到痛了。白染借着痛劲儿酝酿出点眼泪:“师娘,我不能陪您了。”
陆童眨眨眼:“若是有一日,我能离了这个鬼地方,而他也还在。要不要我告诉他,你其实在这里生活过两万年?”
白染被逗笑了,莫名的。
笑容里带出真实的哭声,她抽着鼻子:“若苍天无眼,真有这么一日,您告诉他,九幽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长得很好看的神仙,我刚开始难过了几百年,然后就一点点放下了,交到了很多朋友,最爱的还是他,但是慢慢又喜欢上别人。这里的神仙对我都很好,后来我又嫁了,过的越来越幸福,虽不会忘记他,但也不再痛苦…”
我又嫁了,嫁的是个爱笑的神仙,神仙同我一样过去有个不能忘的人,所以我们彼此很能理解。也正因如此,互相慰藉,一生扶持。
她喃喃着,越说越远,越说越轻,只盼若苍天无眼,真有这么一日,无尘,这个故事,你一定要信。你要信我其实后来挺开心,因为毕竟是死了,所以真的能放下。你一定要信,要放下心。然后就,也放下吧…
一场火焰熄灭了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金色的焰光,寸寸成空。映照在陆童的眼睛里,显得妖异又哀寂。
一场火焰熄灭了,要去哪里寻回?
哪里熄灭哪里再燃起。
活到足够长久的人,就会知道有时候一件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你很难去判定它是好是坏。
所以陆童沉默了。迟晚晚沉默了。林夕也走了。
无尘醒过来的时候躺在长依殿的床上。身旁是将灵力小心渡到他体内的任昊。
他伸出手止住他:“先出去吧。”
任昊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吓了一跳,没想过自己这位天帝师父不过数日便带着这样惨重的一身伤回来。
他抿了抿唇,依言退下。他知道自己这点修为根本不够,方才没顾上,眼下想着还是要将此事通知白墨才是。
他这般离开之后,小染就从虚空中缓慢的游出来。
无尘缓缓坐起身,取过一枚顶级成色的玉髓,贴在额上,以神念书写。
然后便抛向小染。
“若我不归,将它交给白墨。”
小染只轻轻嗯了一声。脑袋在他膝上蹭过,然后便回转了身子,衔着玉简又朝向虚空。
“小染。”他有些心痛的落下一声叹。
小染转过头,声音低低的:“殿下和大染,是不能分开的。小染如今明白。如果不能同生,同死也很好。”
它没有将他们当成天帝和天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怎么样大逆不道的话,它只是这么一路看过来,这样觉得罢了。
从前它将殿下当成唯一,后来将大染当成唯一,再到现在又见殿下,它真切的觉得,他们活不活在自己的世界并不重要,做不做它的依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俩得在一起。
这个在一起,是如果不能同生,同死也很好。
无尘对它露出点笑。
天罚远未结束,一重接一重,他一路而来,约莫只体验十之一二。十之一二便胜过碎心之痛,即便是在短短的昏厥中也未曾断去这痛楚。
任昊那点灵力没有什么作用,而无尘也并不需要他救。
他吃力的起身,走到门边,一推开,是白墨阴沉的面孔。
迟晚晚是再三同任昊确认了他的确伤重才肯陪同白墨一道过来。他站在白墨身旁,隐隐戒备。
无尘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拖着步子走出去。缓慢又吃力的走过去,什么都没说。
他走到他们身旁,不停下,就这么走过去。
白墨转身就扯住他手臂:“你还要去做什么!”
无尘被他扯的踉跄一步,闭着眼睛将骤然加剧的痛楚稍稍按下:“我去救她。”
他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疯狂的样子。
白墨同迟晚晚皆是一震:“你果真找到救她的办法了?”
“嗯。”
“是什么办法?”
无尘费力的抬眉看他一眼,手指捏住他手腕,一用力,扯开。
他就这么一个动作,痛到大口喘气。
一个问,一个不说。这场景那样相似。迟晚晚心中一凉。
一瞬间的失神,白墨一下闪到无尘身前,目光中有一点颤抖:“你不能去!”
这又是一个明知拦不住的人。
但他没想过,至少在他拥有的记忆中,这些留不住的人里他这一生唯一挽留过的,会是无尘。
那天罚的痛浪潮一般袭来,一重比过一重的厚重。无尘不得不停了一会儿,他低着头,声音也苍白:“你拦不住我。”
他看上去不堪一击。可迟晚晚还是吓得凑过来护住白墨。
白墨愤怒起来,他这小半生只觉没有比现在更为愤怒过,他推开迟晚晚挡在他身前的手臂,他这么一个从来不动武的神仙,甚至想挥着拳头把天帝打趴下,然后关回去。
白墨瞪着眼睛,忽然就上前一把捏住他衣襟:“她死了你知道吗?她回不来了你知道吗!你怎么救她?啊?你怎么救她!”
无尘把目光瞟向迟晚晚,看了他一眼。这已是他极念情分的表现了。
迟晚晚当然明白,他从后面圈住白墨,将他拉回来,却还未开口就遭到白墨极力的反抗:“你拉我做什么,你拉他啊!你们是不是都疯了?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迟晚晚从来也不想去看谁送死,只是无尘递过来的那个眼神,他更怕他会伤害到白墨,于是他死也不能放手。
无尘垂着眸子,又往外走。
身后依旧传来白墨的声音:“你已经杀过那么多人,你还想为此做什么?这样发泄很好玩吗?很痛快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两个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如今是天帝!”
无尘不是因为这话停下来,他是痛到极处不得不再次缓下来调息片刻,但即便不是,他还是答了他一句:“我先做了她的夫君,再做了天帝。”
他这句话,说的清淡,却坚定的任谁也不能转移。
它彻底激怒了白墨。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耗尽了一条命才将你救回来,又宁肯你将她忘记也不愿你痛苦,她这样珍惜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吗?”白墨挣脱不开迟晚晚,也愤怒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语无伦次,又不顾一切,“你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为了她你也得好好活着!你有没有听到?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迟晚晚闭上眼睛:“小墨,你拦不住他的。”
白墨在他手上划出血痕,仍旧朝无尘怒吼出来:“她把一切都给了你,我们这些人,她都不要了,她这样才换回来你的命啊!她死了,她这样的神仙根本就不能复生!你救不回她,你救她只能去送死!你就要这般浪费她献出的一切吗!”
无尘提起一口气,继续走:“浪费就浪费了吧。”
白墨安静下来。眸色深的可怕。
他安静下来之后,一根根掰开迟晚晚的手指,看着前方那道染着血缓慢离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无尘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是耗尽力气。他看不到白墨眼底酝酿的风暴是如何幽深的消散开去。
只听到身后传来森冷的声音。
“好。你要去便去,要死便死。只是倘若陛下果真一去不归,这天庭如何安排,还请明示。”
无尘痛的脑子发晕,手指按在眼睛上也都没有知觉,恍然间就开口说了几句话。
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清白墨又说了什么。
但他心里是有安排的,他那时什么都不顾了,但从木族回来,他是做好了安排再想离开的。
他在位时间着实短暂,却早早的趁着两遭大典将前头许多隐患旧事理顺。原先只是觉得顺便,现下却很庆幸。
魔界本就不成气候,日后严加防范便可;人间大阵也掌控在他手里,他在灵犀宫留了阵牌,关于如何操控,也详细的留在了玉简里;而从前最不服管教的木族,没了造化之主,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麻烦了;地府分治日久,眼下刚刚还政,无尘想过了,若是予安暂时不能掌控,那么即便分治到底不会与仙界有碍。
他是想过了,予安虽也年幼单纯,但白茶的性格更加不能,所以倘若他真的一去不归,这个位置只能给儿子。他也知道予安的修为不够,且刚刚回归仙界尚未有过什么名声。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留下一些手段和保障。
至少他的舅舅和叔叔会好好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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