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说着一躬身,他竟跪倒在地。
顾掬尘有些发愣。她不过是随意交谈几句。干什么这么珍重,还用这么重的礼节。李夜行是步拂花的亲随,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他隐隐的敌意。虽然她直到如今也没明白来自李夜行的敌意是为了哪般。
今天他突然对她作如此大礼,也不知是好还是坏。齐国这般跪地礼节,乃是将自己置至极低的位置,而将对方置于极重要的地位才会行的礼节。李夜行乃是步拂花的亲随,步拂花在齐国是有三品官街的,在齐国以他三品官街亲随的地位,即使见了君王都只要躬身礼便可。
顾掬尘定定看着李夜行,眸光微闪,问道:“发生了何事?”
李夜行略一沉凝,郑重回道:“禀顾将军,是京城皇上病重。据可靠消息,皇上已十天不曾上朝。有大臣欲侧立皇长子为太子。仍皇长子不过八岁孩童,以当今之时势。内阁否了此议。但左右对侧立之人发生了争议。
白相欲立逸王之子步威宁为帝。但云相所提之人却是步帅。两相发生了激烈争执。文武百官在两相之间左右为难。
步帅作为禁军统领,本是护卫皇宫之人,如今卷入此等纷争,处境十分危险。他昨夜的遇刺就是因为此事。主子根本不欲卷入此夺嫡之争。可云相以大义劝谏。主子虽不愿,只愿协助云相泽明君立之。可没想到,云相居然于前几日擅自行动。他已正式在内阁发动几十位文武百官上折至内阁。如今主子已被云相架到了火上烤,旦夕便死无葬身无地。顾大人有经纬之才,又与我家主子是至交,奴才恳请顾大人帮一帮我家主子。”
李夜行说得激动,可看顾掬尘一脸平静。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问道:“顾伙长为何不吃惊。”
听得李夜行片刻就将自己的称呼从大人变成了伙长,不禁有些失笑,“就这事?”顾掬尘有些感动,有这样全心为其着想下属,步拂花倒是没看错这小子。只是她与步拂尘之间,又何必让他来求。
也许是顾掬尘平静的脸色让李夜行拿不准她的态度,他接连发问,“这事难道还不够严重。”
顾掬尘上前要扶起李夜行,可李夜行哪里会让她来扶。这位顾大人,他是不敢碰一小指头的,“自小艳峰一役后,你家将军独自成军。虽成军一事有云相一力支持,但朝廷中很多人并不同意。你家主子如今收整了小艳峰残部,麾下二十多万大军。你觉得哪位君王能容下你家将军这样臣子?想来云相自支持你家将军整军之时,就有了架你家将军上位的打算了。哎,云相可是只千年老狐狸。……”
耳边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另一个清越声音插了进来,“您是说……”
顾掬尘转身,见是一袭儒衫的墨禾,点了点头,“自那家主子整军那一刻起,那个位子,他是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争了还有一线生机,不争就是个死。”她说得斩钉截铁。
墨禾拱了拱手,不解道:“虽然君王不喜拥兵自重的臣子。可大齐如今朝局是世家的时代。大齐象样点的世家,哪家没有几千上万的私兵。我家将军之所以整军另立一军也不过是为了挽回小艳峰的败局。将军说了,待他得胜之日,便是将此军解散之时。步家军成军于民自然也可散于民。您往年不是来说,当兵的黄金时期也就那么二三年。时间长了,精神和身体都会出现问题。将军他只不过不想当亡国奴罢了。将军说了,待大齐过了亡国危机他宁愿作个田舍翁。作为将军幕僚,我很清楚将军他真没想过那个位子。”
顾掬尘抚额,叹道:“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旁边却传来一声轻哼。顾掬尘看向轻哼之人,笑道:“我夸你有成圣之姿,你哼什么哼!”
见步拂花还板着一张脸,看向旁边的李药,“咦,李老爷子,你手速够快,这就换完药了?”
张药抚着胡须,虽然没太听过手速快这样的新鲜说法,但意思略一寻思也就知道了。老头子颇为自得的捊着胡子,“虽然你这个女娃子没个姑娘样子。不过还算是个能干的。在如今的乱世,倒也能帮上昭明不少忙。老夫向来是个好说话,你们俩倒也算是良配。……”
这一回,咳声四起。现场气氛颇为诡异。顾掬尘有些没好气看向步拂花。真不知,这位李药老爷子居然如此古道热肠。虽然前阵子在步拂花的来信中,听到他称赞这位老爷子医术高明,在军中救了不许人,其人颇受将士的喜爱。却没想这位老爷子与步拂花如此亲近,竟管起他的私事来。
顾掬尘看这位李老爷子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忙向步拂花使了个眼色。她可不想与这个初次见面的老人家讨论这等事。可步拂花却似看不懂她的眼色,除了挑了挑眉,根本不理不睬。
顾掬尘只得向旁边的赵二斗使了几个眼色,却没想到赵二斗眼神茫然,看着她竟是有些呆住了。旁边的李夜行、墨禾也是同样的表情。
顾掬尘一想不好。他们好象还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他们虽然知道她易容的事,只是觉得她是不想暴露身份。如今他们听到张药口口声声称顾掬尘为姑娘,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好半晌赵二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仔细看了看顾掬尘,这才对张药道:“老爷子,小子觉得您说的事还是回屋细细商量。您说是不是?咱们主子,和步帅可都不是一般人,这些事可是大事,怎么也得考虑仔细了。来来,我先领您去按顿好。您养足精神,才好好操心这些事。”
顾掬尘莫名松了口气,她收敛脸上神色,拉着步拂花就走。一个拉着自然而然,一个跟着理所当然。李药看着并肩而行的两道修长身影,点了点头,抚须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閒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
旁边随待在侧的李夜行看向墨禾,用口型询问,“什么意思?”
墨禾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个背影。赵二斗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接着听老爷子的吟诵。
顾掬尘拉着步拂花的手腕,手指轻动,已在认真诊脉。步拂花瞟了顾掬尘一眼,对她手上的小动作早就了然于心,也不说破。顾掬尘医道高明,只略一诊脉,就安下心来。知道虽伤得颇重,但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以步拂花浑厚的内力,也只需好好休养上了几天,也就无大碍了。她不动声色放开了步拂花的手,这才问起京中事的具体细节。
步拂花看向顾掬尘,轻声道:“你知道了?”
顾掬尘点头。
步拂花面带笑意,“你觉得我当如何?”
顾掬尘白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还能如何?已被架在了火上。无论是人为还是天意,你都不得不作出应对。”
步拂花神情变得凝重,“此番正是来与你商量此番行动具体细节。”
顾掬尘眼神中轻描淡写迅速散去,变得幽远深䆳,“我此番见了你手下部将到了大半,此等事当到大会议商量。”
步拂花点头。并就昏黄的太阳早已不见了碂影。地面积聚多时的热气在人类看不见的时候直继升腾而起,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积雨云稍然凝结。
两人并肩来到了大会议室。室内此时竟已坐满了人,顾掬尘打眼一扫,鄂然神色一闪而逝。不想居然在此见到昔年故人。其中正有湖州潘墨,关贤,垩超。崎州沈天,还有鄂州垩息,他们却是早年顾掬尘在陈州梅坡客栈见到几位学子。当年她见此几人穷困潦倒,拿出几百银两给这几人。不过这落魄世家子虽然收下银子,却在不久之后便悉数奉还。此做法很好理解,其是感其恩,但却不欲与之结交之意了。她并未太过在意。
她早知她这世乃是寒门学子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乃是两个阶级。用前世的经验来看,就是各自属于不同的圈子。不同圈子的人想要进入另一阶级的圈子,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而她当年的几百两银子显然不够。顾掬尘历经几世,倒也看清世事。
之后,她虽与其中几人说过几句话,但却并未有其他交集。
现在让她颇为好奇的是,他们几人如何都聚在了步拂花的麾下。可是现下倒也不便寻问步拂花。
“七弟,好久不见啊。”关鲧笑嘻打着招呼。
顾掬尘笑道:“关师兄气色颇好。”她拍了拍关鲧鼓起的肚皮,“看来连绵峰的伙食还不错。师兄又长了些肉。”
关鲧很是认同点头,“多亏了七弟的补给,要不然咱们军中兄弟可没有这么好的日子。”
旁边的谭序笑骂道:“也就你这吃货为了口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七弟,你可不知道,这小子可是把连绵峰的麻雀都给吃干净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钻的。就没他不能吃的。可真的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