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顾掬尘还能听到顾掬文不甘心的愤愤之言,“父亲,你干嘛不让说……我说错了吗?我说错啥了……那你说说看,我倒底哪里说错了?……你们大人怎么这样?说不过,就只会以大欺小,哼……”
顾掬尘听得摇头不止。
此事本就是少儿不宜参予的。父亲又怎么跟他说得清?大人之间的这些爱恨情仇有时连大人们自己也分不清是是非非?
沈谨余看着顾掬尘,见她只定定看着红魅儿,眼中的燃烧着悲愤的火苗,她的小手早就紧紧所握成了拳,以致指尖都握得发白了。
顾掬尘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依她之意,这个红魅,定然是留不得的。且不说她在江湖上作恶心多端,也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杀她,她也死得不冤枉。
这个无耻的红魅儿,前世灭门之仇定也有她参与,她得死。
可是她看着鲁尧,看着他凝望着红魅儿时眼中的深情。顾掬尘就只能长叹一声,看来今天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将红魅儿杀了。
“阿尧,陈尧。”红魅儿的眼中似乎只有鲁尧一人。
她对月站在屋顶,飞吹红衣,一眼望去,透过那如血衣袂看去,连这月光似也染上了血色。翘檐飞凤在月色的投影下,将她的影子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然后风过,影乱,最终碾碎在片瓦屋脊里。
“阿尧,我告诉你,我刚才杀了他,我杀了他。哈哈哈……他是你们大齐武林中的神,他是古道热肠,他是扶危济困,他是高风亮节的神,你们心中的神……可是那又如何?在我眼里,在我面前,他就是一砣屎,一砣臭狗屎。现在我将他杀了。将他剁碎了,喂了狗。……他终于去了他早该去的地方。他装了一辈子的好人,最后连他自己都相信他是好人,……哼,可是他不是……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你们以为的那样的人。……有那样的无耻的灵魂的人,怎么可能还能做好人?不他连人都不配做,他不配……他只配喂狗。他再也不能恶心到我了。我终于能好好吃饭了……阿尧,阿尧……哈哈,你为什么不能早生几年?那样我们就会早一点认识。若早相见,就不会在我母亲死后,不会在你父亲杀我了母亲之后,我还会喜欢你。哈哈哈……要么。我晚生几年,如果我晚生几年,那样,我们即使认识,也将是生死仇人……自开始便是仇人,那样也好,……人生若只如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只如初见,只若初见……”
顾掬尘看着那红魅时哭时笑,其状竟如疯颠了般。她又看向已跌坐在地的鲁饶,惊诧发现竟不如何时,鲁尧面上早已满是泪痕。
顾掬尘突然觉得头大如斗。如此境地,如此情境下,她纵是再想杀红魅儿,也无法不手。她手中的带毒银针松开了。
看懂了顾掬尘的无奈。沈谨余余扬了扬大袖,轻盈从屋顶飘身而下。
“哎。真是无聊。太无聊。什么情,什么爱……转眼都成空。”沈谨余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青花酒壶。他仰着头喝了一口,大声对月吟道,“怕相思,忆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一丝……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人到情多转情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梳洗罢,独倚望江蒌,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晕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少许洲……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各万缕。……哈哈哈,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悔当初相见。哈哈哈……”他喝一口酒,就咏一句诗。他缓缓而行,缓缓而吟。
月光扑伏在他的脚下,他身上有星光相约凝聚,清辉璀灿。他象落入凡间的仙人,神秘,而又孤独。顾掬尘纵是满腹心思,也不禁心中喟叹。
大师兄,这咏的是鲁尧,还是他自己。这般对月成饮之人,这般伤怀之人,是在叹旁人,还是在叹自己……
竟知相思了无益,又何必吟相思。
难道,大师兄他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伤?难道这就是他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缘由?
哎,人生而多艰,生而多艰啊。
顾掬尘一抬头,看向屋颀上那个红衣女子之时,却不知那红魅儿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只余跌坐在地,脸色苍白的鲁尧。他还在那里仰着头,呆呆的看着那个早已没了红魅儿的屋顶。
顾掬尘走到鲁尧面前,扶着他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大哥,你与她是有缘无份,还是早点将她忘了吧。”
不料,鲁尧却紧紧盯着她,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不要说什么医者仁心的鬼话。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待我不同。”
顾掬尘一愣。怎么扯到她的身上了?她在跟他谈红魅儿呀。
为何待他好,这事要她怎么说?难道说他是她前世的亲大哥。就算她说出,也不会有人信啊。
她对着鲁尧,恨恨道,“你别想岔开话。我说的都是为你好。真的是为你好。”顾掬尘苦口婆心,丝毫不在乎她已在鲁尧的心中成了长舌之人了。
这红魅儿,无论如何也不是大哥的良人啊。
有家仇国恨掺和在里面,这样的感情,哪里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哎,我怎么感觉你是我娘亲啊。顾小哥,我的事不要你管。别忘记了,你只是个大夫,不是我娘?”
顾掬尘听得一呆。叹了一口气。
这是说她未老先衰吗?她才十岁,怎么可以象他娘?最多象他妹妹吧?看顾掬尘扶着鲁尧行走颇为吃力,丁风丁云两来都走了过来左右两边扶住了鲁尧向内室走去。顾掬尘缓缓跟在鲁尧身后,竟是早就忘了还要跟陈柬打声招呼。
霎时,人都走了。只留着陈柬与丁山丁水还站在这一院清冷月光中。
……
……
四面绿色,天空蔚蓝。林中鸟儿叫得悦耳。
在那一座青碧色的翠竹中。却有窸窣衣襟摩擦声传来,不一会又有卡吱卡吱人走到竹制地面的声音。
一个梳着两丫髻,着一身靛蓝细布对襟衫子的女子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她长得眉目清秀,面色红润,大约十三四岁左右。于这身素色衣衫下,只见她着一双桃红色如意花鸟纹的绣鞋。
女子揉着眼睛,低头间就看到了她穿着的漂亮绣鞋。就听她啊的一声,刚才还半睡半醒的眼睛也蓦地睁大,“啊,怎么将这双绣鞋穿上了。是了,是昨夜放到床上了。难道是晚上掉了下来,所以今晨我就顺便穿上了
这绣的花可真好看。还是留着虎哥过来的时候再穿吧。虎哥最受干净,他上课也喜欢大家安静些。穿上这软底的绣花鞋,走在竹楼上就没那么大的声音了……也安静些。”
她这样喃喃自言自语,竟是弯腰一把将脚上的绣鞋脱了下来。她就那样只着一双雪白的罗袜,踮着脚又走了回去。
“咦,敏儿,你做什么?怎么将鞋拿在手里,脚上却只着了罗袜?哎,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鞋子买给你,就是让你穿的。你干什么却将鞋子捧在怀里。难不成,你竟想穿在手上不成?哈哈哈……”俞桐本是随口一说,但想着如果叶敏手上穿着这双绣花鞋的光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叶敏让俞桐抓着她穿着袜子的样子,本就脸红了。此时又听俞桐故意笑话她,不禁羞红着脸嗔道:“桐哥哥,说什么呢?”
“敏儿妹妹,你与你的桐哥哥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呀。”赵二斗托着声调故意怪声怪气地说道。
“就是,何事这么开心啊?”庞重石瓮声瓮气十分不满,“虎哥,好几天都没过来了。你们也不知道担心。有这么好笑吗?”
叶敏低头,看到起早出去缎练回来的俞青几人,“大哥,青哥哥,你们就回来了。”她看到几个都大汗淋漓的坐在下面竹楼外的栏杆处,他们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看得叶敏脸又红了红。
她长得清秀,加上这几个月,顾掬尘将他们的生活安排得妥当。
不过几个月,她不便红润了不少,还长高了一些。
“啊,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还没做早饭啊。你们等着我。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不用急,敏儿妹妹,我们今天是特意早点回来的。早饭,你慢慢做就成。我们还需要商量点事情。”
“妹妹,你等等我。我来帮你烧火。”
俞桐走下竹楼,赵二斗朝他挤眉弄眼,“啊呀……桐哥哥,你是不是也送我一双绣花鞋啊,奴家也要一双绣花鞋——”听赵二斗故意调笑他,俞桐憨厚的脸也有些恼。
他伸手拍了赵二斗一下,“说什么呢?你以后不也一样要说媳妇?虎哥说了,只要你有相中的,他负责帮你操办……”
“我是在说你,你却又说到我头上。咱们现在日子刚好点。哪有那些心思?我又不是你。你与敏儿妹妹是自小定的亲。又是两家老人离去时,都嘱咐过的……”赵二斗说到这里,却蓦地停了口。
俞青高大的身子也弯了下来。他的母亲都在当流民的这一路上死了。他今年不过也只有十三岁,前一阵子腿伤好了后,他就和庞重石跟着顾掬尘开始习武。
这一阵子吃得饱,穿得暖,他更是见风就长,几个月不到就长得又高又壮了,跟原先瘦得竹杆似的他象变了一个人。
“哎,要是我们早点遇上虎哥这样的人就好了。我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病死了。虎哥医术好,心肠又好……可惜。我娘她没能挺过来……”此时,俞青高子的个子一下子卷了起来,蹲在了地上,他大眼竟还有些红。
“都过去了,还说那些做什么?虽然虎哥来了信,说这一阵子有事不能过来,交待我们按他在时一样,按规矩练习。但我们竟然商量过,还是到葳蕤庄去看看为好。万一,虎哥真个碰上了事,我们也能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