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巧贞抹了抹眼角,“清河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啊,比谁都盼着他没事,可……那北翟人实在狡猾凶狠,清河既进了他们的军营那么多时日,哪有再出来的道理。”
“咱们活着的人啊,还是要为以后的日子盘算。”张巧贞难过不已地掉了几滴无奈的眼泪,瞧得菀雨梨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巧贞一愣,又想过来拉他,“宸哥儿说什么傻话呢,你父亲呀,不会回来了,你应当好好跟着祖父祖母去京都。”
这话更是像点了爆竹似的,萧玉宸一下子就炸开了。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北翟人狡猾凶狠,菀雨梨便觉得刺耳。
“……敢问夫人,如何整顿?”张岑沉声低问。
张巧贞想了想,叩着桌沿说道:“昨儿我看了账本,这王府上只有两个主子,合该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下人一多,花销有些过于大了。再则,宸哥儿即将要去京都,清河又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所以王府的下人们,便都先发卖了吧,也能换一大笔银子。”
张巧贞朝萧中通抿了抿唇,又道:“还有啊,宸哥儿跟着我们去京都,以后这蛮荒之地,想必是不会再来了,府中那么多田地铺子庄子,也就全都卖了吧,换成银子,带去京都。咱们宸哥儿在京都,花销想必大着呢。”
“不过宸哥儿在萧府住着,有老爷养着他,那些花不完的银子我便先替他收着,等他长大了,再拿这些银子在京都买宅子铺子田地去。”张巧贞盘算得好好二的,却没想到,萧玉宸根本不买账。
张岑脸色微变,菀雨梨继续喝茶。
萧中通不懂这些当家的事,但张巧贞在京都将萧府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很妥当,如今这话,听起来也并无错处,他便附和着点了点头。
“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当务之急,是先把宸哥儿接到京都。”张巧贞一顿,又道,“还有眼下这镇北王府,我瞧着,也该整顿整顿。”
他趁张巧贞说得兴起时,猛不丁抽回手,跑到张岑身边抱住张岑的腰,“张管家,我不要去京都,我要留在王府,等父亲回来。”
他很少这样,像一头迷了路快要跌入急流中的小兽,急需被拉一把。
“当然。”菀雨梨替萧玉宸理了理衣领,轻笑道,“王爷可是战神,哪能这么轻易折了命。”
笑声果然引得张巧贞侧目看过来,指着菀雨梨的鼻子骂道:“你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清河遭此大难,你竟还笑得出来?”
菀雨梨挑挑眼尾,笑容没有丝毫收敛,“老夫人言重了,我只是在替王爷高兴。”
“替清河高兴?”张巧贞皱起眉,不解地看着菀雨梨。
这样轻巧地撇得干干净净,她仿佛又想流几滴眼泪来惺惺作态。
菀雨梨看着便烦,连忙打断,走到萧玉宸身边说道:“小王爷,你瞧瞧老夫人,多在意王爷啊,等王爷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告诉王爷,今日的见闻。”
萧玉宸一愣,原本还怒气冲冲地鼓着脸,这会儿听到菀雨梨的话,连忙仰起头问她,“父亲真的还会回来?”
张巧贞动作顿住,眼神幽幽地看着菀雨梨,好像又打算说什么。
菀雨梨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暗示道:“老夫人,王爷许久未归,妾身这几日愿追随您的脚步,多去菩萨跟前拜拜。”
儿子生死未卜,做母亲的,不都应该虔诚祈祷么?
哪像她这样,一开口便是咒儿子死了,还开始安排起儿子的身后事。
也就萧清河的父亲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浑浊的眼睛珠子全挂在张巧贞身上,是非黑白都看不清楚,还把她当善良温厚的继室捧着。
……
“不必了。”一道冷沉低哑的声音传来,菀雨梨浑身一震,回头看去。
萧清河。
竟是萧清河回来了。
即便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随随便便死了,但现在忽然看到他出现在那道水墨山水屏风边,仍然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比菀雨梨更意外的,是张巧贞。
她一双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惊讶过后,便是失望,再然后反应过来,忙起身想要说话。
谁料萧清河看也不看她一眼,右手抱起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的萧玉宸,左手将菀雨梨牵起来,转身便离开了。
快要走出正屋的时候,菀雨梨好像听到萧中通在后头拍桌子大骂,“这个不孝子!见到他老子,连声招呼都不打,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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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河刚回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
他只匆匆与菀雨梨说了两个字,“不错。”
就离开了。
他走之后,菀雨梨还站在原地怔忡着。
张岑轻声提醒道:“夫人,王爷轻易不夸人。”
“是吗?”就这?
菀雨梨勉强笑了笑,心中却嫌弃地叹了一口气。
夸人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实实在在赏些银子呢。
她累死累活,在王府撑了这么多时日,又是顶撞张巧贞,又是维护萧玉宸的。
为的是什么啊?
还不就是那些白花花的漂亮银子啊!
-
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可萧中通和张巧贞却没有回京都,反而打算在这儿多留些时日。
张巧贞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北郡城,自然要和她的乖孙多亲近亲近。
萧清河虽然不喜,却也不能赶他们走。
庆国人最是注重“孝”字,即便他是北疆百姓们心中的战神,民心所向,可若是传出他不孝的名声来,他还是会被百姓们戳着脊梁骨骂的。
仗着自个儿是长辈,张巧贞又很是看不惯菀雨梨,
她竟开始张罗着,要给萧清河纳续弦。
她听闻菀雨梨是萧清河心尖尖上的侍妾,便想着王府中若是有了新的王妃,便可以管教着菀雨梨,再也不会处处让她糟心,还能替她算计一两分。
不过,她不知道,萧清河都已经回了王府,这些烂摊子事根本上不了菀雨梨的心。
她只想安安分分地领月例银子,顺便在王府吃点儿好的。
但菀雨梨还住在萧玉宸的听风院里,不免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萧清河和萧玉宸都坚决反对着这事,可架不住张巧贞一意孤行。
张巧贞竟接了两位姑娘到王府里来,说是陪着她小住几日。
一位是萧清河的属下,镇护将军常魁之女,常一琪。
另一位则是张巧贞的远方亲戚,张芯,家在离北郡城不远的豫州,车马几日,便到了这里。
常一琪性格飒爽,与萧清河也算相熟,早已倾慕他许久,知情识意。
张芯则胜在温柔可人,乖巧懂事,父亲是豫州刺史,她也是自小就教养甚好的大家闺秀。
两位都不错,只可惜王妃的位置只有一个。
她们一来,王府便立刻热闹起来。
菀雨梨自然不在意她们谁当王妃,反倒发觉之前憋在王府沉闷无比,倒比不上如今有趣,日日都有好戏可瞧。
可萧清河实在不解风情,两位美人儿都心系于他,总想方设法与他制造偶遇,牵桥搭话,他却置之不理。
成日要么冷着一张脸去军营,要么一回府就往听风院里钻。
惹得那两位美人儿恨极了菀雨梨,以为菀雨梨勾住了他的心,所以见到菀雨梨时,都是冷嘲热讽,敌意十足。
可菀雨梨实在委屈,萧清河来听风院时,都是为了考察萧玉宸的功课,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顶多在旁帮衬两句,惹得萧玉宸多挨几句骂,看他气得皱巴巴的小脸,觉得有意思罢了。
为了不讨人嫌,萧清河再来时,她只好往屋里躲。
可萧清河却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咬牙切齿地唤道:“菀雨梨。”
“王爷可有什么事?”菀雨梨只好回头,福身问候,“王爷若是无旁的事,妾身还要、还要回屋绣帕子呢。”
萧清河似乎有些生气,眉头皱得死紧,“菀雨梨,这几日王府闹得乌烟瘴气,你竟还有心思绣帕子?”
菀雨梨:……
她该怎么告诉王爷。
就是因为乌烟瘴气,她才躲屋里去绣帕子啊。
更何况,绣了帕子还能卖钱呢。
听到萧中通的话,张岑忍不住皱了皱眉,正要插话,却被张巧贞轻咳一声打断。
“是啊,王爷以前一直以为老夫人不喜欢他,在北疆多年,也未见老夫人给过只言片语的关心,不成想老夫人竟愿意为他流这样多的眼泪,他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菀雨梨弯起唇角,碧澄澄的眸子也弯起来,笑容清冽。
张巧贞正正身子,轻咳一声道:“清和这孩子,我一直都默默关心着他,从前不说,是知道他在北疆军务繁忙,怕他忙不过来。毕竟,他不喜欢我……”
他红彤彤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巧贞,“你胡说!父亲才没有事!他肯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