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不过是在占据道德高地,不管何种情况,占据道德高地的人说话总归更风凉些。
但不可否认的,洪景来是真的慌了神了。李朝的党争之酷烈,持续时间之长,覆盖范围之广,世所罕有。抄家问罪并不少见,甚至砍头流放也很普通。(连续党争五百年,真的是太厉害了!)
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要开棺戮尸,挫骨扬灰。砍脑袋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洪景来去年还见识过五牛分尸的直播。
如今殿上沈焕言之凿凿,洪景来确实是丰山洪氏的一族。虽然不过是续谱而已,但洪景来父亲和爷爷的名字早就登在丰山洪氏的宗谱上了,想改也根本来不及改。
理论上,洪景来确实是罪臣之孙,但洪景来不过是从孙,难道也要牵连嘛?
“大小同宗,嫡庶有别!洪永丰不过是从伯祖父,如何能这般攀扯!”
金祖淳意识到沈焕绝对不是在针对洪景来,他是希望用洪景来作为缺口,打击金祖淳这一派系的其他成员。
在各位大监的眼里,一个小小的进士并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炮灰而已,但如果炮灰会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洪景来是闵景爀提卷,闵廷爀通榜。而闵廷爀不仅是金祖淳的干将,还是金祖淳的儿女亲家。
如果洪景来被拉下水,那么闵氏兄弟肯定也要失脚。 一旦闵氏兄弟被捕,那么三木之下必有所得。很容易就能攀咬上金祖淳本人,就算没咬上,也能让金祖淳的气势衰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不需要多说。党争并不一定要直接攻击对方首领,能不断的斩断对方的根系和枝桠,到头来大树也会轰然倒塌。
保住洪景来,就是保住金祖淳!
“丰山洪氏洪乐任,已然断罪为洋教从逆,信奉邪神,可是无误?”可沈焕又牵扯出一人,完全不给金祖淳机会。
洪乐任曾经短暂的担任过吏曹判书,是洪凤汉的儿子。去年因为牵扯进去基督教事件,以六十一岁的高龄被处决,即使他还是惠庆宫洪氏的兄长,也无法避免死罪。
在当下这个风口,沾上了基督教就是一个死字。而丰山洪氏先是“帮凶”,又是“邪(屏蔽)教”,简直大坑。
难怪如今凉成这样,见到洪景来中进士,都要屁颠屁颠儿过来伸出橄榄枝。
惠庆宫洪氏纯粹是希望他们家族还能后继有人,免得彻底败落。没想到反而被有心人侦知,进而利用起来。
“斥邪一狱,已经明禀天邦上国,狱事了结,工判难道要违逆上国皇帝之意嘛!”金祖淳也不示弱,立刻一顶大帽子上来。
“狱事当然已毕,但是此子是否就是邪逆罪人从侄!”
“从侄亦不在株连之列!”
“从侄自然不在株连之列,但继子呢?”
沈焕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果是罪人的继子,那么按照封建时代继承法,其关系就是嫡子,属于必须要株连的行列。
“其父既然是洪乐友,怎会又是罪人洪乐任之继子!”
金祖淳眼神凌厉的一扫洪景来,让洪景来亲自出来说明。
“臣下亲父确实是讳为乐友,并无出继等情由。”洪景来立刻出列。
“噢!是吗?听闻四日前惠庆宫娘娘已经为你改继家门了。”
“轰”的一声,洪景来脑中炸开。惠庆宫洪氏做的什么妖?不经过洪景来的同意,竟然就要给洪景来本人换爹。
即使她的本意可能是为洪景来换一个官途更加高显的父亲,以后写履历就能花团锦簇。但如今居然被人利用,而搬出来大加挞伐。
继子的话完全可以被问罪,虽然这看起来很可笑,但在古代爸爸出了事,儿子就是有罪,这个就是宗法社会中的一个大问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去请惠庆宫前来,殿下要问询于她。”帘后的贞纯王大妃终于开口。
金祖淳一党众人面色急剧的变幻,贞纯王大妃拉偏架很正常。但平素里小心再小心,怎么会想到漏洞出在一个根本没有想到过的地方。
一旦洪景来坐实了是邪逆的继子,那么必然要受到株连,金祖淳这一派立时就能被牵连进去一大票人。即使他本人,最轻也是一个失察的罪名,甚至被攀咬上也不是不可能。
约莫过了半刻多种,惠庆宫洪氏被请了过来,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路赶的急,有些喘。面色也有一些白,整体而言有贵妇的雍容。
她向宝座上的纯宗大王以及帘后她的婆婆贞纯王大妃行礼之后,和跪在地上待罪的洪景来又点了点头。
洪景来哪里还有心思和他打招呼,心里乱成一团,话都要说不出来。
“惠庆宫,我问你,阶下这个洪景来是你的从侄是否?”贞纯王大妃是英宗大王继妃,身为婆婆,自然有资格喝问儿媳。
“是的,是儿臣的从侄。”
“那他的亲父是谁?”
“儿臣的从弟洪乐友。”
“听说他刚刚由你主持,出继给同宗伯父?”
“是的,儿臣确实想为他出继同宗。”
“出继何人?是否已经登谱?”
“儿臣准备为他出继同宗洪乐倫,尚未登谱。”
原本脸上喜色越来越盛的僻派诸人突然一愣,不是洪乐任吗?怎么变了洪乐倫?
“洪乐倫?惠庆宫,在君前不可妄言!确乎不是洪乐任?”
“殿上不敢妄言!”洪氏淡淡的回了一句。
“去洪氏宅邸取系谱来!”贞纯王大妃立刻下令。
殿上的诸位大臣恢复平静,但内心却不知道如何波动。金祖淳突然得知风向大变,屁事没有,急忙思考反击之策。沈焕则大为恼怒,明明说好的过继给洪乐任的,怎么临场换了[铅笔小说 .]人。
洪景来赶忙抬头看闵廷爀,闵廷爀微微点头,示意不要急,这事情有变化了。
大殿别监很快取来丰山洪氏的宗谱,打开一看。洪景来亦作洪大守,嫡父洪讳乐友,确实别说出继洪乐任了,根本爸爸都没换呢。
贞纯王大妃一时气沮,挥手让惠庆宫洪氏退下。
“殿下!沈工判当廷污蔑进士,攀咬大臣,藐视君王,其罪同欺君,理应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