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中并无外人,青玉用不着遮掩,脸上的焦急之态表露无遗。许樱哥原本精神心绪都不太好,可看到青玉的模样偏就多了几分冷静,便淡淡地道:“怕什么?找你去问了?”
青玉摇头:“不曾,就是双子也不曾,是寻的跟车的侍卫。”
许樱哥道:“那不怕,我是正大光明出的门。三爷是知晓的,目的也是知道的。去的是我族兄家,还是救过我和三爷命的族兄。他们不知我们因何起的纠纷,只知道人家把我送的东西扔了出来,最多不过是让人笑我一回而已。”
青玉想着那个最大的秘密,又想着许扶虽把许樱哥赶了出来,但以许樱哥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便道:“可这事若让人知晓,日后奶奶还想再去就不那么便宜了。”
出门这个问题的确是再不如从前那般方便,虽是如此想,许樱哥照旧冷静得很:“脸皮该厚还得厚。你不要操心了,把秋蓉找来,再让人给我整治吃食热水,我洗一洗再吃饭。”
青玉见她胸有成竹的,也就不再慌乱,依言自去安排。
许樱哥在床头上静静靠了片刻,起身走到妆台前将头发打散,拿了梳子细细地梳,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就扬声问道:“是秋蓉吗?”再转过身,面上已经带了笑。
秋蓉低眉垂眼地进来,先悄悄看了眼她的神色才俯身行礼:“奶奶的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要吩咐婢子去做的?”
许樱哥笑看着她道:“我才出了趟门就能惊动了王妃,实是不孝。现下这外头传说我病得快要死了,这不是咒我么?”
秋蓉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道:“早前王妃是曾使了秋月过来瞧,是绿翡姐姐接待的,都只说奶奶有点点不舒服,并不需要请太医,怎地就传出了这种胡话来?”
许樱哥道:“我们房里的人都是规矩的,又有你替我看着,自是懂得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乱说。就怕有人逮着点风吹草动的就拿到王妃面前说事,做小辈的总让老人操心那可不好。你去打听打听是谁这么多事。”
秋蓉俯身退出:“婢子这就去问。”
许樱哥收拾妥当,秋蓉也回来了,畅畅快快地禀告了事情经过:“是几位小娘子听说您不舒坦,又不知从何听说您自来怕见太医怕吃药,心疼奶奶所以和王妃说了。这病重一说,只怕是底下人以讹传讹。”
她是和栀子说过自己不舒服,栀子却不是这种讨嫌人。许樱哥皱了皱眉头:“几位小娘子是同谁在一起?从哪里听说我自来怕见太医怕吃药的?”
秋蓉道:“是一直都与四奶奶在一处,四奶奶那时候也在王妃面前说了几句。”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四奶奶身边的丫头碧纹也曾去探听奶奶出门一事来,四奶奶又送了几位小娘子每人一对南珠,都是极好的珠子,华娘子嚷嚷着说要请奶奶帮着想花样子再寻人做。三娘子把奶奶给的乌发方子亲手抄了一份送给了四奶奶。”
“你做得很好。”许樱哥心中有了定论,此事必与冯宝儿有关联。也不问秋蓉从哪里打听得这些消息的,只将绿翡和青玉叫进来当着秋蓉的面吩咐道:“先给秋蓉取五贯钱做各处人情用。日后但凡她有要用处便直接同你们说,你二人商榷了后可先支取再禀我。”
这是莫大的信任,秋蓉颇有些诧异,却只道:“奶奶,今日用不着这么多钱,三贯钱即可。”
绿翡和青玉也都小吃了一惊,再一想,秋蓉看似得了很大便宜,实则必须得过她二人这一关,且许樱哥多数时候都在家里,不告而取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并不会乱了分寸,便笑眯眯地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了秋蓉的手分别说了几句好话。
绿翡与秋蓉自去取钱,许樱哥低声吩咐青玉:“两件事。一是去同张平家的说,我要知道这些天四奶奶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二是去寻双子,让他明日一早去常胜街寻人喝喝酒说说话,务必要弄清楚五爷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心里晓得许扶治家极严,想从他的小厮那里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那比想知道冯宝儿说了什么梦话还要难,便又添了一句:“或者说,这几日都有什么人去过五爷那里。我不急,让他多下点心和力,不能空手回来。”
青玉领命而去,许樱哥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回脸色妆容,又往面上淡淡扫了些胭脂,确认自己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这才带了紫霭前往宣乐堂。
康王妃也才午睡起身,正由高、袁二位嬷嬷陪着喝茶说笑,见许樱哥进去,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许樱哥一回,见她笑嘻嘻的,穿着精神整齐,心里稍许高兴了些。却只淡淡地道:“听说你不舒服,可好些了?”
“谢母妃挂怀,约莫是早间吹了凉风,有些头疼,睡一觉起来便好了。”许樱哥见康王妃不见丝毫笑意,晓得其多少有些不高兴——虽则许扶是她的族人,但她已嫁入康王府,出门代表的便是康王府的体面,张仪正的体面,给人这般不留情面地赶出来并将礼品尽数扔了出来,实在让人丢脸,康王妃怎能高兴得起来?也不想去做那些花哨动作,直接道:“今日可把媳妇给气坏了。”
康王妃瞥了她一眼:“谁气你了?”高、袁二人早就成精了的,当下便起身告辞道:“为皇后娘娘备的寿诞礼还差些针脚……”
康王妃也就不留她二人,命曲嬷嬷亲自送了出去,这才转头看向许樱哥,默默等她开口。
因为敬重爱戴康王妃,又知其聪慧敏锐,更感激她自来照顾包涵护佑自己良多,许樱哥对了她时便十分谨慎。真话不能说,说了要坏大事,但话也不能说得太假,假了便伤人心,伤人情。没人会喜欢一个满口假话,虚情假意的人,这才融洽亲近不久的婆媳关系太脆弱,必须小心呵护。
许樱哥半垂了头低声道:“母妃,我今日受了委屈,心里很难受。”说到这里,心中那些一直压下去的委屈竟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眼圈也跟着红了。非是她假作,而是康王妃一直以来护着她,替她着想,已然算是半个亲近人。
康王妃看得真切,却不立即就表示安慰,只冷静地道:“你说给我听听,这委屈是你自己找的还是别人给你找的?”
许樱哥红着眼圈实话实说:“媳妇今日去了族兄家里探望病人。就是之前救过我和三爷,后被贺王世子鞭笞,又被火烧光了家业,被贺王府人刺伤的许扶许五哥家里。本是之前与三爷商量好的,送些钱物,再问问和合楼什么时候开。因他一家老小只有和合楼这份产业,我们便想帮着他把和合楼开办起来,也算是还了之前的人情,所以打算我参与入股,日后可用咱们府里的名义,多少也能减去些麻烦。”
康王妃冷静地道:“于是你就被骂成趁火打劫,再被当众赶了出来?然后气得头疼,回家就躺下了?”
许樱哥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难过得几乎想滴泪:“我是好心。”说到此处,又恐康王妃从此厌憎了许扶,再不许她与许扶来往,便又添了一句:“也怪我思虑不周,早就知道我族兄是个倔强孤高性子,实不该如此突兀。”
康王妃好一歇没说话,就在许樱哥忐忑不安之时,她才低声道:“这主意定是你出的。”
许樱哥坦然承认:“母妃怎么知晓?”
康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小三儿也是个傲气的,我晓得之前他几番同你这族兄示好,你这族兄却只端着架子要摆清高。多来上几次,血也凉了的,小三儿断不会自寻其辱,他必是劝你不得,所以才放了你去。”
许樱哥无言以对,低声解释道:“他不是个坏人,就是性子古怪了些,便不论救命之情,从前他曾跟着我父兄学习,待我家人格外尊重,待我也一直很不错,情分不一样。”
康王妃道:“当然不坏。但他后头一直倒霉,多与当初救了小三儿,侯府又与咱们府里联姻有关系。人有七情六欲,再是贤明的人也会生怨,也会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他清高有他的道理,他怨憎也有他的理由,他不乐意你掺和他的事情还是有他的理由。你既心中无愧,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不领情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你无需为此难过,更不用再低头伏小。”
许樱哥听到这里,隐然便觉得有些不妙了。果不其然,康王妃的下一句话便道:“明日让小三儿上门为你今日做的事道白一声,若他还是不受,从此后你也不必再与他来往了。太过殷勤周到反倒让人徒生疑虑,以为非奸即盗。若看他实在过不去,那便暗里帮衬一把,再不要自取其辱,王府的脸面还是要的。以讹传讹,声名尽毁。”
已到了这个地步,她之前那个光明正大地与许扶建立联系并来往的计划便算全盘失败,她若是再坚持便要令人生疑。前面是雷区,再不能往前趟进半步。许樱哥一念至此,违心地迅速应了:“是,媳妇记住了。”
康王妃便换了张笑脸:“好了,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又道:“你肯和我说心里话,我很高兴。”
许樱哥微微有些惭愧,略过这个话题,笑道:“皇后娘娘寿诞将至,四处都在为娘娘备寿诞礼。媳妇也备了一份礼,先请母妃帮忙参详一下,看看是否得当?”
康王妃道:“说来我听听。”
许樱哥道:“娘娘身份尊贵,什么都不缺,媳妇能尽的便只是一份孝心。媳妇将这些年来所搜集的各色吃食菜肴编了一个小册子,打算到时敬献上去。不知母妃以为如何?”这次她定要叫那始终不肯消停的冯宝儿上个大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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