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公海的夜晚星河浩瀚,向上看是密密麻麻的星,向前看则是无边无际的海。
时值夏季,但夜晚的海风仍然席卷着细微冷意拂面而来。塞巴斯蒂安·莫兰拢了拢身上的衬衫,而后转过头。身畔的姑娘却好似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她一袭棉麻质地的衣裙之外连个马甲都没套,年轻姑娘兴致盎然,拎着单薄的裙摆,走到甲板后就扭过头向上看。
就算塞巴斯蒂安·莫兰是个蠢货,也能看出罗赛琳·波洛不应该是三等舱的乘客。
在陆地上,再贫困的乞丐也拥有双脚踩在地面走路的权力;而在海上,邮轮却用明确的价格为每个乘客划分了等级。
罗赛琳·波洛个子很高,几乎与寻常男士一样高。她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深红色的齐耳短发为人仔细修剪过,留着蓬松的刘海,发鬓各有一缕头发微微翘起,发尖堪堪盖住高颧骨。俏皮的发型更凸显出她分明的颧骨和锐利的绿色眼睛。
要塞巴斯说,百老汇海报上那些美丽动人的摩登女郎也不过如此。她登上奥林匹克号就是为了奔赴百老汇寻找成名的机会——至少,罗赛琳在与其他青年男女聚会时是这么说的。
一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只是这位“大小姐”转过头来,那双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塞巴斯,却仿佛毒蛇锁定住了猎物。
半个月前,留在伦敦的塞巴斯蒂安·莫兰终于接到了动身去美国的命令,只是他不明白教授为何让他“顺利”接近罗赛琳·波洛。
直到他触及到她的眼神,以及那句“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塞巴斯才多少理解了教授的动机。
“要去a甲板?”
塞巴斯主动开口。罗赛琳刚刚看向的就是位于d甲板上方的a甲板,那是专供一等舱乘客散步的地方。隔着十余米的距离,还能看到几位衣着精致的女郎靠在围栏上眺望。
罗赛琳从口袋里拿出借来的发卡:“我们可以先行去道格拉斯小姐的卧房看看情况。”
他们二人一身粗布衣服自然与锦衣玉食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一路上,罗赛琳和塞巴斯蒂安尽可能地避开了所有工作人员与乘客,悄无声息地转入b甲板,也就是一等舱套房所在的位置。
质朴的装潢为精美的雕梁画柱所取代,木地板上铺着昂贵地毯,倒是自觉帮他们隐去了脚步声。
在每个走廊的拐角处,各色油画之下还放置着方寸大小的圆桌,上面摆着新鲜的花簇以及提供给乘客紧急取用的香水。
罗赛琳随手拿起一个香水瓶,仿佛终于可以大口呼吸般深深吸了口气。
塞巴斯:“熟悉的气味?”
他的本意是嘲讽罗赛琳不习惯于三等舱弥漫的平民臭气,却没料到罗赛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和皮毛的味道,”罗赛琳认真回答,“是我外婆的味道。”
塞巴斯拧起眉头,他瞥了一眼香水瓶,标签上面写的单词是“玫瑰”。
罗赛琳无意向塞巴斯解释自己的话语,他们还没好到这个地步。站在塞巴斯身畔,他身上的尸臭如影随形,而罗赛琳也明白,事实上,塞巴斯蒂安·莫兰的卫生习惯很好,他的身上很干净,在客观世界内不存在任何异味。
这是罗赛琳·波洛的记忆方式。
就如同传说中的天才会有一栋属于自己的记忆宫殿一样,罗赛琳没有宫殿,她拥有的是一个繁杂且丰富的气味王国。
外公说过,所谓的直觉就是一个人的眼睛、耳朵,或者鼻子,或者其他感官足够敏锐,先于大脑一步察觉到了事物细节特征,而无法将其理性地整合拼凑,并且得出逻辑性的前因后果。这并不是坏事,相反这是无与伦比的天赐,只是大部分人无法合理运用。
在婴幼儿时期,罗赛琳的大脑还没发育完全,她更倾向于依赖气味而不是理性去总结世间的万事万物。之后她逐渐长大,外公认为她完全可以将这份天赐利用起来。
在几位长辈的引导下,罗赛琳用气味记忆与理解世界的习惯得以保留。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在1909年的冬天。
罗赛琳在巴黎度假,一个突如其来的案件绊住了约定好与她一起过圣诞的外公,她只能一个人留在酒店里。不安分的罗赛琳悄悄甩开了负责看护她的保姆与酒店工作人员,胆大包天地冲出了酒店。然而就在她踏入皑皑白雪的第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把她抓了回来。
“三岁的小孩子在街头乱跑,可是会被拍花子拐跑的哦。”
她抬起头,看到一名高大美艳、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的法语中带着浓厚俄罗斯口音,簌簌白雪落在她身上火红的狐狸皮毛上。这位来自雪国的贵夫人说她是罗赛琳的外婆,并且带罗赛琳度过一次难忘的圣诞节。
当时的外婆用的香水带有玫瑰的气息。
从那之后,在罗赛琳的记忆里,玫瑰就与雪和皮草的气味一样,成为了外婆的标志。
外婆教给了罗赛琳许多“上不得台面”却相当有用的小技巧,比如说用一枚发卡就能撬开邮轮套房的门锁。
唔,有点想念外婆了。
她放下手中的香水瓶:“走吧。”
塞巴斯:“你有调查目标没有?”
罗赛琳点头:“嗯。”
她也没指望上来就抓住凶手。罗赛琳的初步打算是,先摸清b甲板的路线,看看一名司炉工会从哪条通道悄声靠近道格拉斯小姐的套间。
“你参加过一战,”罗赛琳开口,“只是士兵吗?”
“与这事有关吗?”塞巴斯不动声色反问。
没有。
只是罗赛琳觉得,塞巴斯蒂安·莫兰看起来不比自己年纪大多少。
无数细节都昭示着他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兵,可他的年纪却让罗赛琳心生困惑:走在自己身畔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左右,如果他真的上过战场,那么那时他可能只有十四岁。
即使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事再过残酷,也万万轮不到十四岁少年奔赴战场。更遑论这个年纪,当年大侦探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教授对峙的时候,恐怕他父亲还是个小孩子呢。
时间对不上。
“好奇而已。”
罗赛琳追问:“突击队?”
塞巴斯:“狙击手。”
众所周知,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心腹莫兰上校就是一位能力可怕的狙击手。
虽说面前的“莫兰”和福尔摩斯原作中的莫兰上校对不上年龄,但是原作中的大侦探波洛也没有和薇拉女爵真正发生过什么,并且还有了外孙女,不是吗?
罗赛琳:“那你——”
她还想再问些问题,好进一步确认这位“莫兰”的身份。但罗赛琳的话语刚刚出口,大半语句还在肚子里呢,前方一阵凄厉地尖叫划破安静的长廊。
罗赛琳和塞巴斯均是一顿,而后塞巴斯侧过头:“东边!”
说完,他直接迈开长腿冲了过去。
就算罗赛琳尽可能挑选了方便活动的衣物,也得是先行拎起裙摆随后跟上。二人拐过弯,一眼就看到本应该紧闭的一等舱套间大门敞开。
套间内的窗户开着,凛冽的海风倒灌进来,甚至吹拂到了长廊上。一等舱豪华且典雅的套间内铺设着隆重的羊毛地毯,而此时此刻,一名身形纤细、衣着精美的年轻姑娘倒在地板上,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脖颈,血液如同开了闸的泉水般喷涌而出。
飞溅的鲜红血液迅速染透了昂贵的地毯。
罗赛琳微微瞪大眼,而后她迅速拉住塞巴斯:“他从窗户外跳出去的,你去追!”
塞巴斯:“追什么?”
罗赛琳:“追凶手。”
塞巴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听她的话。身畔的青年二话不说,直接转身朝着与房门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罗赛琳:“该死!”
情况紧急,她顾不得塞巴斯的行动了。罗赛琳拎起裙摆,直接跨入室内。
一刀割喉,和她想的一样。在看到磨刀人手持的刀时罗赛琳就猜中了他会怎么做:那把刀没有尖端,比起刺杀,更适合割开皮肉。只是凶手并不是职业杀手,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割开受害人的喉咙,让鲜血进入气管,到时候就算是专业医护人员撞见行凶现场都很难救回来。
幸好他不是职业的。
罗赛琳蹲下()身,跪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年轻姑娘的后颈,让她的头部微微抬起,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动脉近心处。这很有效地让如同决堤洪水般的鲜血流量大减,地上的年轻姑娘抬起眼,与罗赛琳的双眼相对。
嗯……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来着?罗赛琳拼命回想着马普尔小姐与受害人,以及受害人家属交谈时的场面。
“没关系,”她说,“放心,等医生来了,他有一定概率把你救回来——也许概率不高,但总比直接死了好,不是吗?”
很快一等舱套间外就传来了紧急的脚步声。
罗赛琳抬头,看到两名工作人员带着船长和医生赶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塞巴斯蒂安·莫兰堪堪停住脚步。
看到室内极其血腥的场面,医生呼吸一停,急忙走进门。
“感谢上帝,”他迫切地打开医药箱,“感谢上帝救了你,道格拉斯小姐!”
“上帝没救她。”
罗赛琳不满地嘀咕道:“是我救了她。”
她看向塞巴斯,更是不满道:“你放走了凶手!”
塞巴斯冷静地开口:“我认为通知船长以及医生,救下道格拉斯小姐的性命更为重要。”
眼下的船长也顾不得追问为何两名平民打扮的男女会在一等舱的套间之内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还在接受紧急处理的道格拉斯小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位先生是对的,”他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向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你快去一趟二等舱,把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请过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
罗赛琳的手一顿,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塞巴斯蒂安·莫兰。
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也在这艘前往纽约的船上?
作者有话要说:罗赛琳:我救了人,我超善良,等一个夸奖0v0。
医生:感谢上帝!
罗赛琳:垮起个小脸.jpg
感谢在2021-08-09 09:52:38~2021-08-09 16: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欢歌依旧、甜点、带星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边飞过 196瓶;肖晓小笑 100瓶;查芽 34瓶;刺猬爱吃红枣、带星来 20瓶;一瓣蒜、青烟 10瓶;18139188 5瓶;siehe 4瓶;42157766 3瓶;一路红尘 2瓶;岁月安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