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三更已过, 盛廷琛依旧坐在武安伯府前院的正堂之中, 纹丝不动。
从洞房之时他发现新娘被调换过, 就一直坐在这, 已经几个时辰了。
他想过要去把人抢回来, 想过要踏平魏国公府, 想到要入宫觐见告叶羡一个抗旨不遵, 告他一个欺君之罪,让他碎尸万段,株连九族……
多恶毒的报复他都想过了, 可沉淀之后,他只能认清一个事实:就算叶羡灰飞烟灭,宝珞也回不来了, 不仅如此她怕是也会跟着他去吧。
走到这步, 自己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琛儿?”武安伯夫人试探地唤了声, 可儿子还是不理她。
不仅她, 他定住了似的, 不理任何人。
想到酒宴后儿子怒火中烧地从新房里跑出来, 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武安伯夫人还是脊梁骨发凉。当时整个侯府都乱了套了, 得知新娘子不是姚宝络时,一个个震惊不已。
搞清了来龙去脉,如果调换了, 那伯府迎进来的岂不是当今九公主?
武安伯不知道这该喜还忧, 结果一问那新娘子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罢了,没有喜了,只有忧——
叶羡,你个挨千刀的!
武安伯再骂也没用了,武安伯夫人更是气的了不得,催着武安伯赶紧通知宫中,不行就直接告到顺天府,再不行也得让九公主的亲哥哥二皇子知道啊!
提到二皇子,武安伯不吱声了。
盛廷琛看着父亲,冷漠问了句:“父亲可是不敢去找颍王?”
武安伯眼神躲闪。“这事颍王也管不了……”
“是管不了还是没空管?”
“……”武安伯瞥着儿子,他听出儿子是话里有话,只怕二皇子的事他知道些什么了。
武安伯了解儿子秉性,他是个忠义君子,一向看不惯二皇子所为,若不是自己这个父亲拿孝义压着他,他不会站在颍王一侧的。如今颍王要逼宫,这大逆不道的事完全挑了盛廷琛的底线,以他那耿直的性子不坏事就不错了。
这就是为什么武安伯请求颍王帮他,定要儿子和公主同日成亲。因为颍王把逼宫那日定在妹妹大婚之时,那么当天武安伯府也办亲事的话,儿子娶了最想娶的女人,他就没有旁的心思了,把他困在洞房里一夜,第二天一睁眼就是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可谁能算到叶羡竟来了个偷天换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武安伯问。
盛廷琛冷眼看着父亲。“你不希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武安伯大惊。“你如何知晓的?”
盛廷琛冷哼不语。
难不成消息走漏了?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二皇子已经出动了,只待明日宫门打开。他该不该通知他一声……
“父亲,你觉得颍王赢得了吗?”
“我不知道他赢不赢得了,我只知道他若是输了,我们全家都得跟着殉葬!”武安伯暴怒,“说,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盛廷琛看着父亲,丝毫没有动摇。
“你是想看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吗?”武安伯对着儿子大吼一声,伯夫人也怕了,站在他身边求他快点说出来。
盛廷琛还是不语,武安伯恍然明白了。
儿子今天见到的只有叶羡,那么告诉他的也只能叶羡!
怪不得叶羡执意要在魏国公府娶亲!
“来人!”武安伯厉喝一身,贴身护卫趋步上前,“魏国公府怕是要坏事,赶紧通知颍王,派人守住魏国公和顾修贤,万不能让魏国公府的一兵一卒入城!”
看着焦急的父亲指挥着,盛廷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道了句:“我随你同去。”
……
五月二十这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天还未亮,伴随鸡鸣,京城里小买卖人已经准备好今日的营生,歌舞升平的酒楼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天际泛起青白,随着响彻宫城的报时声响起,宫门要开了——
今日的宫中也是异常的平静,若一定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大婚的九公主会带着驸马来拜见帝后。
因此,皇帝也比每日早醒了会儿,躺在床上询问要赐给公主和驸马的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宫人回应,早就准备好了。
老皇帝点点头,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起来也有些吃力了。
他躺了好久才在宫女的伺候下坐了起来。太医赶紧把仙丸送上来,他服下,不多时就来了些力气,精神多了。
所谓仙丸,也不过就是吊着他那口欲绝不绝的气吧了。老皇帝看看窗外,这样的日出不知道他还能看几回。
老内官召唤皇帝起床,宫女们陆陆续续进门伺候,才一洗漱结束,就听外面皇后求见的声音。
老皇帝皱眉,早膳未食,这才几时她就来了,公主和驸马起码也得一个时辰后才能来呢!
“让她候着吧!”
他还真是多一眼都不想见他这位“妻子”啊!
“圣上!”听到皇帝声音,皇后直接闯了进来,慌张极了。
老皇帝瞪了她一眼。“无礼!你是后宫之主,就是如此做表率的吗!”
“臣妾知错,可是圣上,不好了!”
老皇帝气得差点没把茶碗摔了。“晦气!谁不好了!”
“不是啊,圣上,臣妾一早来的时候听值勤宫人说,听宫人说……”
“说什么!”老皇帝不耐烦了。可不用皇后说了,就在这时,皇帝的御林侍卫慌张跑了进来,跪倒报声:“颍王,他带着一队人马冲入皇宫了!”
皇帝大惊,捂着心口窝一动不动,说不出来他脸上是震惊是气氛是失望还是这些情绪都有。
他脸色越来越差,半晌没个动静。老内侍瑟瑟喊了声“圣上?”
皇帝缓过神来,切齿恨道:“逆子,他是要来逼宫吗!!!”
萧元泰是皇子,他怎么可能来“逼宫”,他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宫的。
他命令军队包围皇宫,自己带着一对人马直逼太和殿——
与此同时,他命令关上的宫门……
皇帝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从得到消息开始他就出去调度五军营来解救,结果就在萧元泰已经突破保和殿并直趋皇帝所在乾清宫时,五军营的人还是没到——
乾清门厮杀的声音渐渐入耳,越来越清晰,皇帝怒了,指责五军营为何不到。
侍卫无奈回应:因为衡南王把皇宫包围了,他们根本进不来。
听到衡南王,皇后一众人当即吓傻了。他若是造反,别说三大营,就是把宛平大兴等卫所的兵力都调来也难敌他半分。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他未露惊色,但煞白的脸已经说明他头脑中预料的结果了。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向来忠正的衡南王,他最信任的兄弟,居然和自己的儿子一起逼宫了!
到底是为什么!
外面冷刃交接的声音越来越大,而皇帝却越来越镇定,他从容指挥,让宫女们为他洗漱更衣。
宫女们吓得手都不听使唤了,战战兢兢,几次没捏住皇帝衣服上的系带。
皇帝一把将她抚开,刚要呵斥,皇后上前了。
“我来。”她接过皇帝的龙袍,撑开,恭请更衣。
她不慌不忙,不亢不卑,皇帝相顾无言,默默穿上了,就在她要退下的那一刻,他拉住了她的手。
“可敢与朕一同面对!”
皇后笑了,冷静道:“夫妻本就同命,臣妾何来的敢于不敢!”
“好!”皇帝举起了她的手,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夫妻——
总于,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突破了。
萧元泰站在了乾清宫前,他以为此刻的父皇已经气得卧榻不起,然而还没待他上前,乾清宫的大门敞开了,帝后二人携手走了出来。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之下,冷刃明晃晃地耀目,满地血淋淋刺目——
皇帝震惊,瞪目看着台阶下面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此刻的他浑身都是煞气,血迹沾染一身,杀红了眼,他连五官都狰狞了。
他也瞪视着皇帝,嘴角勾出个邪魅阴冷的笑,提刀而上……
“你知道上一次血染乾清宫是何时吗?”老皇帝突然开口问了句。此刻的他骨瘦嶙峋,却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
萧元泰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冷笑道:“您想说是三十六年前吗?”
三十六年前,还是皇子的萧德瑜亦如这般,提刀逼向了自己的父皇。
这段历史成为了坊间传言,可它确实是存在的,他皇位就是这么来的。
还真是天道轮回,如今他也成为了被逼的那个。
“不过我比你要狠多了。”皇帝淡定道,“我先是陷害了太子,又逼死了我的二哥和弟弟,扫清了一切障碍,最后先帝不得不立我为新帝!”
“那照父皇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杀入太子府?”萧元泰阴笑,“我没您那份耐心,我斗了萧元敬还有萧元谨,灭了萧元谨还有六岁的萧元恪,甚至还有你刚刚出生的儿子萧元诘,我等不了了!”
皇帝笑了,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最像,原来不然!”
“我也不屑!”萧元泰冷道。
他继续提刀一步步登上台阶,靠近皇帝,就在护卫拦住的那刹,一个小身影也挡在了皇帝面前。“三哥,你不能伤害父皇!”
萧元泰愣住,眼前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妹妹萧钰儿。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嫁人了吗?”
“没有,我没有嫁!”萧钰儿大喊。
“那昨日……”萧元泰冷笑,“连你也背叛我!”
“不是我背叛你,是你先背叛父皇,是你要把我卖掉的!”
萧元泰脸色变了。“你滚开!”
“我不!”
“你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你当然敢,连父皇你都敢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萧元泰彻底被激怒了,挥刀而上,皇帝身边仅剩的几个护卫围了上来。
可他们上来,萧元泰身后的将士也冲上前。两方厮杀,难分上下。
皇后拉着皇帝要朝乾清宫里去,可皇帝就是纹丝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见他如此,皇后也不动了,任前方喷来的血渐在了凤袍上。她是武将宣国公之女,她陪着萧德瑜步步惊心登上了皇位,今日她亦不会躲!
眼看着萧元泰的刀朝帝后二人看来,夫妻两人竟然一动不动,坦然迎接。
可那把刀直停在了半空便不动了,视线向下,只见萧元泰握刀的手臂被一只利箭射穿——
萧元泰杀红了眼,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抬手去刺,然后又是两箭连发,双双刺透了他肩膀……
他跪倒在地,低头回望,对上了一身黑色曳撒的叶羡——
“臣救驾来迟——”叶羡喊了一声,和五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带人上前,立刻护住了皇帝。
“叶羡,是你……”萧元泰嘶声道。
叶羡身着黑色曳撒,流出的血被黑色遮掩,看不出他身上伤,当从他疲惫的状态也能想想他是如何厮杀进来的。可即使这样,他仍旧气势不减,垂目淡定应。“是我!”
“我到底还是没有看住魏国公府……”萧元泰冷道。
“不。”叶羡勾唇,“你看住了,魏国公府、西宁侯府、祁将军府,甚至还有英国公府你都看得死死的,你这些兵到现在还守在该守的地方呢!”
萧元泰震惊。“那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叶羡清冷地看向他身后,萧元泰视线也缓缓跟了上去,当即僵住了。
乾清门前,威武而立的不是别人,正是祁衡祁将军——
“他回来了?我居然不知道?”
“没人告诉你,你当然不知道。”
祁衡想要入城不可能不知道,城外一直是衡南王守着,而且皇宫外衡南王也安置了不少人,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进来了。难不成……
“衡南王呢?!”萧元泰厉声问。
“我在这呢!”祁衡身后,衡南王大步走了上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看到这,皇帝都懂了,抬手让他起身。
“你居然背叛我!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你的忠心呢!”
衡南王嗤笑。“我只属于大魏,对你何来的忠诚,何来的背叛!”
“那你的女儿呢?你也不要了吗!”
“郡主被我送出去了!”侍卫后,萧钰儿插了句,“即使你把她看得再紧我也能把她送出去!你看得住宫里每一个女人进出,但你看不住公主出嫁!”
到这,萧元泰彻底明白了。原来昨天坐上花嫁出宫的不是萧钰儿,而是清浥郡主。
原来自己才是瓮中之鳖——
他以为叶羡摔伤寸步不离魏国公府,其实他一直在暗中联系祁衡;他以为自己撺掇皇帝赐婚,拿捏住叶羡一众人,不料却给他制造了机会。他居然还利用武安伯府声东击西,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呵,他还真是能算计啊!竟然连衡南王都站在他那侧,萧元泰想不明白叶羡一个未及弱冠的纨绔,到底如何掌控这一切的!
算了,算了,想明白也晚了,萧元泰认了。
心已死,身上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他仰头躺在了乾清宫前的台阶上。
此刻已是正午,日头就明晃晃地在他头顶,耀得他双目模糊,含泪闭上了眼……
事情还未结束,外面的厮杀声仍在继续,萧元泰筹划了已久的逼宫,不会立刻就被平息。甚至接下来朝堂的整顿,比剿灭外面的叛军还要难上加难。
不过这个难题,皇帝怕是无力顾及了,只能交给太子了。
想到太子,皇帝无奈笑了。
为什么朝堂内外只看到了他对太子的冷淡,为什么想不起太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呢?他挚爱陈妃的孩子,他根本就舍不掉。
宠爱不是优势,比如萧元泰,皇帝很宠他,同时这种宠爱让他野心暴涨,人性自私,这是好事吗?不,溺子如杀子,真的就走到这一步了……
皇帝看看眼前的叶羡,玩笑道:“表外甥,我又欠了你一笔啊!”
叶羡笑了。“圣上为何说‘又’。”
“欠了你一个状元,如今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状元我就不要了,但是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呵!”皇帝笑看着他,“你还真敢讨!”
“不得不讨!”
“讨什么?”
“讨人。”
“何人?”
“女人……”
叶羡随祁将军和衡南王一同扫平了冲入宫中的叛军,确保皇宫已经安全才离开的。
出宫门时日头已经落下了,只剩下点点残阳维持着黑暗来临前的光亮。
天是暗的,可叶羡眼中却是明亮无比,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宫门外那个等他的人——
后面是都督府的都督,身旁是祁将军和衡南王,还有所有守卫皇宫的侍卫,可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几步上前,连句话都没应一把将宝珞抱进了怀里——这是他妻子啊,昨天他们拜了堂有了夫妻之实,而今日他也为她求来了堂堂正正的名分。
从今日开始,他要让世人都知道:她,西宁侯府大小姐姚宝络,他叶羡明媒正娶的妻子!
叶羡欣慰,可宝珞心里都难过死了。
从他走了以后她就一直在房中守着,天亮后,外面传来关于皇宫里的事时,她心都快跳出来了,执意要去宫门外看看。
外面乱成那样婧沅怎么可能让她去,再说魏国公府都被人围起来了,她根本出不去。
直到魏国公世子顾修贤回来了,她们明白二皇子败了。但外面仍是乱得很,宝珞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奔到了皇宫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见到叶羡本应该是高兴的,可宝珞就是笑不起来。叶羡神情疲惫极了,颈脖处还带着伤,昨晚上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好似一夜就换了个模样似的。
“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宝珞去推抱着自己他。
可叶羡就是不动。
宝珞摸摸他的背,血都把衣服浸透了,大片大片的摸着又黏又硬。“你流血了啊”
叶羡下巴抵在她肩头笑了。“不是我的。”
宝珞松了口气,扫见一众人连瞬间红了。“快起来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不要。”叶羡又回到了大男孩的模样,撒起娇来。
“叶羡!”宝珞推他。
“让我歇歇吧,歇歇吧……”
宝珞心骤然紧缩,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含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叶羡笑了,歪头在她颈间深嗅,心安宁无比。
“回家……”
喜欢撩得卿卿入我怀请大家收藏:(www.autogms.com)撩得卿卿入我怀樂乎讀書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