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叶羡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他没有多说, 宝珞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 这消息她也只告诉了祖母一人。
果不其然, 就在春闱的前三天, 西北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祁将军不仅带兵一举歼灭瓦剌大军, 并直捣草原腹地打敌方个措手不及。而最惊人的是,此次战役的运筹帷幄之人,竟然是西宁侯——
朝廷上乱了起来。
原来西宁侯没有遇难, 他不是失踪了吗?
为何第一场作战会让他去还没弄清楚,怎地这一次指挥的人竟然是他?他通悉兵书是众所周知的,可毕竟论经验他远不及祁衡啊。
而且这一次也胜得太顺利些了, 抵挡侵扰边疆的瓦剌就很不易了, 居然还能直到腹地——要知道一旦进了草原,我朝军队可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的。
整件事是扑朔迷离。
不过对皇帝来说, 能抵御外敌这毕竟是喜事, 毕竟辽宁、西南的战事也不曾获一丝让人振奋的消息。
于是压在京城上方的阴霾总算是散了, 准备科考的各个衙署也稍稍提起了些精神来。
父亲安然无恙宝珞早知便也没那么惊讶, 不过大胜一场惊喜倒是有, 可惊喜之后, 她是慢慢的惊忧啊——
因为听婧沅说,叶羡已经好些天不见人影了,眼看着大后日就要考试了, 他也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 就算全家没指望他一定要进入一甲二甲,哪怕混个等同进士也成啊,就算这个期望也过高的话,好歹也得尝试一下为三年后做准备啊,家里就这么一个从文的,对他期望还是很高的。
听她这么说宝珞越发地急了,不仅是因为叶羡不见踪影,更吓人的是……她都没想到淮阴侯府如此重视这位三少爷,往后只怕自己这儿媳不好当啊!
想到这,宝珞的脸突然红了,不可思议地僵住。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嫁他似的,淮阴侯府连亲都没提,凭什么嫁他。
可是……
她不嫁他又能嫁谁呢?
宝珞想了想。
好似除了他,她真的谁都不想嫁。
而且在他们心里,他们差得不过就是那些繁复的仪式而已……
“叶羡啊,你一定不要辜负大家的希望,也不要辜负我。”
一直到考试当日,叶羡都没在众人面前出现,恍若此人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吓得魏国公世子一直不敢告诉婧沅,怕她着急动了胎气。
还是在礼部的二爷姚如昀托人留心考场,这才发现他的考位并没有空,他去考试了,只是来得太迟险些没进不去考场。
他也真够可以了。
春闱考场,考生一关就是七天六夜,这段时间他们是吃住都在考场的小隔间里,所以一场考试下来,不扒层皮也得瘦脱相。
会试最后一天,宝珞在房里纠结了许久,她很想去考场迎他,可想想自己又能以何身份去呢?他们连亲都没订,跟没血缘关系,就这么去了是名不正言不顺啊。除非婧沅作为姐姐去给弟弟洗尘,她作为婧沅的陪同出现。可问题是婧沅都孕身八月了,本来因为当初惊吓就胎象不稳,谁敢让她出门。
要看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宝珞心跳得也越来越快,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想想都觉得可笑,自己一向我行我素地,怎么偏就被这么点小事难住了。
一旦牵扯上他,她总是乱了心绪。
自己就去了又如何,管他们如何说如何评议,当初的“姚宝络”都敢大胆去追盛廷琛,自己如何不敢去迎叶羡,反正名声在外了,还在乎这些作甚。
她在乎的,是他出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她要让他知道自己在等他……
宝珞想好就出门了,只偷偷带了稼云一人,可才走到观溪院和前院相通的游廊里,就发现自己把给叶羡准备的点心落下了,那是她今早上特地嘱咐嬷嬷准备的,专门捡寓意好的糕点做的。
方才太过匆忙了,她和稼云两人都慌里慌张的,只想着以何借口溜出去,把这事给忘了。
稼云腿脚快,她先回去取了。
宝珞在游廊里等她,然等了半刻钟也不见她回来。在晚就迎不着人了,宝珞急得往回返,刚走到观溪院二门就看见稼云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小姐,糟了,糟了!”
稼云的呼声让宝珞愣住,登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怎么了?”
“糕点,糕点啊……”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稼云慌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囫囵了几句就扯着宝珞往房里去。
她越是这样,宝珞越是纳罕,一面跟着她走一面镇定问:“到底怎么了?糕点怎么了?”
“您看看就知道了。”稼云吐了句就将她拉进了稍间。
宝珞环视房间,只见糕点就在她房里的八仙桌上放着,三层的漆木食盒都被打开了,铺了一桌子。她两步走过去一瞧,金乳酥和杏花糕竟然都被人咬了一口。
那人应该是先吃的金乳酥又咬得杏花糕,杏花糕的花瓣上还粘着黄灿灿的酥渣——
宝珞盯着那牙印呆住了,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谁干的?”她开口问。
稼云没应声。
宝珞是真的气了。“到底谁干的!”她猛地回头问,可身后哪还有人,只瞧见稍间的门缝里闪过个身影,稼云竟然自己跑出去把门掩上了。
宝珞下意识朝门口追去,还没迈出步,腰间突然被什么圈住,一个力势将她拉了回来,使得毫无防备的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她背疼得“哎呀”一声,接着一股温热濡湿的气息撩在了她耳边,痒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被身后人抱得更紧了。
“我咬的……”
醇朗低沉的声音响起,竟比方才的气息还要热,烫的宝珞心猛然一颤,一束束电流在体内流窜,她指尖都麻了……
可是——
“叶羡!你怎么在这?!”宝珞头还没扭过来便大喊了一声。
“我来看你啊。”身后人低低笑道。
“可时辰还没到,你现在应该在考场啊!”
“我答完了。”
答完了……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还真信,但是叶羡……他绝对是那种写了名字就敢交卷的人!
“叶羡,你简直是胡闹!”宝珞掰着他手要挣开,可他就是抱紧了不肯撒开,淡笑地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歪着脑袋盯着她晕红的耳朵。
她耳朵真小,精致得像个艺术品,白皙得在阳光下竟然是透明的,他甚至看得见上面柔柔的小绒毛,勾得他心里痒痒的,那股子思念挨不住了,他凑上去咬了一口。
“呀!!!”宝珞惊叫了声。他咬得不疼,就是吓了她一跳。“叶羡,你干嘛!你快放开我。”
叶羡笑得更肆意了,不过还是放开了她。
宝珞转身,愣住。她知道会试过程很痛苦,可当真看到面前人憔悴的模样,她眼圈都红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么?他两颊微陷显得整个人极其消瘦,尤其是那双眼,眼窝深凹,眼眸尽是通红的血丝。他本就如雕刻般的轮廓越发地硬朗了,清俊白皙的脸上还冒出了些淡淡的胡茬,虽然疲惫,却让他透着男人的气息。
他果然不是自己那个“会撒娇”的大男孩了,他是个男人了。
看到他这样宝珞方才的问题哪还顾得上问,拉着他要他坐下。
“饿了吗?”她问,目光瞟见八仙桌上的糕点,赶紧端到了他面前,拿起一块便喂给他。“再吃点?”
叶羡看看她指尖捻起的糕点,又看看她那双莹莹双眸,就着她手咬了一口点心。牙齿不小心咬到了她的指尖,可她也不在意了,另一只手托着他下巴上继续喂他,一脸的焦急。
像被火舌舔了一般,叶羡那颗饱经风霜的心登时燃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来看她是对的,这天下没有不负相思更幸福的事了,他心里的满足都快溢出来了。他很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得入骨入髓……
他目光锁在她脸上一般,炙热滚烫,烫得宝珞脸不由得又红了。“怎,怎么了?不好吃吗?你是不是太累了?”
“有点累。”他沉声道,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可不是累,看他那黑眼圈都知道了,这几日定是没休息好。“那要不要通知魏国公府?不,我还是让人直接你把你送回去吧,你回去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太累了……”他打断了她,轻声道。
“嗯?”她没听清,“什么?”
“太累了,走不动了,也不想动了。”他淡淡一笑,还没待宝珞反应过来,直接起身躺在了一边的罗汉床上,合衣闭上了眼睛。
他是打算在这休息吗?宝珞慌了。“叶羡,你别睡这啊!你是不是连家都没回呢!”
他左唇角一扬,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这不行啊!”
睡这算怎么个事!家里人都大半个月没见着他人影了,这会儿可算会试结束了,他不先回家报个信不说,还要在自己这休息,传出去让人如何看。
宝珞想要去拉他起来,刚一靠近便惊讶地发觉,他唇角虽含笑意可眉心却始终不展,笼着抹愁绪似的,紧得让人心疼。他应该是真的太累了,这种累绝非七天六夜的会试给他带来的,宝珞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他消失的那些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宝珞站在原地看着他,久久未动,房中安静得不得了。
叶羡缓缓睁开那双疲惫的眼,就在对上她的那刻,他又笑了,墨眸如水,漾着醉人的温柔……
“过来!”他淡淡唤了声。
宝珞脑袋一片空白,可脚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就在她走到床边的那刻,他伸臂将她拉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宝珞没躲,乖得像只小兔子任他抱着。
“睡一会,就一会儿……”他反反复复说着,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总之声音越来越淡,淡得最后只剩下他的均匀的呼吸声。
宝珞就蜷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呼吸重了都会扰了他休息。可奇怪的是,虽心中有万分顾忌忧虑,这一刻宝珞异常地平静,安宁得恍若世界停在了这一刻。
睡吧。
她心里默默念着,亲了亲他胸口的衣襟,也缓缓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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