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元府坐落在安静的地段上,以往来人较少,今日元府难得有件喜事热闹喧嚣了一下午。
入了夜,该安静下来虚张声势的热闹劲在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安静下来,今日是元府嫡女元樱的及笄礼。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宫缎素雪绢裙对着来往的朝中贵臣行礼,疲惫地笑着,本来当是她的主场,可是掌管中馈的姚氏却在及笄礼上为她两个女儿相看人家,本末倒次,最后元樱提前溜走了都没人察觉。
回到地处偏安的怀壁院,元樱有些失落地踢了一脚跟前的石子,石子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没入无人打理的荒草中。
十六年前,怀壁院可不是面前这番光景,那时候怀壁院被打理得恍若梦幻般的地方,就算是三九严寒的天,院子里除了一片茫茫的雪,就是浴血奋红的梅花,镶嵌在冰天雪地里的几抹红色向来不显萧瑟。
眼下正是暮秋时节,怀壁院除了荒草便是杂土,真正是那不毛之地。
元樱半垂着头进来,手中还捏着那根枯木枝,说来也好笑,这是元箇赠予她的及笄贺礼。
不过也不能怪父亲不维护自己,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后妈太过霸道,竟然把征战沙场的元大将军管得服服帖帖,谁能想到沙场上管辖千军万马的人物竟然惧内,父亲也实在不容易,他每每发出异声,没和姚氏一个鼻子出气,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得元箇常常精神不振地上朝,后来,元箇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姚氏拿捏元樱越来越不顾及后果。
怀壁院有一处秋千,被雨水洗刷多年,红木漆已经掉落,元樱坐上秋千,脚上一轻松,她抬头看着夜幕,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数都数的过来。
仰着脖子看天空有些酸了,她复而低头看手中的生辰贺礼,这样“拿不出手的礼物”是她自己要求的。
那些金光闪闪的珠宝冰冷,吊坠在人身上,大冷天的汲取人的热量叫人又冷了些,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要的礼物,随口一说,没想到父亲真的给她折了一根枯树枝。
父亲将枯树枝包扎得很是精美地送给她,不过还是被她两个继妹嘲笑了,尤其是元府的三小姐元袅,她当着姚氏的面阴阳怪气地说明年她及笄可不能办得和元樱一样草率没面子。
白日的回忆太过沉重,秋千吱呀吱呀地晃了两下,元樱脚尖点地,再怎么说这也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她不能草率处理。
她想了想,目光最后落在院子里的衣冠冢上,那是她娘亲的衣冠冢,听别人说娘亲生自己时胎位不正难产,撇下自己走了,那时候一个化缘的跛脚和尚正巧经过元府,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命格太强,是福也是祸,最后他说元夫人走后需要葬在这孩子住的院子里方可保平安,摇摇头走了。
跛脚和尚那话被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元樱是命煞孤星,上辈子和元家人有仇,这辈子是来讨债的。
因为那句话,人心作祟,元樱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她懂事得很早,她换牙之际就能看出姚氏只是表面待她好博得一个好的后母名声罢了,姚氏身边的丫鬟总是暗地里捉弄元樱,上过一次当后元樱就变聪明了,不再和她们来往。
元樱衬着夜色的眸子在娘亲的衣冠冢上停留片刻,她走了过来,蹲下身来将枯木枝插-入泥土。
听说,未出阁的姑娘生辰是可以许愿的,刚才在那一片人潮人涌中元樱没有心思想这些,现下她安静下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她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
许愿时只感觉零碎的月光被遮挡了,眼皮前一阵黑,不过她未想太多默默地把心愿说完。
睁开眼睛时,她吓得往后趔趄,后脚跟被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一绊,后脑勺直愣愣地朝地面砸去。
元樱没叫,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可她并未感觉到疼痛,似乎落入一个有温度的怀抱,她迟疑地睁开眼睛,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怀壁院?
映入眼帘的男子带着温润的笑意,穷尽诗家笔也是描摹不出来他分毫的,也许是跟随哪个大人来参加及笄礼的,不过深更半夜孤身来她住处,就尤为可疑了。
元樱猛地起身,见他身后并无小厮跟着,孤男寡女深夜幽会终究会落人口舌,他一个男子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元樱会被唾骂声震聋。
“你是哪家公子?你可知道这是内院,外男不可进入内院,你早些走我就当做你没来过。”元樱谨慎打量面前来人,他一身白色长袍,在这朗朗月色下如仙鹤下凡。
今天跟着父母来的不止一两家公子,元樱怎么不记得其中有穿白衣的,她面露狐疑,虽然这人生的人模狗样不似卑劣之徒,可自小冷暖自知的元樱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赵晢勾唇,看着紧张地姑娘,语气颇为轻松,似乎这并非一个沉重的话题,“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当朝的五皇子,你不必跟随别人唤我殿下,只肖见我几砚便可。我自然知晓这是内院,不然我便不会来了。”
五皇子?元樱嘴中念叨一遍,余光四处望着可有什么称手压制他的木棍,一面拖延,“你当我真是什么都不晓?五皇子已经昏睡五年,一直未醒,你说你是五皇子除非你非人。”
“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赵晢笑的更灿烂了,他一笑烈烈北风就双腿一软劲跑补起来,他朝元樱走去,“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不是人态,我是一抹意识。”
元樱听他扯越偏,只当他是个闲散的官宦人家的公子故意拿自己取闹,“好,就算你如今非人态,烦请你转身左转。”
看来还是没信,赵晢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元樱,毕竟这件事太过非同寻常,一般人是接受不了的。
他收起笑容,一眨眼就瞬间转移到元樱面前,吓得元樱眼睛一睁大,疑惑道,“你怎么过来的?”
赵晢高元樱一个头,他压下头一寸一寸靠近元樱,放平的嘴角又顺势勾起,“别的女儿家的内院我自然是去不得,可你这里我偏偏是来得。”
欺人太甚,难怪没有娘亲庇护终究要成为所有人欺负的对象吗?元樱也不怕他,“那你可小看我了,我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我看你细皮嫩肉一看就是骄纵长大的纨绔子弟,我劝你识相的赶紧走,不然拳脚无眼。”
被人从小欺负到大,元樱若非一点本事早就被她们折磨死了,她握紧拳头,绣花小拳看着却锵锵有力。
赵晢还以为这姑娘会被吓得求饶,没想到挺倔强的,他居高临下看着背部抵着墙无处可退的姑娘,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就是没有示弱和屈服。
五年前,他被人用巫术害的意识剥离身体,他的意识在皇宫里飘荡了五年,直到三天前他才出宫,只因为宫中术士卜一卦称有个姑娘可以救五皇子,元府的嫡女元樱生来命格强,可以压制五皇子命格弱,只要元樱嫁给五皇子,五皇子就能意识归体苏醒。
赵晢这人虽生在皇家可没有一点花花心肠,他本来也是看不起父母之命的婚姻的,若非他亲眼所见谋害自己的人所用的手段,他宁愿死做一辈子孤魂也不愿意害了一个无辜姑娘的一生。
看他怔了片刻,元樱还以为自己唬住了他,她抬臂想推开他,谁料到这个浪荡公子竟然更进一步,不安分的手搂住她的腰,做梦一般飞到半空。
元樱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头脑一片空白,她摆了两下脚,她确实是悬空了,今天出门撞邪了怎么回事,飞到半空她才注意院子里凭空多了一棵参天大树,她揉了揉眼睛,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下信了?”赵晢望着掌中-之人,乘着夜色朦胧愈发凑近她的脸庞,在鼻尖要抵着鼻尖之际,元樱抵触地别开脸,赵晢也不动,“我也不是要吓你,只是想向你证明,我说的话一句不假。”
元樱低头眯眼看了一眼半空下的地面,担惊受怕地问,“就算你是五皇子殿下,如今也是一抹意识,但你我并没仇怨,为何要跑来捉弄我?”
手中的人很轻,轻的跟一片羽毛一样,赵晢直起腰,不再保持那个有些累的动作,解释道,“我的本意不是捉弄你,我是想和你认识,因为你迟早都是要认识我的。”
这么没有风度的皇子谁要认识啊,元樱不想和他多加纠缠,只要回了地面看她不好好教训这个皇子,“现在我们认识了,你放我下去。”
赵晢另一只手托住元樱的背,将她缓缓扶好往自己怀抱里送,他开口,语气里隐隐有一点悲伤,“不是简单知晓姓名的认识,是想把你揉进我生命的那种认识,”他直视元樱,脸上不再有笑,而是无比认真,一字一句道,“元樱,我父皇和母后已经决意为我赐婚,将你嫁给我,圣旨应当明日就到。”
这话一点都不好笑,元樱不再挣扎,她才十五岁才及笄,过惯了苦难的日子,还曾做梦幻想日后碰到个如玉般珍惜她的夫君,哪怕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不打紧。
“你开玩笑的?”元樱幻想破灭,确认地又问了一句。
他们缓缓下落,赵晢的神情没有开玩笑,他三天前出宫碰上一阵大风把他刮得偏离路线,被树枝勾住,今早元箇折下树枝送给元樱时,他便观察了元樱一天的日子,结果发现她过的很是艰难,让他满是自责的心更加难受。
两人落地,元樱神色一白转头就忘屋里撞去,看她失落,赵晢心有不忍,他一把拉住元樱,下巴抵着她的头,嗅见她发间的香气,心中默默道,元樱,相信我,我一定让你爱上我,不会这场婚姻成为你的坟墓。
片刻,元樱推开他,跑进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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