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开大会在沈家沟已经成为了惯例, 会议内容无外乎是村中事和工厂事。今天是个例外,经过沈新乾和李招娣两口子的宣传,昨天他们大都已经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
不过因为老两口也是一知半解, 所以大都数社员都还不知道工厂产品入选博览会究竟是怎样的大喜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各个都喜气洋洋的。
由此可见,老两口的宣传是非常有效果的。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领,只要给她个话题,她就能朝四面八方发挥。
沈卫民沈东林是和沈肆、沈强一起过来的时候,一出现, 西广场就爆发了大声欢呼, 直接围了上去, 四个人想走出去都难。
“各位叔伯婶子大娘, 咱们这不是专门过来给大家解释的吗?再搁这儿拦着, 谁上台给你们解释清楚去?”沈肆笑着说道。
这年头, 大家的荣誉感和集体责任感都强, 昨天沈新乾和李招娣老两口宣传的时候,着重突出了这两点, 池山生产队多少老同志晚上都没有睡好,抓耳挠腮的睁眼到天亮, 就是因为好奇。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人自然是扒拉着不放, 沈肆这么一说他们才让开了一条路。
沈卫民和沈东林趁机走上了主席台。
“池山生产队各位社员朋友们,今天我和七叔站在这里是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咱们工厂的生产的几款点心入选世界商品博览会了!”沈卫民直入正题, 他也激动,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缓了口气才接着开口:“咱们大家肯定都好奇世界商品博览会到底是什么,今天我和七叔就是来解答这个问题的……”
世界商品博览会, 顾名思义就能品出很多内涵。沈卫民和沈东林搭配着把这个名词分解开解释,之后又着重介绍博览会的作用和会产生的影响。当然最重要的是让在场大家了解他们工厂入选的意义,并在此基础上展望未来,对今后工厂的生产发展提出要求。
沈东林沈卫民叔侄两个站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两人长得俊,又都是大高个,直身条,看着就赏心悦目。
沈家沟全体社员个个慷慨激昂,但是也有例外。
这次开大会召集了全村人过来,当然包括八名知青。他们真正的关系说不上好,但是日常还是抱团,毕竟是外来者,相对于村民来说天然处于弱势,如果他们四分五裂,很多事情都行不通。
此时八个人就站在一块儿。
“沈家沟这个穷山沟沟能出这两位人物还真是神奇。”其中一名知青感叹。他们当初初来乍到,眼睛都长在头顶,但是随着日益深入沈家沟,自己对比过沈卫民和沈东林,他们就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了不得。人家叔侄白手起家,可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到现在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已经能代表种花家参加博览会了,他们还是知青,连回城都回不去。
人比人,气死人!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纷纷附和。
“高达,你和田同志上个月就进入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参与工作了,亲自接触过沈卫民和沈东林同志,你俩对他们有什么新认识吗?”有人把话题转向高达和田桐。
虽然沈家沟食品加工厂打着是生产队副业的名义,所做事情也和沈家沟利益息息相关,但到底属于两套不同的系统,尤其这两年,虽然工人同时又是社员,但是互相已经不掺和。知青之中,除了两名进入工厂工作的两名同志,其余几位和工厂来往不算多,日常见到沈卫民和沈东林的机会更少。
闻言,高达摇头:“厂长和副厂长平常忙得很,我在工厂只是个打杂的,哪有机会常常见到他们两人?不过厂里前辈口径都一致,对这二位都是佩服和尊敬。”
“让你一个省城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大学生打杂,也亏得他们做的出来。”有人知道高达的履历,替他可惜。
“说这些做什么?左右是我自愿的。”高达是个热心肠,平常好说话,但这并不表示他脑子不够用。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走了错路该怎么拨乱反正,进入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只是他的第一步,他有更远大的抱负,不需要被人替他打抱不平。
“田同志,你呢?听说你是空降厂委宣传部,对这两位厂长应该很熟悉吧?”有人把矛头对向田桐。
田桐一直注意着站在讲台上的那人,一时没有听见身边人问话,就没有回答,倒是周娇娇替她回应了。
“问她做什么,她当初是怎么进入工厂的,你们都忘了?她抢走了咱们的名额,就是因为她和厂长是旧识。”周娇娇冷哼一声,她根本不相信选人这事公平公正,凭什么田桐能进工厂她不行。
周娇娇一开口,其他人就没再开口的了。下地种田,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过辛苦都想轻松点儿。在回城无望的前提下,进入沈家沟食品加工厂是最好的出路,早在一开始,工厂就许出他们会选择表现最好的知青进入工厂工作。
高达进工厂,谁都不能说什么,田桐这个名额却是后来另加上去的。别管缘由是什么,总归是人家自己有本事,其他人就算不服也得憋着。而且,如果拿田桐和周娇娇相比,那真是前者天上,后者地下,如果他们是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领导,也不可能选择后者。
这些话当然不能当着当事人说。
看没有人附和自己,周娇娇直接把怒火怼向田桐,“听说你最近在沈家沟食品加工厂遭了排挤,真是老天有眼,谁让你那么讨人厌。”
田桐表情冷淡,瞥了一眼周娇娇,“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有这个时间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周娇娇心虚,没再接着说下去。
周娇娇最近和前大队长吴和平的儿子吴林处起了对象,还是吴和平亲自撮合的。田桐看过他们相处,根本看不出吴林对此热不热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周娇娇以前的事情被揭发,那么迎接她的肯定是悲惨结局。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了就可以抹平。周娇娇之所以下乡,是因为她乱搞男女关系,甚至还未婚先孕,最后鬼迷心窍的听渣男的打了胎。最愚蠢的是她竟然没守住秘密,让人知道了,直接让周家陷入被动。
如果周娇娇不下乡,整个周家都会跟着受人指点。也因此,周母当初才会找上田母,许出条件让田桐跟着下乡照顾。现在周娇娇想从良,找个老实人接盘,老实人怎么就这么可怜?
另外,吴林看上去可不像是老实人。要说吴和平没点算计,谁信?
想到这里,田桐自嘲的笑了笑,她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还有余闲担心别人?周娇娇的话不好听,但有一点她说对了,田桐在工厂确实遭到了排挤,主要还是当初空降到厂委宣传部,动了某些人的蛋糕。平时她们就酸言酸语,最近越发放肆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之前就发生过,她还因此和沈东林发生了矛盾。当时田桐觉得自己能解决,不想让厂里领导插手。结果证明她高估了自己,作为外来者,她不管做什么都比本村人差点意思。
想到这里,田桐抬头看向主席台上和大家伙儿互动的男人,眉锋、眼利,相貌俊朗,笑起来却是别样英俊。想到当初,因为她执意不让工厂插手时他的愤怒,田桐心里一动。
沈东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直看过来。田桐根本来不及收回眼神,两人直接对视。
田桐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
这次早会之后,沈家沟全体社团陷入了空前的情绪高涨。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在这些普通百姓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也因此想把产品做到最精最好。
其中也有外村人羡慕嫉妒恨,遇到沈家沟人就说酸话,“不管你努不努力,到最后荣誉都是你们全村的。”
“那哪能一样,只有自己努力付出,得到的荣誉才是自己的。我们村就连厂长媳妇儿怀孕六个月都还坚持每天到工厂报道,何况是我们这些没事没非的。”
“你们厂长媳妇儿还真拼啊!”
“那是!这可是我们全村的大事,谁能出一份力都出一份力。”
除此之外,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在外面也名声大噪,不仅仅是池县,在省城和汉北省都挂了名。尤其是省食品厂,简直要把“沈家沟食品加工厂”这几个字刻进了骨血。这次,他们递交了八种产品,只有一种入选,入选的那种是参考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制作方法生产的蛋黄酥。
这对省食品厂来说简直是侮辱。另外,蛋黄酥本钱高,当初他们因为要争口气,定价和沈家沟食品加工厂保持一致,合算下来根本不赚钱,因此一直没有大规模生产。这次被选上,如果在博览会上被下订单,对工厂来说只有苦劳没有利润。
完全不合算!
沈卫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刻,第一反应是蹙眉。他们这次申报的商品都自带特色,包括糖果子、冰皮糕、栗子酥,像那些制作工艺复杂,成本奇高,不适合大规模生产的商品,根本碰都不敢碰。
省食品厂虽然底气足,但也应该考虑产品局限,像这种不仅不能争名声,还给自己添负担的,就不该拿出来。博览会是为了让自家商品走出去赚取外汇,没有利润或者是利润达不到预期目标,对于种花家来说都是种负担。
“要我说他们就是捣乱,当初跟风生产蛋黄酥是为了打压我们工厂,那时候咱家工厂不被重视,没法从道德和法律层面谴责他们,他们真的就以为自己合法合规了?竟然还把蛋黄酥作为样品送去参加评比。现在遇到麻烦想起咱们来了,早干嘛去了?”沈肆拍着桌子,义愤填膺。
省食品厂张口闭口让他们传授经验给方子,他们脸比人家大?
沈强在旁边给加油助威,他的想法差不多。“之前我们订好的机器不就是被省食品厂截胡了,现在要我们帮忙还高高在上不低头,我们就这么低贱,非得给他们帮忙?”
整个办公室气氛紧张。
沈东林呵斥:“你急什么?你是生产队大队长,遇事这么急躁,还指望谁解决问题?”
沈肆张了张嘴,到底没还嘴。
“还有你,在旁边拱什么火?要是你们能想出解决办法,就说出来。要是没有,就不要发泄情绪,这里是会议室。”沈东林又瞥向沈强。
沈强也缩了回去。
沈东林这才看向沈卫民:“就凭他们入选博览会这一点,就已经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如果我们不提供帮助,恐怕说不过去。”相对于种花家利益而言,个人和工厂的私人恩怨都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工厂是集体产业性质,就算是召集大家意见,最后肯定也是多数同意,毕竟另一方站着的是种花家利益。
沈卫民点头:“确实如此。”
“那我们就白白的帮他们了?”沈肆没有压住脾气,又要拍桌子。
“四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好说话?”沈卫民轻笑,“趁着现在来讲条件的还是省食品厂,我们把该谈的条件都谈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等回头换公家来谈,他们就捞不到半点好处了。虽然说现在连公社都高看他们两眼,但一级压一级,到时候的事情谁说得准。趁着现在占据主动权的还是他们,能讲条件到就得讲条件。
其他人彼此看看没再情绪化,这也是种信任,沈卫民确实从来不吃亏。
当晚,办公室的灯一直到半夜才熄灭,沈卫民和沈东林最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最近这段时间,沈家沟上下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林老爷子和林英也是尽职尽责,最近研发小组取得了不小的突破。”沈东林说道。
“我从琪琪那听说了。”沈卫民点头,“不过七叔,工厂的事重要,您的个人问题也得抓紧,再耽搁耽搁今年都过去了。昨天大爷爷拉着我说了半天,就是担心您的个人问题。”
沈东林轻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沈卫民顿足,抬了抬下巴。
沈东林抬头就看到了电线杆旁边站着的姑娘,她显然在等人。
进入十月,夜里已经挺冷。今天傍晚起了风,那姑娘时不时就哆嗦一下。沈东林顾不上和沈卫民说话,抬步走了过去。
沈卫民温笑,冬天已在眼前,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