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秘书的调侃非常之明显。不过孟秘书也真心确实是为他们着想,连把布匹给他们运到公社供销社,让他们凭条去取的法子都想出来了,不过这对于沈卫民和赵琪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
那不是几米布或者是半卷,可是六匹,这要是运到公社,让人看到不定要说什么。公社就这么大,亲戚连着亲戚,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大家知道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他们那个小山村少谈资,只要传到一人耳中,全村人都得知道,那样的关心他俩可遭不住。
这段时间村里人对沈卫民改观了许多,不过沈卫民还是那个沈三柱子。知道上进,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长大了,该娶媳妇了。但如果一下子出手如此阔绰,难保不会惹人猜疑。
沈卫民的工资统共就那么多,每次回沈家沟都是大包小包,对底下俩娃也是有求必应,这样的情况下,手里还能剩下几个钱?这六匹布可是很能卖上价钱的。
沈卫民正想找借口把孟秘书糊弄过去,就听见有人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卫民从布卷旁边伸出头去,就看到了前后走过来的四个人。前面两个中年妇女,均是蓝衣蓝裤,干净利落,相携走过来。后面两个是年轻的女娘,一个一身军便装,一个长袖布拉吉,青春靓丽。两人亲密的挽着胳膊,说说笑笑走过来。
沈卫民认识其中两个,前面的陈校长的媳妇儿曲静和后面刚刚说话的唐晓。不管哪一个,沈卫民都不想遇见。
“领两个朋友过来挑几匹布,正巧他们这就回去了,我领几位进去?”孟秘书上前一步,笑着说道。
打头的妇女回头看了唐晓一眼,回头爽利开口:“那就麻烦孟秘书了,我们也是过来看新布料。”
“彭同志客气了,”孟秘书客客气气的,显然对方的身份不一般。
“曲老师,”沈卫民和曲静打招呼。如果没有看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当然要好好问候。说起来陈校长也算是他的恩人,要不是他把他带进省机械厂,他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曲静瞥了一眼沈卫民,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彭玉莲问好友。
“老陈战友的孩子,之前是县高的学生。”曲静简单解释了一句。
彭玉莲点点头,虽然有两重身份,不过只看好友的态度就知道双方走得并不算近。
孟秘书转身和沈卫民低声说了几句,“小沈,我们回头见面再聊。”
沈卫民当然不会耽搁对方的工作,“嗯,孟哥你快去忙吧。”
孟秘书转身陪曲静和彭玉莲去看新布,沈卫民和赵琪也准备离开。他现在和唐晓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经过上次的摊牌之后,沈卫民觉得他们现在见面能点头问个好已经是极好了。不过有时候你的想法永远是你的想法,代表不了其他人。
“沈卫民,这就是你未婚妻呀?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唐晓开口了,一开口就呛火气。
沈卫民轻皱眉头,随即松开,“没有必要。”以后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根本没有认识的必要。沈卫民不干涉赵琪的交友状况,不过赵琪和唐晓显然成不了朋友,沈卫民也不会让她们多接触。
“走吧!”沈卫民招呼赵琪。
“嗯。”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了纺织城的大门。
唐晓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懊恼,明明已经告诉自己再见到沈卫民要压住脾气的,怎么还是三言两语就生气?
“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人?”唐晓旁边绿军装的姑娘笑着问道。
“嗯,”唐晓淡淡应了一声。
“他未婚妻长的好好看,我看你是完全没希望了,怎么样?要不考虑考虑我哥?”
“陈佩佩,”唐晓不悦。
“叫我没用,我妈和你妈不是正在商量这事,她们俩人要是谈妥了,哪还有我俩啥事,倒不如主动一点。”陈佩佩说着实情,曲静和彭玉莲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家里两位男士和他们这些儿女基本没有话语权,不情愿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得听话。
“那咋不能是你嫁给我哥?”唐晓嘟哝,她们妈妈是好朋友,就想要自己儿女和对方儿女凑成一对,
烦人。
“晓晓,我有对象了,这话就不要说了。”陈佩佩淡淡提醒。
唐晓突然想到什么,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边彭玉莲和曲静也说到沈卫民和赵琪。“孟秘书和那两个人是朋友?”彭玉莲好奇,孟秘书在她丈夫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秘书,可从来没给谁行过便利。刚才那一对男女都很年轻,长相非常出色,不过穿着普通,难道是孟秘书家的亲戚?
“不是。”孟秘书笑着回答,“彭同志应该也听说过他,刚刚那个就是机械厂的沈卫民沈同志,他旁边站的是他未婚妻。因为快结婚才来纺织厂置办布匹。”行不行便利的,反正他没违反纺织厂的规矩。
彭玉莲惊呼一声,“这么年轻?”
旁边的曲静对沈卫做了什么也略有了解,毕竟在夜校教书,工人中的男男女女下课讨论的都是这些。不过却没想到这事竟然让彭玉莲这么上心。
“虽然年轻,不过沈同志看问题非常透彻,概括问题也很全面。就是林县长身边的杨秘书都对其赞叹有加,在新分房规定制定这件事上一直跟他打下手呢。”孟秘书解释了几句。
前一段时间,他们几个合作探讨新分房条例,从头至尾算是参与了七七八八,每次回想,他和老仝不得不赞叹现在的青年人。
谁说年轻就只知道捣乱的?杨秘书,县长的首席秘书,平常那可是忙了去了,但还是会抽出时间过问这个案子,明明在他们几个中就属他位置最高,却从一开始就收敛自己的锋芒,专心在沈卫民身边做一个配角。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沈卫民有明确的规划,且明显可行。
蔡明明平常伶牙俐齿却又不拘小节,为人爽快,看着不靠谱实则是个能干的。更不用说沈卫民,明明只是机械厂普通员工,操的却是整个机械城厂乃至其他几个工厂的心,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同志啊!
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
“很少听孟秘书夸奖人,虽然之前我就听说机械厂的沈同志不得了,现在我对这位小同志更好奇了。”彭玉莲笑着说道。
“如果不是
确定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我都要以为咱们说的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了。沈同志在县高读书时,表现很一般,且三天两头请病假。听说还和街上混混很熟,就是不知道真假。没想到这才几个月过去,就大变了样。”曲静淡淡的开口。
“男大也是十八变,这是知道上进了,也许是一直没开读书这一窍。”彭玉莲笑着说。
“想当初他能进机械厂还是老陈亲自领过去的,本来是想让他去食堂跟老孙做个学徒,没想到阴差阳错进了运输队,接着就有了这么多作为。”才几天,就从一个问题学生变成了大家称赞的工人,就是曲静有些不能适应,这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这个我还真听他提起过。”孟秘书开口,“卫民自小身体不好,上学的时候经常病假旷课,成绩也不好,连考两年都没有考上大学。今年暑假家里因为他要不要继续复读吵翻天,当时正赶上农忙,生产队做工作让他下地挣工分,没想到第一天旧疾复发,要不是村里赤脚医生来的快,后果不堪设想。之后,他就彻底明悟,知道上进了。”
这是某天吃饭的时候,沈卫民在饭席上讲的。
沈卫民前段时间风头太盛,大家对他的事情都很好奇,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小子,竟然能做出这么缜密的计划案。虽然说集资建房的法子不是首创,但那些细密的规则,可都是沈卫民一条条抠出来的。
孟秘书当然也好奇,沈卫民说这事直接简单提了几句,言语之间都是感慨,孟秘书没想到平常看起来稳重的沈卫民还经历过这些,对此印象深刻。并认为如果这是沈卫民态度转折的关键,非常合情合理。
显然,眼前两位女士也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是因为身体差,怪不得该一个大男人干的活他都推给了身边的小姑娘。”陈佩佩不知何时走过来了。
说实话,虽然是初次见面,但陈佩佩是有些看不上沈卫民的。主要是刚才那幕给人的印象太差了。一共六匹布,四卷都压在旁边的姑娘身上,沈卫民一个男人拖着两卷,还跟费了多少力气似的。
要她说这样的男人都是被惯出来的。也就是和赵琪素不相识,如若不然,她都要上去支招了。至于唐晓,她家姐妹的眼光一直有问题,之前的白乐,现在的沈卫民,哪个看着都像吃软饭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的?
却没想到,刚到这边就听见了孟秘书的解释。
“奥,你说那个啊。”孟秘书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要说刚开始他也很受冲击。找人拿来六匹布,他本想说回头让车给他们拉到公社,他们再凭条去取,没想到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了。拒绝就拒绝吧,就是这布要靠他们两个抱回去。
孟秘书当时想的是等他们彻底了解布匹的重量后就知道了,有些话不能乱说。
沈卫民确实是领悟了,抱起一卷布试了试,觉得太重又放下。孟秘书刚想笑,就看到旁边的小姑娘找出一个麻袋,把剩下四卷布放进去,轻巧的就提了起来。
“还成,不重。卫民哥你不用动手,我来拿,我力气大。”小姑娘萌萌哒的笑着。
眼看着沈卫民就要答应,孟秘书鄙视的盯着对方看,才让对方最后改口,费力抱起两卷布往外走。
看刚走出门就憋得满脸通红的脸,孟秘书就知道沈卫民坚持不了多久,不过多余的他也没叮嘱。沈卫民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真的受不住,自然会想法子。另外,他旁边有一个关心他的姑娘,纺织厂门口还停着自行车,根本不需要担心。
孟秘书简单解释了几句,“之前只是听说卫民有未婚妻,长得好又贤惠,两人感情非常好。今儿我也是第一次见,印象着实不错。”
孟秘书似是不经意说道,余光撇见最后跟进来的厂长千金表情迅速僵硬,便没再接着往下说,转而说起了厂里新出的布料。
沈卫民可不知道他们离开后,纺织厂那些人还会继续谈论他俩,俩人抬着麻袋进入机械厂宿舍,再出来已经一身轻松。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赵琪问道。
“去照相。”
这年头照相是奢侈事。家里不添丁、没有大喜事、不逢年过
节,没有谁闲闲无事来特意照个相记录下生活。沈卫民和赵琪到了根本不用排队。
大红纸背景,两个年轻人,头挨着头,老师傅“三二一”之后,时间定格。
沈卫民和赵琪去交钱,约定拿照片的时间。从照相馆里走出来,也才上午十点钟。
在沈卫民看来,县城没有什么好逛的,不过赵琪向来看这新奇看那也新奇。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少,沈卫民当然不会扫兴,简单商量后两人随便拐进一个巷子,就那样漫无目的走着。
南区是池县新城区,主干道铺了公路,小巷里也被住户铺上了石子,踩上去有些硌脚,不过好处也是多多的,下雨不会泥泞,看上去也美观。
巷子里的环境很不错,独门独院,门口种着月季或者丁香花,现在开的正好,岁月静好。
两人说说笑笑,前面突然传来争吵声。沈卫民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架不住赵琪好奇。沈卫民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朝着人群跑过去了。
“慢点儿。”沈卫民无奈。
沈卫民发现最近他总是会和房子、房产扯上关系,眼前这也是关于房产抢夺。
据一起看热闹,熟知内情的邻里街坊的说法,现在的情况是旁边院子的主人,一对老夫妻在儿子的陪同下去外地走亲戚,回来路上遭遇意外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儿媳妇和孙女。这要是个孙子,儿媳妇承诺不改嫁,兴许还有商量余地。但是个闺女,就都不好说什么了,上面老人建在,叔伯大哥来要院子,外人能说什么?
“今天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明天主动去跟我去房管局,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卫民够头看了看,那家门口站了一群人,有年长的,也有年少的,有恶声恶气的妇女,也有嫩生生的小姑娘。叫嚣最厉害的就是站在最前面小青年,这一出口就是老江湖了。
门里的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不吭声不说话,眼神没有焦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话。
沈卫民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这房子的布局,也怨不得这么多人都争着抢
着过来要这院子。虽然屋老,不过占地面积挺大,院子里能盖大棚种菜的那种。
不过和他没啥关系,沈卫民偏头看赵琪,只见小姑娘正恶狠狠地瞪着门外那群人,那是种有类似愤怒的情绪。想到赵琪家的情况,沈卫民叹了一口气,把小姑娘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转身往回走。
“卫民哥哥,你说男孩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吧。”沈卫民应道。
赵琪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她卸了全身力气,机械的跟着沈卫民的力道往前走。不管别人怎么样,在她眼中卫民哥绝对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他要是呢?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赵琪现在前所未有的委屈,就算是被亲生父母放弃,知道现世父母重男轻女之时,她都没这么委屈过。卫民哥是她认定的人,明明是很好的人的,……为啥她身边全是这种人?
“生女孩也很重要。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是好的。”沈卫民接着说道。总之,生下来都是你的孩子,无关性别,只这一个事实,他就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生命的延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控制他,要他必须按照你的想法长成什么什么样,但是当血缘连接的那一刻,你们已经有了不可分割的理由。
在沈卫民看来,重男轻女和重女轻男都不是好事,没有哪一个孩子不希望被平等相待。虽说人心是偏的,很难一碗水端平,但是作为父母,要尽力不让自己孩子感到那种失落。也因此。在沈卫民看来,夫妻俩有一个孩子是最好的状态。
当然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法,他家现在已经有俩大可爱了。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间消失不见,赵琪看着前面没有放开她手的沈卫民,……的脑袋,到底没忍住自己,伸手够上了他的脑袋。
“咋了?”沈卫民回头。
“卫民哥,说话不能大喘气,造成误会就不好了。”赵琪一字一顿说道。她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她可是淑女呢,怎么能对卫民哥发脾气呢。
沈卫民显然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真谛,表情里充满迷茫。
“
卫民哥,你说我们不能帮帮她吗?她好可怜。”
沈卫民知道赵琪说的是那个儿媳妇。可是他们不过是路人,咋帮人家?他俩作为陌生人突然出现,恐怕比那群趁火打劫的更像趁火打劫的呢。
“先去吃饭,嗯?”沈卫民拉着赵琪随便拐进一家饭店。
下午的时候,沈卫民和赵琪,先去毛巾厂把预定的毛巾提出来,又七拐八拐回到那个院子前。中午一两点,街上四处无人,俩人敲门,开门的是抱娃的年轻媳妇。
“你们有什么事吗?”年轻媳妇面带戒备。
沈卫民低声说了几句话,年轻媳妇疑心稍减弱,最后把沈卫民和赵琪让进了院子。
“这院子现在麻烦缠身,你们买了会惹上麻烦。”虽然已经走投无路,不过她还是不忍心骗人,眼前这两个小年青哪能斗得过那群贪得无厌的,要不是她以死相逼,他们早就破门而入了。
这院子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谁接手就烂谁手里。之前公婆活着的时候,他们就经常说三道四,更架不住现在公婆和男人都不在了。
其实在这之前她也找过几家买家,在他们这几条街都还算有头有脸的,但到最后都不了了之。说到底,现在有钱买房子的不多,买房子就是为了住,如果因此惹一身骚,谁能愿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决定要买,就有解决办法。嫂子你开个价,如果合适,我们就买下来;如果不合适,权当我们只是看看。”沈卫民说道。
严格说起来,现在买房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不过好像也行。这处宅子够大,因为一直住着人,屋子也不算太差。
“你们真的想买?”年轻媳妇再次确认道。
赵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我和卫民哥有点点穷,要是嫂子你要价太高就不成了。”
虽然说有心要帮人但得量力而行,她和卫民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也幸亏沈卫民现在没喝水,不然准得呛住,这姑娘也忒实诚了吧。虽然说可能省不少钱,但他这心里咋怪怪的,莫名不舒坦。
年轻媳妇苦笑
这院子要是放以前肯定值不少钱,他们是两家把隔墙打通通成的一户,但是现在是卖不上价了。
“一千五。”年轻媳妇说道。
沈卫民下意识皱眉,实话实说这个价钱不算低,这院子虽大屋子却破,住进来指不定要大修。再加上可能惹一堆腌臜事,咋也不值这么多钱。
“你们别看这屋子破,住着是极舒服的,冬暖夏凉,外面看上去和周围屋子没啥不同,内里空间却足。三年前我爹娘和公婆买这院子,单个都要一千二。”
沈卫民这才理清楚其中关系,也怨不得那些人非得让年轻媳妇跟他们去房管局过户,这院子的房产权大概率都在妇人身上。
“啊呀,”赵琪惊呼一声,“好贵哦。”她不清楚城里房价,不过他们村里盖房子那是便宜着呢,这一个院子下来在他们村里能盖□□家了。
年轻媳妇大概第一次见到说话这么直白的人,一时间脸上有些不自然。
沈卫民心里憋笑,他家赵三妮儿啥都不懂,只单纯的以自己的视野来评价事情,好玩儿的很。
“娘,娘,”一个小娃娃颤颤巍巍的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