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便分析出来了阿元的目的,按这个方向来看,这孩子八成是想去找萨迪克无疑了。因为这正是去西直门的方向,西域大军就在西北,那前线自然也在那里了。
推断出他的目的,我便吩咐众人,不用再费工夫找骨头了,直接全速赶往西直门,阿元一定会在那里出现的。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朝着西直门跑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城门口。可惜这一路上也没见着阿元的身影,倒是碰上了一位老熟人,五城兵马司校尉,朱正轩。
经过昨夜一役,京城的戒备仍旧没有松懈,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的朱信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解决了城内的祸乱,又被叫到皇城回报昨夜的战况,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够够,直到方才才回家睡觉。
见自家父亲如此尽忠职守,做儿子的自然也不甘落后,今日本该他轮休的,可朱正轩主动请求执勤,上头的人对他一阵夸赞,又想到这是指挥大人的公子,索性就让他到这平日里还算太平的西直门做指挥。
我见到他的时候,这小子一身轻甲,色泽鲜亮,腰间挎着一把雁翎长刀,另一侧别着一个造型小巧的战锤。别看这玩意儿个头小,真正打起架来,这才是最趁手的大杀器。
一路小跑来到我们面前,朱正轩正了正头盔,先是十分自觉地朝娟儿他们三个道了声歉,然后便转过头来和我说话:“陆兄啊,真的庆幸那一日听了你的话,你知道吗?之前总与我一道玩儿的那位太傅家的孙儿,前些日子在崇南坊的一家赌场豪赌,一晚上的功夫输进去数十万两银子,与他一道去的两个朋友也输了小几万两,真真吃了大亏!”
“而且这小子又不敢跟家里说,只能从别的渠道弄银子还赌债,一来二去的就被家里人给知道了,他老子暴怒,把他关在家里毒打了一顿,还把赌场上门讨债的伙计给骂了回去。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那赌场老板还有些人脉,竟不知从哪儿雇来的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府中把那小子给绑了出来,逼着老太傅还钱,气得他老人家一口血吐了出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结果还是他老子出面,求爷爷告奶奶地借来了银子,还清了赌债,可等把儿子接回来的时候,那小子的左手和右腿都已经被人给剁了,彻底成了废人,我那日前去探望,见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双目无神,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已知晓了他是个好的,就是过去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又因为身份被人处处让着、敬着,这才养成了他嚣张跋扈的性子。不过如今他改邪归正,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就穿上盔甲加入了巡防的队伍,可见也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对这样的人我向来不反感,只要他能认清过去犯下的错误,我也愿意与他交往。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诧异地问道:“人都给弄残了,太傅家里难道就不想着报仇?这深仇大恨,换谁能忍啊?”
朱正轩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倒是想啊,可人家已经先他们一步找了两个伙计上衙门自首顶罪去了。我朝严禁聚众赌博,能开得起赌场的人都不简单。人家两个伙计在公堂上有恃无恐,根本不怕判官,将罪责一力担下。”
“关键是按照律法,这责任其实没那么严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算下来,他们也只有入室绑人和致人残疾两条罪责,等太傅家里的得到消息,想去京兆尹说两句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两个人只各判了十年大狱,而且还要在雍州服刑,这一切在平常时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估摸着啊,肯定是赌场的老板跟上头打了招呼,到时候人一到雍州,究竟会关多久那就不是外人可以操纵的了。”
我点点头道:“所以说啊,为什么说这世上鬼怕恶人?因为有些人他不光恶,还权势滔天,或是富可敌国,这样的人再恶,到头来也终究得不到应有的惩罚…罢了,罢了!左右都与我们无关。倒是朱兄你啊,之前事忙,得知你升任校尉的消息我也没来得及祝贺你。这样吧,后天就是大年夜了,等过完年我就去府上寻你,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一顿,就当是给你道贺啦!”
朱正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你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当初若不是你,那一日我说不定也跟着他去了呢。那天他来寻过我,可正巧赶上我执勤,便没同他一道去,否则啊,估计我也得落个断手断脚、生不如死的悲惨下场…”
“哦对了,还有你这几位朋友,之前是我对不住他们,还没好好向他们道过谦,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喝酒呢?这么地吧,等回头我得了闲,便带着我爹珍藏的好酒去你的住处,咱们大家伙儿一块儿热闹热闹,如何?”
我神秘一笑:“只怕我住的地方,可不容你这般胡闹呦!”朱正轩顿时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为什么呀?哎我还就不信了!这京城里头有哪家客栈敢不让小爷我进去?”
“哈哈哈…”我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住的地方啊,可不是什么客栈,乃是今朝二品大院,刑部尚书邱逆寒大人的府邸,你去闯一个试试?小心邱夫人把你脑袋给拧下来!”
“邱…邱大人府上?”朱正轩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吐了吐舌头道:“得,那位大人啊就连我家老头子都敬他七分,我还是不去讨骂了,就在家等着你来寻我吧…”
看着他低着脑袋的可爱模样,我是越发喜欢这个心思纯粹的少年了。虽然他也有过不光彩的过去,可好在迷途知返,日后也一定会是国家之栋梁。
笑着应下了他的邀约,我随即便将我们来此等阿元的事情告诉了他,顺便向他打探了一下可曾见到。朱正轩歪着脑袋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见过,我自信识人清楚,凡是两个时辰以内从这西直门经过的人我都记得,你们说的那个孩子绝对没来过!”
我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孩子不会功夫,又要花时间给我们留下线索,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这儿。
正说着话呢,一个兵卒跑过来对朱正轩拱手说道:“大人,巡防营的吴大人来了,说是巡到此处,没见着指挥,让您过去回话呢!”
闻言,朱正轩抱歉地看了我一眼道:“那你们现在这儿等着,我过去回了话就回来!”我笑着说道:“无妨,你快去吧,执勤时间与人闲聊,你怕是免不了一顿骂了。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且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朱正轩正了正衣甲,便随着那士兵朝城门旁的岗棚走去。见他走了,索文昌便凑上前来说道:“嘿,老陆你说的没错,这小子还真变了不少,虽然到现在我看着他那张脸都忍不住想上去给他一拳,可方才见他那副模样,又有些下不去手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小子啊,现在身份可比咱们尊贵。咱们几个可得加把劲儿,否则日后与他一同走在大街上叫人给认出来了,可是要给咱们校尉大人丢人的!”
索文昌笑嘻嘻地应了下来,一旁的凌凤和娟儿也早没了当初的恨意。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位朱公子是个好的,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就不会多做计较了。
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阿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只见他小小的一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面前,贪婪地舔了舔舌头,可随即就扭开头走开了,显然是身上没带钱。
接着,这小机灵又跑到一旁一个卖面的摊子前,趁着摊主不注意从包裹里掏出来一块兽骨,用力朝一张临街的空桌子边儿砸了过去。
可那桌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他使了好大的力气竟没能将骨头嵌进里头,反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顿时惊动了吃面的客人和老板,紧接着我就瞧见一个身形结实的年轻人拎着根擀面杖冲了过去。阿元也不是个蠢的,抱紧了包裹扭头就跑。
眼看着那年轻人就要追上他了,我们几个这才收起了脸上的姨母笑,上前拦住了追赶中的二人。
索文昌伸出粗壮的胳膊一把将阿元捞进了怀里,那年轻人被我们拦住本还有些恼怒,可抬眼一瞧就顿时软了。这些沿街摆摊儿做买卖的商家都很有眼力见儿,尤其是在京城这满街贵胄的地方,一打眼他们就能看得出来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得罪不起。
我倒也没有为难他,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我家孩子弄坏了您摊子里的桌子,这些钱就当作是赔偿,还请您收下,饶了他这回吧!”
那年轻人一见着银子就两眼放光,忙不迭地接过去弯腰道:“还是公子开明豁达,成成成,小人这就走,不再追究了!”随即便拎着擀面杖心满意足地回摊子去了。
回过头,我有些宠溺地摸了摸阿元的小脑袋:“你这孩子,既然偷偷溜走了,又为何要给我们留下记号啊?”可怜这孩子不会说话,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弄得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只得笑着作罢。
不过他还小,有些道理还是要教的。我便悉心告诉他,不管出于任何理由,随意破坏他人的东西都是不对的,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能随便伤害他人或者毁坏别人的东西。
小家伙十分认真地听我说话,末了又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便满意地从索文昌怀里将他接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萨迪克叔叔是去帮哥哥办大事儿了,是为了拯救无数像你一样遭受痛苦的孩子们。他做的事情那么伟大,咱们可不能去拖他的后腿,你说是不是?”
小家伙又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便接着说道:“所以啊,我们阿元这么懂事儿,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你瞧瞧今天,你这一跑,我们这么一大帮人都跑出来找你了。若是今天找不到你,让你萨迪克叔叔知道了,你说他得有多伤心啊?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