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只要存在?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吗,哪怕相隔半个宇宙?”太宰问。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刚刚出生的鸟类一般小心。
“嗯。”千里肯定:“放心吧,你是自由身,所以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她顿了几秒:“最迟十八岁吧,你的十八岁,也就是两年之后。”
“你想要离开,或者让我离开,都可以,只要你想的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家长。”
雷雨声顺着土壤间的缝隙传到地下,化作几声不痛不痒的杂音,这几天似乎一直如此,雨水越攒越多,浸湿了人类历史上的斑斑车辙。
而听了这番话后,少年的情绪似乎还不如刚才稳定,细密的阴翳逐渐聚集,像是窗外那场绵绵不休的雨。
这番场景自然没逃过千里的眼睛,她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的腔调很奇怪,笃定与轻浮杂糅在一起,隐隐听出笑意,毫无违和感地镶在咏唱般的语调中,像是散发着甜味的蜜糖,但若放到嘴里却只能尝到苦涩。
“所谓放手,看似是一种爱意的体现,但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是错误的。”
“其实还是因为不够重要吧,不到没了对方就会死掉的地步。”
千里发现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鼻子上方被刘海的阴影覆盖,她只能看到一个鼻头和嘴唇。
不祥的预感再一次灵验。
“换句话说,人类不会让别人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的,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字面意思上。”
“随后迎来死亡。”
太宰抬起头,外面的雷似乎劈到了他的眼中,光亮一闪而过,余下的只有焦土。
依旧靠在病床上的千里没有丝毫惧怕,因为她根本无法对太宰生出这种情绪。无论是站在长者的角度,还是站在强者的角度,毫无疑问,她站在金字塔的上层。
“某种意义上说,你的想法没错。”千里肯定了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以长辈的口吻说出后面的话:“没有沉入世人的普遍想法随波逐流,反而在其中独树一帜,不错。”
“太宰,你让我感到很欣慰。”这句话甚至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挑衅。
无论如何聪慧,十六岁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宰笑容隐去,眯起眼,显然是有些被激怒了。
而千里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挂着笑意——模板样的。
“诶——”少年的语调上扬到夸张。
“我们的关系这么好,你竟然还要叫我的姓,好生分哦。你说是吧,千里姐。”
“但是你的姓叫起来很顺口啊,治。”千里从善如流。
双方都是沉得住气的人,房间内针落可闻,偶尔从上方渗透下来的雷雨声被无限放大,声音化作助燃气,与空气摩擦,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蹦出几颗火花来。
然而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
“啊算了,我才不想做自讨苦吃的事情。”最先泄气的是太宰:“现在想想,你可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他深知自己处于什么位置,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不用说,到头来受伤的只有自己。
太宰在心中泼了自己一头冷水,以极快的速度整理好心态。
稍微……有些失控了。
说来可笑,失控的原因竟然是——不平等。
这真的很可笑。
‘平等’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人间罕有的珍物,甚至像是只能流传在文学中的传说。为了这种虚幻到不知是真是假的玩意感到失控真是…只有在蠢材身上才会发生的事。
因为这些蠢材的心中相信着‘平等’的存在,所以才会在这东西被打破的时候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太宰简直快要为此笑出声。
一直抿着的嘴角上扬,又恢复原状。
很好,他忍住了。
明明说好了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唯一的存在,到头来看却是随时可以放手的松散关系。
和自己心中所藏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嗯,不公平。
他想。
“算了,看在你答应了的份上,我勉强努力一下。”少年说着站了起来,明显是不打算再多待。
前两句还好,但千里接不上后半句的脑回路。
努力一下,努力什么?
她问出来,却只得到四个字:不告诉你。
好吧,千里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
若问她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千里会如此回答:告诉这小兔崽子什么叫覆水难收。
“对了,差点有事忘了告诉你。”
此时的太宰已经打开房门,听到这话又回过头:“什么?”
“刚刚你说,不需要我来负责你的一切对吧。”
她篡改了太宰的话,他当然察觉到,心觉不妙,想反驳,却失去了机会。
“那好,我满足你这个愿望,毕竟不能逆水行舟嘛。”
千里扬起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慈祥’笑容。
“所以,以后自己的伙食自己负责,房间自己收拾,伤口自己包扎,嗯,领带也要自己打才行。”
“什么…用不着这样残忍吧!”
若千里是认真的,想想今后日子,太宰的表情有点崩塌。
而千里不再搭理他的话。
门外有人敲门,催促声隐约传到室内。
“太宰先生,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森先生刚刚打电话过来催…”
少年看看千里,暴躁地将他本就不整齐的头发搓成一团鸡窝。
“啊——麻烦死了。”
“说是再不过来就将你私下调查的事告诉永夜先生。”
原来如此,森鸥外的消息挺灵通。千里百般无赖地想着,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去。
太宰最终还是走出了这里。
看来森鸥外那里有太宰的把柄…私下调查的事?算了。
她已经懒得想。
让时间给予一切答案吧。
从恢复意识开始算起的第四天,千里出院,尽管伤口还没好利索,但她已经不想在那种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下多待,更何况…她还没有忘记与反托尔行动小组的约定。
距离系统回归的日子寥寥无几,她可不想在港口黑/手党眼皮子底下上演一遭大变活人。
自上次一别,千里便再也没见过太宰。回到家中,也不见他的身影。
不光如此,他好像一直没回到过这里。
以千里的经验来看,太宰大概是被森鸥外派到外面去了,不允许与外界联系的机密任务。
否则,这几天一条信息都收不到,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当晚,太宰回来,看见桌上有且仅有一人份的晚餐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看来千里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说一不二’。
“我可是一听说你出院的消息便开始加倍努力了诶,结果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大手一挥指向正忙着解决晚饭的千里。
“简直是无情无义!”
面对太宰的控诉,千里不紧不慢地咀嚼,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才开口:“这几天你可没跟我联系过,我中午才出院,你却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太宰一眼:“真不愧是港口黑/手党高层,连我这个已退役人士的消息都掌握的如此灵通。”
“……不要这么认真吧,千里姐。”
少年揉揉眼睛,又睁开,企图用自己无辜的眼神博得面前之人的欢心。
很可惜,屁用没有。千里这次铁了心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吃完了,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晚饭自己解决。”说罢,千里收拾好碗筷,端着空空如也的饭碗向外走去。
忽略耳边‘什么叫之前说好的,我还没有同意哦’‘不要不要不要’‘你就忍心看一个刚刚出差回家的男人挨饿嘛’一类的聒噪声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千里回头,对上少年猛然迸发出希翼的目光。
“如果不会做饭的话,可以先叫外卖。”
“……外卖送不到这里的。”
“哦对,也是,那就去□□的员工餐厅吃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像我去东京出差时那样。”
最后,千里笑了一下,随后毫无犹豫地将太宰抛在原地。
天上乌鸦飞过,留下一串怪异叫声,水龙头中落下水柱,某人的肚子饥肠辘辘。
咕噜噜。
“唉……好饿。”
太宰回到家的第一天,结束。
太宰回到家的第二天:
“千里姐,可以帮我缠一下绷带嘛,我够不到。”
楚楚可怜的眼神,看起来是一朵相当做作的小白花。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
“那打领带?”
“你早就会自己打领带了吧,有说话的功夫早就完事了,何必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下属们竟然在他们上司的身上看到丝丝黑气。
总感觉水更深火更热了呢。
太宰回到家的第三天:
在下班回家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时,少年对着千里挤出了几滴委委屈屈的泪水。
千里全当没看到,端着杯咖啡悠闲自得。
当天,太宰的下属目睹了敌人倍加惨烈的死相,不约而同地选择离自家上司稍微远点。
太宰回到家的第四天。
日常出行,千里在路过河流的时候看见有个黑黢黢的东西在河面上漂,她目不斜视,抓起手机拨通了一通电话。
嘟——嘟——
电话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