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招安。
詹司柏想过这一天回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如果朝廷可以顺利招安俞厉,朝廷获得大片秦地土地的同时,也会把一定的自治权留给俞厉。
他仍会是王,是朝廷赐号的异姓王,仍然留在他的地盘,与朝廷的关系,比藩王与朝廷更高。
自古以来的招安都是这般,不会分割而制,不然就不是招安,而是再次逼反。
五爷把这些情况同俞姝一一说了。
俞姝都懂,除了要向朝廷低头、俯首称臣以外,其他都已经是最好。
她还有些恍惚,在徐员一事告破之前,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跟朝廷俯首称臣的一天。
可人生在世,不是横冲直撞总有好结果的,大多的人都只能死在头破血流的路上,之有极少的人才能见到道路尽头的光明。
人总要学着妥协。
以现在的姿态招安,可能是哥哥招安的最好时机。
俞姝在五爷的话里,缓缓点了点头。
男人揽了她的肩膀,“上次我跟你兄长见面的遍州,便是一个甚好的招安之地,双方皆陈兵于往水两岸,朝廷过桥招安,完成之后,俞地便可纳入朝廷了。”
他跟她说了说遍州的情形,说到山崖,还提及自己在山崖边买下一个山庄。
“唤作崖苑,距离山崖很近,崖上风光宜人,到时候咱们可以提前过去,在附近转一转。”
俞姝说好,“我想提前见一下哥哥,让暮哥儿见一见舅舅。”
若能确定招安,五爷带着俞姝和暮哥儿先去见俞厉一番,也没什么不可。
“都依你。”他捏了捏俞姝的肩头。
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似比暮哥儿刚出生那会,他还要高兴的多。
她仰起头看他,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她的视线里越发清晰了。
“五爷就这么高兴?”
五爷说是,低头看了一眼小娘子。
“解决了你哥哥的事情,阿姝也该对我好些了,莫要整日里正眼都不给一下。”
他说得委屈,俞姝听着笑了一声。
“不给五爷正眼,难道不是因为我眼睛不好吗?五爷想多了吧。”
她近来已少有这般说笑的时候。
五爷看过去,她眉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眉头微微挑着,透着些许懒散,一双眼睛垂三分睁七分,散着浅淡柔和的笑意。
五爷一下就看住了。
“怎么还不承认了?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你跟我甩脸色,连暮哥儿都能瞧出来的。”
五爷莫名地就想到了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是该要命......该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现今想到她彼时说得这句话,他仍然会心头刺痛一下。
“他们所有人”也包括他吧?
幸好,幸好,是徐员一人作恶,将“他们所有人”,从她的仇恨中移了出来。
念及此,男人还真有点委屈了。
他握了她的肩膀,让她仰头看过来。
“我原想着,我们有了孩子之后,你会对我好些,后来有了暮哥儿,却只见你对他温柔呵护,对我未见有什么好的时候......若说之前诸事未曾平顺,你对我不好也情有可原,但如今万事俱备,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番?”
俞姝被他扳着肩头,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
她瞧不清楚,但在这话里,却听出了满满的委屈。
她一直一直都抗拒他,一直一直没把他当过她的枕边人。
她想她总会走的,心动的越多,割开时候便少不了痛。
但这世间的事情,总不是她说怎样就怎样的。
幸而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渐渐被男人扬鞭打马,一点点踏平了。
俞姝心头软了几分,但嘴上仍是道。
“五爷让我怎么补偿?我哥哥拿下了秦地的一半城池,若是真的招安成了,这些城池都拱手送给五爷了,这还不算补偿?要我说,五爷该补偿我才是。”
她嘴硬,一副被五爷算计了去的样子。
五爷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邪门歪理......”
他箍了她的腰,那腰纤细柔韧。
她在他的掌下轻呼了一声。
男人低头到了她耳边。
“若我说,你我都该补偿暮哥儿才是。”
俞姝侧过头,恰擦到男人的唇边
他湿热的呼吸蹿进她耳朵里。
“阿姝,我们补偿暮哥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俞姝睁大了眼睛。
她就该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天还没黑,男人已将她抱起了,向着床榻走去。
“五爷,天还亮着,暮哥儿一会醒了还要过来......”
但男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说让我补偿你的。”
俞姝气得揪住了他的领子,他越发笑起来。
“阿姝莫揪着领子,一会整件锦袍都给你。”
床帐被他反手放了下来。
帐内不似之前那般昏暗,反而在零散投入室内的光线里,一派和暖昏黄的景象。
男人将门窗都关了起来,进了帐中,如方才所言,抽开腰封,将锦袍送给了俞姝......
帐内温暖如春,毫无秋日的冷清寒气。
他时而急时而缓,急的时候,令人浑身发酸,如被海浪所淘,可若是缓了下来,又似海风吹着风沙,风沙摩擦的人半身酸软发痒。
俞姝请他快些,他恍若未闻,她着急起来。
“暮哥儿要来了......”
五爷大掌撑起她的后背,与她更加贴合,探身在她耳边。
“阿姝,集中精力,莫要想那些旁的......”
他急促起来。
俞姝头昏脑涨,再顾不得旁的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经事毕。
她被男人卷在被子里,外面有了暮哥儿不依不饶的哭声。
“这小儿,嗓门忒般大,奶娘也哄不好他。”
五爷无奈又好笑,瞧了一眼卷在被子里的人,道,“我去把暮哥儿抱进来。”
俞姝脸都红了。
幸亏暮哥儿还小,不然,她怎么解释?
......
俞姝亲自修书一封,给哥哥送了过去。
是否同意招安,最后看的还是哥哥的意思。
当天晚上,暮哥儿想要跟爹娘一起睡。
爹娘之间的气氛,和前些日比仿佛不一样了,他小人家说不出来,但还是能感觉到的。
五爷拍着他睡了,却又偷偷让奶娘将他抱走了。
奶娘来抱暮哥儿的时候,眼神都不好意思朝着俞姝看去。
俞姝纵然瞧不清楚,也感受的到她的目光。
她脸色红的不行,五爷笑而不语,她瞪了男人一眼。
只是一连闹了两场,翌日俞姝竟没能起的了床。
她浑身发软起来,五爷还以为闹得太过了,急忙请了大夫。
大夫瞧了瞧,说没什么大事。
“如夫人这是心中郁结多年之气,散了。人靠着这口气撑了许久,突然散了,自然是要病了。”
五爷这才明白了缘故。
一直都是恨意在支撑着她一步步于乱世里清醒坚定地走着,但恨意消散了,她一时间找不到了那股劲儿。
但总能有什么替代仇恨,让人活的更好,比如这人间至纯至真的温情。
他半抱了她,亲自给她为了药,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阿姝要快点好起来,咱们的事情还多着呢。今年的事,明年的事,还有这一辈子的事。”
俞姝在这话里,倚在他怀中,向他看了过去。
她心头微起波澜,又渐渐平静下去。
她微微笑着,同他说,“好。”
*
定国公府另一边。
詹淑贤也听说了五爷和韩姨娘近来形影不离,她实在不明白一个盲女有什么好的。
也就五爷会把盲女当个宝吧?
可再当个宝又能怎么样?这国公夫人的位置,盲女也未必坐的上来。
她这两日有同穆行州说了两回话,她言语暗含鼓励,穆行州从起初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逐渐到能同她对视一息了。
詹淑贤不由得感叹,“他还是那少年脾性,只是我却不能等这么久了,娘又开始催我去京郊别院,给韩姨娘腾地方了。”
丫鬟安蓝问她,“那大小姐怎么办?”
安蓝心想,要是想让穆行州走到大小姐想得那一步,少说还得一年半载。
但詹淑贤却没这个时间,“下晌,你再把他叫过来,咱们这般......”
她说完,安蓝脸都有点红了,“大小姐,您......真想好了?那到底是您的......”
“贞洁么?”詹淑贤无所谓地笑起来,“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全看同什么相比了。”
她越发无所谓起来。
“这些不过是男人加之于女人的罢了,他们让女人离开自家,去婆家度日,让女子困在内宅,生儿育女,需要联姻便用来联姻,需要和亲便送去和亲,便是丈夫死了,还要守寡挣个贞节牌坊。女人为什么要按照他们说得做?为什么不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这些想法可把安蓝惊住了。
但细细想来,也并不惊人。
或许千千万万女人都不能,但眼前这位,是老定国公唯一的血脉,她本就是最尊贵的存在。
安蓝依照她所言一一应了下来,便退下去准备了。
詹淑贤懒洋洋地支了胳膊在桌边。
她幽幽道着,“人生在世,不去牺牲旁人,便会被旁人牺牲......人啊,总得为自己多谋划。”
......
穆行州下晌过来的时候,亲自带了一盆大红色的金边菊花。
大小姐向来是喜欢这等热闹颜色的,只是因为身子不好,总要静养罢了。
可他来了,院子竟然静到无人。
他正奇怪,听到了厢房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穆行州讶然,但又不便走上前去,刚要抱着花盆在廊下等待,忽然听见厢房里的水声一停。
接着,惊呼咣当声传了出来。
“啊!快来人!”是詹淑贤的声音。
可院子里的人竟一时都不知到了那里去。
穆行州顾不得许多了,两步走到了厢房门前。
那门只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去。穆行州听到里面痛呼的声音,找起来。
“我进来了?”
他说着,大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詹淑贤。
她只穿了一层纱衣,隐约可见纱衣里面的白皙肌肤。
穆行州惊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脸去。
可詹淑贤叫住了他。
“行州,我脚崴了!痛得厉害,你能把我扶到床上吗?”
穆行州一听她痛得厉害,连忙走上前去,他让自己不要乱看,试着将她扶起来,可惜她一直呼痛站不起来。
“要不,你抱我过去吧?”
詹淑贤见他脑子笨,不懂变通,只能帮他变通了。
穆行州脸色都红了起来,但已经到了这般情况,还是大小姐的脚比较要紧。
她说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将她抱在怀里那一瞬,穆行州心跳的飞快,连詹淑贤都明确地感受到了。
她心下好笑不已,只觉今日之事,必然要成了。
有了一回,之后便好办许。
约莫用不了多久,她便要怀孕了。
到时候,谁还能把她撵出定国公府?
很快,穆行州将她抱到了床上。
她凑准机会,扯开了自己那轻薄的纱衣。
纱衣落下,温热湿润的刚出浴的肌肤,几乎贴在了穆行州掌心。
她朝着他看过去,心想若非是柳下惠在世,今朝她必然要成事。
当下不必细看穆行州,也能瞧出他从耳根红到了脸上。
她刚要再加一把火,学着话本子上地,叫一声男子的名字。
不想下一息,她还没在床上坐实,穆行州忽的将她放了下来。
她被咣当了一下,再抬头向他看去,脸红心跳的穆行州,竟然一转头,飞也似地向外而去。
“我去叫丫鬟和大夫!”
“叫什么大夫?”詹淑贤愕然,再要喊他回来,他人已经跑没影了。
安蓝赶紧赶了过来,见詹淑贤衣裳褪了大半,而穆行州人跑没了,愕然半晌。
“大小姐......”
詹淑贤脸色红白不定,气得将床上枕头扔到了地上。
“他是个呆子吗?!”
是穆行州是呆子,还是自己年纪长了,竟还能让他做一次柳下惠?!
詹淑贤头晕目眩,差点犯了喘症。
安蓝连忙过来安慰她,“穆将军是那等心思纯善的人,越是这般,越说明他爱重大小姐。”
“哪有什么用?”詹淑贤气青了脸,“我要的是他的人,可不是什么爱重!”
*
俞姝病了两三日,渐渐好了一些。
五爷寻了些逗趣的话本子,坐在窗下给俞姝念书,有时俞姝笑起来,暮哥儿也傻呵呵地跟着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会暮哥儿睡着了,五爷刚要跟俞姝说两句悄悄话,穆行州突然来了。
他不似平日里来同他说消息的样子,反而有些羞赧。
他见俞姝也在,还有些张不开口。
但韩姨娘从前在詹淑慧的事情上帮了他好几次,他心生感激,并不把她当作外人。
他羞赧半天,还是开了口。
“五爷,我想求亲大小姐,您看行吗?”
话音落地,五爷拿着话本子的手顿住了。
俞姝也眨了眨眼睛。
五爷抬头瞧过去,见穆行州已红了脸。
他有什么心思,五爷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詹淑贤不表态,谁都不好说什么
眼下,他也听说两日最近走的近。
“大小姐可知你心意?”
穆行州想到那日厢房的事情,两人就算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可似乎也有了肌/肤/之亲,大小姐没有排斥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该负责?
他深吸一气点了点头。
“大小姐知道。”
五爷在这话里,呵呵笑了起来。
“若是这般,自然最好不过了。下晌,我带你去重华苑,看看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吧。”
他说着,还跟俞姝说了一句。
“等和离之后,你我成亲,淑贤若能嫁给行州,我也放心。”
穆行州脸红的要滴血,跟五爷说定了时间,便跑开了。
只是俞姝默了一默。
詹大小姐,真的喜欢穆行州这般纯良少年?
*
老夫人听说了五爷和穆行州的来意,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连声“阿弥陀佛”。
“我从前竟没想过这一桩姻缘,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专詹淑贤年长穆行州六七岁。
老夫人从前也想,女儿离府之后再嫁人,多半要给人做续弦了。
但没想到穆行州有这心思。
她看向穆行州,越看越觉得好。
也是在她眼皮子地下长大的孩子,她再没什么不放心。
她说着,就让人把詹淑贤请了过来,五爷和穆行州先行离去了。
詹淑贤来时,还不知所为何事。
但老夫人把话说了,“行州是个好孩子,又是在咱们家长大的,你以后正儿八经嫁给他做发妻,再没有更好的了。”
老夫人道。“你这些日子先别急着见他了,等和离之后,娘会想办法让你们早日成亲。”
她的婚事是老夫人心头的结,一直不知该怎么解。
如今竟然突然解了。
老夫人都激动起来。
“你们早日成亲,早日有了孩子,我也成外祖母了。咱们明日就去别院继续住着,便是皇帝来了,也直言就要和离了,万不要再拖了!”
重华苑莫名喜庆,可詹淑贤离开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不行。
她当然想要尽快怀孕生子,却根本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那时候,她还有什么?
詹淑贤只觉一股恼怒冲上心头。
她想借/精生子,突然怀孕以保住国公夫人的位置,但穆行州竟然不按照她的意思来,竟然敢去五爷和她娘那里提亲!
现在好了,他们反而更着急催促她和离!
这算什么?
连安蓝都不敢说话了。
她之前便觉得穆将军的性格,不太能成大小姐所想之事,眼下看来,大小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叹气,“那您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把詹淑贤问住了。
来回耽误了这么久,她再想要怀孕,也来不及了。
穆行州真是坏她好事!
难道真的就嫁给那呆笨小子?
他算什么,五爷的副将而已......
不只是他,这天下除了宫里便是定国公府,她嫁给谁都一样要跌落凡尘。
她不可能下嫁,要么留在定国公府,要么.......
詹淑贤心头一跳,朝着皇城看了过去。
皇城之中勾心斗角,关系纷乱复杂,她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去。
那皇宫哪里如定国公府安逸自在?
可现在......
*
虞城。
俞厉收到了俞姝亲笔书信。
妹妹同意招安了。
从知道徐员被斩杀之后,俞厉便料到了。
他拿着信在书房坐着,被刺伤还没有好利索的腿,时不时隐隐作疼。
妹妹到底是心疼他了。
就如同他心疼妹妹一样。
他默然想着,卫泽言什么时候来,他竟没有察觉。
等他察觉,卫泽言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信。
“阿姝的信?”
俞厉点头。
“劝你归降?”
俞厉没说话,瞧了他一眼。
但卫泽言哼了一声,“阿姝有了男人孩子,自然想要归降,但你不是她一个人的王,你是俞地多少百姓的王,你觉得,他们心里可愿意你被朝廷招安?”
俞厉在这话里皱了眉。
他不由想起了之前,俞地突然传播俞厉五族被诛的事情,那些天,话本子满天飞,茶馆说书的,紧着此事来回地讲。
俞厉没有可以隐瞒过自己的出身,但也没有这般宣扬。
当下,他问向卫泽言。
“是你授意那些说书的写书的,去渲染我家五族被灭之悲惨?”
他问了,卫泽言并不否认。
“王需要百姓同你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地反朝廷。
不过卫泽言那时也没有想到,朝廷居然彻查了此事,抓到了更名改姓的徐员,推出午门斩首。
俞地的民愤平息下去许多,当时卫泽言便有不妙的预感。
当下他直接问了俞厉。
“王要同意招安吗?”
俞厉看过去,“徐员一事,让我觉得朝廷与我从前所想并不那么一样。”
坚定如妹妹,也在信中告诉他,她以为家族大仇已报,如今只盼哥哥平安。
俞厉这么说了,只看到卫泽言带着讽刺的笑。
他皱了眉,“我想归降,不可以吗?”
卫泽言在这话里,颇有意味地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毕竟,你才是俞地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五爷,记住此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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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晚9点见~